走着走着,他看到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戴很不错,长得也可爱。可就是眼眶红红,鼻涕扭扭,好像被谁欺负了。
看到小姑娘如此悲伤,白公子竟然有了一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他现在也是欲哭无泪。本来出门的时候他信心满满,相信以自己的才智和人格魅力能让所有人都折服,使自己成为一个不靠武功而闻名天下的大侠。没想到失去了身份的庇护,自己连一个村姑的命都救不下来。父亲说的对,自己太不懂事了,身边全是些拍马屁的朋友,哄得自己忘乎所以,看不到自己有几分斤两。想到这,失落懊悔至极的他走过去,在小姑娘面前蹲了下来。
“小妹妹,你怎么不进家门啊?在和爹爹娘亲生气吗?”
“这不是我家!”
“哦,那你怎么不回家啊?”
“娘有事把我丢在这里了,我在这等娘。”说着说着,小姑娘嘴一瘪,金豆豆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白公子手忙脚乱,想给小姑娘擦眼泪,手绢又在昨天弄掉了,只好哄道:“别哭别哭,你看,哥哥这有好东西。”说着顺手一摸,摸到了屁股上沾着的草料,应该是在马厩里滚到身上的。他一想,对,小时候就是用这种草编这编那的,哄孩子应该够了。
于是他抓下了几跟草,神气活现地编起东西来。小姑娘也忘记了哭,认真地看着他,这一大一小就这么玩了起来。
两人正玩得开心,不察觉一队人从村外走了进来,带头的是一个衣着劲装的的中年女子,背直腰挺,不怒自威。在她身后是十几个壮年男子,皆衣着考究,身材魁梧,佩宝剑,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侍卫一类的人物。
中年女子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白公子,她两眼一亮,拍了拍胸脯,重重的喘了一口气。然后几步跨过来,伸手就揪起了白公子的一只耳朵开吼:“少爷,可算找到你了,你也太顽皮了,都多大的人了,嗯?下半年就要束发了!骂你几句就离家出走,快跟我回家,你母亲都急死了。哎,臭小子,还自己把头发束上了,不怕人笑话!”
突然被袭,白公子捂着耳朵腾地跳了起来,歪着头咧着嘴大叫:“哎呀哎呀冷姨,你怎么来了?轻点轻点,我只不过借故出来玩罢了,不束上头发,谁理我啊,都把我当小孩?”
“玩?”冷姨放开了白公子的耳朵,脸却更冷了,“你什麽地方不好玩偏偏跑到这来?你知不知道这里不太对劲?要是你有什么不测怎么办?总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一会儿我再跟你细说。”
白公子揉了揉耳朵,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冷姨,脸上挤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冷姨你们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冷姨一听这话,白了他一眼,脸色却好了许多,:“怎么,出来才知道家里好了?”
白公子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遗憾压了下去,他撒娇似的挤了挤冷姨:“这不是想你了吗?都好多天没吃冷姨做的蹄o了。”
冷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那就回家吧,小祖宗,你看你都晒黑了。”说话间几个大汉已经抬着两架滑竿走了过来。
白公子回身与小姑娘告别道:“芳蕊,哥哥还有事,你在这好好玩,乖乖等娘亲吧。”
小姑娘眼眶又是一红,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墨墨哥哥再见!”
此时,绛月一干人等也起床了。好客的马氏给绛月主从做好了早饭,还给他们准备了些路上吃的干粮。她一边招待他们吃喝一边讲述丁家的命案:“真是惨啊,老老少少二十几口一个不剩。庄主说是瘟疫,今天就得下葬。葬了也好,要是真的传染起来那还得了。”
听到这绛月淡淡地一笑:“说得是。”
马氏继续说道:“还好丁秀才的媳妇和女儿昨天不在家,今天早上才回来。这不庄主吩咐把孩子先送到我家来了,这小姑娘还真倔,死活不进来,就是说要在门口等娘亲,.哦,对了,我记得你们昨天是四个人,怎么少了一位?”
绛月道:“我叫他先行去办些事,一会儿他会在路上和我们会和。”
再三多谢吕家的款待后,绛月和两位女子出了吕家。出门一看,果然有个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眉清目秀的小脸上肮脏不堪,眼睛边还挂着泪珠。
绛月收起了手中的扇子,走上前去,然后缓缓蹲下,掏出手绢轻柔地帮小姑娘擦了擦眼泪。
有人关心,小姑娘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开始吧嗒吧嗒地掉:“哥哥,我娘亲为什么还不回来?”
绛月微微一笑,金色的眼眸里泛起了润玉一样的光彩:“好孩子,别怕,你的家人都不会离开你的,你很快就见到他们了。”说话间,他瞥见了女孩手中的草编蚂蚱,“小妹妹,这是什么?”
小姑娘抽抽搭搭地将汗津津的手凑到了绛月面前:“这是蚂蚱,我可以借给哥哥玩。”
绛月看着那只蚂蚱,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他轻声逗道:“蚂蚱啊,好可爱的蚂蚱哦,小妹妹,我用一样东西跟你换这个好不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问道:“什么东西?”
