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璇霜一进凉亭就向那些女子介绍道:“各位姐妹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妹,也是义候百里家的大少夫人。”
“百里少夫人,有礼了。”刚才和郑璇霜打招呼的女人彬彬有礼地和我道了一个万福。
“这是风城方家金铺的老板娘方朱氏,也是我的朋友。”郑璇霜介绍道。
我回了一个礼。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城北船庄的金妹妹,单名一个梅字。”郑璇霜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身材脸蛋都很小,看上去有点像一个受委屈小媳妇,我一眼就记住了她。
接着郑璇霜又给我介绍了其他几个女人,都是风城当地富商士绅家的小姐太太。有的已婚,有的未婚,我的印象都不是很深。一一打过招呼后,大家引我们在一个位置上坐定,早有家丁端了一些蜜饯果酒点心上来。
“百里少夫人,你的眼睛好水灵啊,是不是有什么美颜的方子啊?”一个女人问。
看着人家这么好客,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再说女人在一起聊的不外乎是这些事情,于是我聊天的兴致也高了起来:“没有什么方子,多喝点水……”
“今天天气大好,美景当前,我们来作诗啊。”郑璇霜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眉飞色舞地提议。
“璇霜,你的性子啊,能不能改改?”方夫人佯怒。
金小姐轻声赞道:“璇霜姐姐是风城第一女诗人,当然是到哪都喜欢作诗。”郑璇霜闻言笑了起来,小脸娇艳得像一朵粉红牡丹。
“那老规矩,由璇霜拔头筹。”另一个女人说道。
方夫人笑道:“不行,今天来了新客人,我们不如让百里少夫人拔头筹。”
听到方夫人这么说,我拈起了一颗黄桃蜜饯,慢悠悠地说道:“孟书平时只知道帮夫君算账,对作诗并不是很在行。再加上昨天孟书与夫君一直在查账,早就累坏了。今天大家要我作诗,不是找我麻烦么?”牛皮是吹出来的,我手上正好有头现成的大黄牛,不吹吹壮壮气势是不行的。
郑璇霜有些不悦,娥眉微蹙:“可是这么好的天气,不作诗岂不浪费?”
我将黄桃蜜饯扔到口中,懒懒的说:“孟书作诗不在行,评诗倒没问题。要不各位姐妹作吧,我听着给大家评评好坏就行了。”作诗我不在行,和人磨嘴皮子我在行。
奶奶去世后,一些小泼皮总来找我麻烦。可惜他们挑错了对象,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我对付那些小泼皮的方法是:敢惹我我就揍,对方人多我就拎砖头板子上。一般那些小泼皮都会被我打哭跑回家去,然后换他们的父母上阵。有些父母修养高一点,只是骂我,那我就和他们对骂。有些父母修养低一点想动手揍我,我就往地上一滚,喊个什么打断胳膊打断腿了,死活耍赖不起来。
闹到最后,总是居委会把那些找碴的人骂一顿,再把我的爸爸或者妈妈叫来。叫父母来我也不怕,他们刚一开口质问我,我就嘴一瘪,用手使劲在眼睛上搓两下:“他们骂我是有人生没人养的。”这样一来老爹老娘一般都不会再骂我,有时候还会往我手里塞点零花钱才离开。
比起那些人来,眼前的这些个小姐太太顶多算根小韭菜。
郑璇霜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脸青得像敷了一层冰霜: “你作诗都不会,怎么评诗?”
想不到她还真不知道互相留点面子,我给她台阶都不下。我吐出嘴里的桃核,正要说话。方夫人突然抢先说道:“我们别作诗了吧,费那个脑筋干嘛?我和百里少夫人都是商人之妇,和你们这些姑娘家担心的东西不同。你们天天想着的是吟诗作画,我们想的是相夫教子。特别是百里少夫人,百里家那么大,她要费的心思自然不少。你们这些女儿家的玩意,还是自己私下玩去吧。”说完她冲我微微地一笑。
我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心里对她已经有了五分的好感。方家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么一个通事理的媳妇。同是做生意人家的女子,郑璇霜比她差远了。
郑璇霜看了看方夫人,嫣然一笑:“方姐姐,你这几天又发了点福,作诗可以清减一下嘛。”
方夫人微微一笑:“我家相公特疼我,不让我少吃,说是为以后生孩子做准备,郑妹妹莫要取笑。”
郑璇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假,假得像戴了一个面具:“那姐姐可得当心了,好多臭男人都是在老婆快要生孩子的时候娶小妾的,姐姐可得把你的相公管紧了。”
这下更有意思了,看来这两人是面和心不合啊。
方夫人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可说出的话却毫不含糊:“我这人啊善妒,哪比得上郑妹妹?当年郑妹妹还未过门就和夫家的小妾情同姐妹了,我可做不来。”
“别提那个贱人,方姐姐这是要气死我!”郑璇霜忽然动了气,杏眼圆睁,眉毛倒竖。
方夫人还是优雅地笑着,回道:“那间守湖人的小破屋就在湖对岸呢,郑妹妹说话还是不要太过分。”
我悠闲地把那些可口的小点心往嘴里送,饶有兴致地听着她们的嘴上过招。守湖人的小破屋,小妾?有趣,有趣。
有人出来打圆场了:“好了,别伤了和气。对了,过几天就是花会了,听说办开节场的时候,会请风城第一舞姬流觞和她的两个助手吹雪、画梅来跳开场舞呢,咱们到时候去看啊?”