绛月从织绡那要来包袱,取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只一动不动的黑背红翼金斑大蝴蝶来:“你看这个好不好?”
小女孩看了看那只精致的蝴蝶,又看看自己手中这只被揉得变形的蚂蚱,点点头:“好吧。”
绛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到小姑娘手里,叮嘱道:“小心点别弄坏喽。”说完接过蚂蚱,起身头也不回地与珠女织绡一同出了村。
一路上,织绡一声不吭,埋着头一个劲的走路。只是偶尔瞄一瞄自己的手。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珠女轻轻一笑:“今天不热啊,怎么连麻雀都没有声音了呢?”
织绡又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扭过头对珠女一笑:“我在想事,那胭脂,那盒子,那蝴蝶,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珠女一扬嘴角:“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这盒子倒不稀奇,名叫十香锦盒,凡是高明的铁匠只要有材料皆可打造。此盒可密封其中之物。王公贵族千里飞骑吃荔枝就是用它盛送,不过我这个小些罢了。”
“那蝴蝶来自天竺,名叫迦楼罗王。天竺传说上古世界混沌,毗湿奴欲产下莲花台灭世重生,触怒了大自在天。大自在天于是联合一众鬼怪邪神,毁坏两世结界,导致群魔横行人间。帝释天率天龙八部和十八诸天神大战群魔。最后群魔退守阎摩罗鬼道,大自在天放出剧毒的瘴气,挡住群神去路。众神一时不知所措,唯有金翅大鹏迦楼罗王悟道解空,参破生死,化身此蝶冲入瘴气之中,坏了大自在天法术。于是众神势如破竹,重立结界,世界才逃过一场浩劫。此蝶百毒不侵,还可以把毒气吸入双翅,所以被我用来施毒。”
“哦,那昨天它为什么只在院子里飞,难道它怕胭脂?”
“嗯,是啊,说来也怪,此蝶百毒不侵,却就是怕胭脂,遇着胭脂就躲着飞。这也有个典故。传说迦楼罗王就是中原人所共知的鲲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展翅高飞,更是遮天蔽日,翅展八万里。他头上有颗如意珠,是至尊的法宝。因此他总是轻视天龙八部的其他成员,甚至连龙众之首帝释天都不放在眼里。天龙八部中的摩呼罗迦王是精灵狡黠的蟒神。她设计将迦楼罗王灌醉,然后化身成美貌多情的少妇,和迦楼罗王行云雨之事。迦楼罗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倒掉捆绑在多闻山前,如意珠也被人偷走了。结果这事成为神界的笑谈。从此迦楼罗王闻到胭脂的香气就以为是摩呼罗迦王来了,马上躲得远远的。”
“那昨夜姐姐用的是什么毒?”
“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毒,只是紫幽罗花粉而已。这种花生长在阴阳路的两侧。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只要吸入此花的花粉就会进入不生不死的状态。”
“不生不死?”
“对,就是没有任何呼吸心跳,血也不流动,却不会死,就连迦楼罗王蝶也不得幸免。所以把它封在装满花粉的盒子里它不会死,而是慢慢将花粉吸入体内。当把盒子打开的时候,风一吹它就会醒来,体内的毒气也会向四周发散。可是因为假死太久,精气已尽,它很快就会死去。而人如果吸入一点花粉,少说也要两三日才能苏醒。”
织绡惊讶地眨眨眼睛:“这么说,丁府的人都……”
珠女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都没死啊,他们还活着呢。”她抬眼看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绛月,“我也是刚明白,原来一切早就在主人的计算之中。我想他早就料定庄主心中有鬼,一定不会探查究竟,而是急着将丁家人入土,不给他们苏醒的机会。”说着说着,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等官府来验尸的时候,肯定会非常有趣,咱们的皇上啊,对所谓的刁民,最有兴趣了。”
看着珠女那难得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织绡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因为她想起了昨天自己当着绛月的面骂过的话:……只是丁员外……被活埋都死有余辜……那些庄民……干脆全宰了……
“听傻了?”看织绡不对劲,珠女奇怪地问。
织绡回过神,叹了一口气:“对付这些人,浪费了姐姐的蝴蝶,真划不来。”
“没事,这蝴蝶死了还可以做成解奇毒的灵药。”
织绡吐吐舌头:“那主人用蝴蝶和那个小姑娘换个小蚂蚱,吃亏了。”
“傻妹妹,你以为主人跟她换的只有一个小蚂蚱吗?”
“那还有什么?”
珠女看了看离她们老远的绛月,若有所思地答道:“也许是,命!”
这时,者童从山上迎了下来。
绛月停住了脚步:“事情办得如何?”
者童一低头:“果不出主人所料,他练的就是火神掌,现在只有一成功力。我只三招就降服了他,九转夺魂锁一拿出来他就全说了,想必他也知道那东西的厉害。”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织绡与珠女也赶了上去。
“丰城派以前到底也算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门派,为什么会有这么邪门的功夫?”织绡不解。
者童解释道:“火神掌本是一门上层的武功,可高深的武功并不适合每一个人练,没资质的人练再长时间都是枉然。但人总是贪心的,很多没有资质的人会借巧劲,用不入流的五行功法催进自己的内功,助自己练成神功。不过以他们的资质又不能做到五行调和,阴阳互济,只能独修五行之一。然而五行相生相克,这样逆天而行必会造成其体内阴阳倒逆,五脏俱裂。所以他只能以更逆天的方法抵消修炼造成的伤害。这个方法就是那些女孩儿。”
织绡迫不及待的问:“这老妖到底把那女孩怎么样了?”
“他说他每次内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必须采阴补阳,否则就会被自己的功力反噬而死。他的方法就是和那些女孩强合并在其间把她们掐死,就可以尽得其阴气。但此时他的功力只剩一成,十日之后方可恢复,而后可以继续练功。他每次都在山顶享受“祭品”,然后直接把少女的尸体扔到悬崖下。接着原地休息打坐十天。所以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织绡失声喊道:“你是说,那女孩死了?为什么不事先救她?”
者童有些茫然:“为什么要救她,不让老妖杀了她,我拿他不就费事了吗?”
珠女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织绡一眼,垂眼问道:“那他和丁员外以及庄主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嗯,他说当年朝廷清剿武林势力,各大门派都人人自危,他就来到此阴阳相生的绝佳之地隐居修炼,后来用风水嗅气的本领发现了盐泉。他看丁员外是个贪婪之人就把盐泉的位置告诉他,希望丁员外攒点钱财,等他大功练成后享用。还用五行之术压住此处水位,使此地干旱,以便丁员外帮他去欺骗庄民祭祀女孩,顺便让人不敢上山打扰他。但丁员外一天书没读过,怕庄民不相信他。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庄主毒杀兄弟独占家产的秘密和证据,以此要挟庄主组织祭祀,自己则躲在幕后装好人。”
“好了,别说无趣的东西,丰城派的事呢?”绛月缓缓问道。
“他说他隐居多年对江湖上的事知道甚少,但他的师兄应该知道更多。他的师兄叫清虚散人,就住在下山往西二百里的七局寨。”
绛月轻轻一笑:“你是怎么处置他的?”
“劈成两半,扔下悬崖。”
“好,我们走。”绛月一甩衣袖,继续向前走去。
大家一起走了几步,织绡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呀――”
“怎么了?”珠女奇怪地问。
织绡一脸惊慌地摸了摸全身:“我娘给我的玉佩掉在吕家了。”
“回去拿吧。”绛月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
“谢谢主人。”织绡欣喜地打完了招呼,转身朝山下跑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以后,绛月又淡淡地命令道:“珠女,你跟去看看,如果织绡是去挖坟救人,随她去吧。你不用杀她,也不能救她。”
珠女浑身一震,半天后慢慢地说道:“原来主人是想试试织绡。”
绛月掏出了身上的那只小蚂蚱,用两指夹住专注地看着:“否则,我怎么会自找麻烦去管鸡尾庄的事,直接对付那妖人不就好?你的徒弟,日后必是我的左右手,我不得不谨慎。放心,练毒的奇才到处都是。”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巍峨的大山,脸上浮现了一丝傲视世人的笑:“只要人心险恶,你还愁以后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徒弟。”
珠女咬了咬嘴唇:“属下还有一事不明。主人为什么要将能解毒的伽罗楼蝶留给那个小丫头呢?”
绛月轻笑出声,嘴角勾起了一道好看的弧线,米白色的长袖被山风轻轻托起,像云一样舒展着:“珠女,我也有不算计什么的时候,留一只蝴蝶,想留就留了,没有为什么,你速去速回吧。”说着,他一扬手,两根茅草飞到了他手里。接着,他理了理手中的茅草,编起东西来。
“是,主人。“珠女拱了拱手,转身飘然而去。
待珠女走远后,者童不解地问:“主人,你刚才说什么不让珠女救织绡,我怎么不明白?”
“丁家人。”绛月认真地编着蚂蚱,敷衍了事地答了三个字。青翠的茅草温柔地在他纤细的十指中翻飞缠绕,恍若情人的头发。
“哦,”者童面带疑惑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绛月伸出双手,举起了手中的两只蚂蚱,嘴角扬起了一个优雅的幅度:“六岁生日的那天,父亲教我编蚂蚱,可惜还没教完。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学会了。”
“啊,对。”者童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今天是主人十八岁生日,我都忘了。”
绛月笑得更欢了,他轻轻一弹,两只蚂蚱飞上了天空,又在空中无声地炸开。呼啸而过的山风立刻裹着黄的绿的白的草沫,急冲冲地飞到了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走吧者童,珠女自己会跟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