金小姐将嘴一瘪,用不屑的口吻说道:“干嘛要叫那种风尘女子跳开场舞?咱们风城,最美的是璇霜姐姐,应该让璇霜姐姐去开场。”她明摆着是要讨好璇霜。我在心里暗笑了一声,虽然金小姐的马屁功不错,不过这次却十有八九拍到马屁上了。
如我所料,璇霜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脸色又青了下来,她冷笑一声后冷冷地说道:“金梅,我有那么差么?你竟然拿下 贱的舞姬跟我比?”
金小姐显然没想到自己的马屁竟会带来如此的效果,忙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摆手:“璇霜姐姐,我不是这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璇霜忙着相亲呢,哪有功夫去开场,你这么说,真是该打。”方夫人在旁边火上浇油。
被戳到痛处,郑璇霜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她的脸上又挂满了貌似凄凉的笑容:“我这姻缘线没生好,哪像孟妹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有一个好姻缘。”
听到她这话,我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看来这郑璇霜占不到方夫人的什么便宜又将炮口对准了我。
她继续说道:“你们可知孟妹妹在周家遇到的那些事情?她就是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孟姑娘。”
此话一出,坐在我旁边的两个女子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屁股移开,仿佛我身上带了什么传染病菌似的。几秒钟内,我的身旁就空出了将近一平方米的位置。在这个时代,被浸过猪笼的女子比杀人犯好不到哪去。
“郑师姐,想不到你天天端坐闺房,也听这种小道消息。”我把弄着手里的黄杨木杯,懒洋洋地笑道,“周家出事的那两天,我和夫君正好在周家做客,不知怎么的就有那些别有用心的东西将周家二少夫人的事情往我身上栽。不过百里家的媳妇哪能让人胡说八道?我夫君大怒,将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教训了一批。”说着话我手上一使劲,“啪――”地一声,黄杨木杯在我手里碎成了好几块。我笑着扔掉手中的碎片,抬起头继续说道,“所以现在乱说的人少多了。”
人们往往不愿意或者不想相信真相,在他们看来,一个女子被浸了猪笼,不管原因是被陷害还是什么。被浸猪笼才是事情的重要方面,她以后就应该一辈子背着骂名。所以,与其跟她们解释事情的真相,还不如让谎言变成另外的谎言。
方夫人立刻拿着另一只黄杨木杯坐了过来,将杯子递到我手里,接上了我的话:“周家二少夫人的事我知道,听说她不仅干了些丑事被浸了猪笼,还杀了人,在周家被抄家前就当众自刎了。消息这东西一传就变味,说不定明天,这些事情就栽到璇霜头上了。”
听完我们的话,坐远的那几个人又慢慢地围了过来。
郑璇霜冷冷地瞪了方夫人一眼,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想不到今天这凉亭里的蚊子真多,我要走了。金妹妹,孟妹妹,我们到我家去聊。”金小姐赶紧点点头站了起来。
方夫人正在给我斟果子酒,所以我认真地拿着杯子,还没来得及理会郑璇霜的话。
郑璇霜有些不耐烦,走上前来拉我:“妹妹,我累了,我们走吧。”她的手指尖刚碰到我,我的眼前就一黑,久违的幻境又出现了。
幻境里的地方还是这个凉亭,亭外是一片厚重的深绿,湖中的荷叶尖探头探脑,还没舒展开,这样看来幻境里的季节应该是初夏。我试着动了一下,还好,在这个幻境里我能动。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凉亭里坐着的大致上仍然是我见到的那些个小姐太太。只不过方夫人等几个女子还没有盘头发,这应该还是在她们没出嫁的时候。在这堆女子中间,有一个特别的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柳玉。她腆着一个大大的肚子,头发用一根竹簪简单地挽起。身穿素色的长衫和长裤,正站在璇霜身后,小心翼翼地给璇霜摇着扇子。
其他人都坐着,连这些小姐们各自的丫环都坐着。整个亭子里就她一个孕妇孤零零地站着,显得很不协调。比起上次我在幻境中看到的她,这个幻境里的她更瘦了。她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睛低垂着,眼里没有一点神彩。两颊突得老高,皮肤苍白得厉害。已经瘦成竹竿的两条腿,吃力地支撑着那个大得太过显眼的肚子。似乎她只要动一下,两条腿就会吃不住肚子的重量而折断。
谈笑的间隙,郑璇霜忽然拍了拍旁边的座位:“柳玉,别扇了,来我身边坐下。”柳玉忙收了扇子,低着头,慢慢地挪到了座位上。
金小姐赶紧拍马屁:“璇霜姐姐与小妾能相处得这么好,真是天底下女子不妒的榜样啊。”
听到赞美,郑璇霜笑了,那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她笑着将一杯果酒推到柳玉面前:“妹妹,这果酒味道不错,你尝尝。”
柳玉低着头,紧张地搓着双手,轻声说道:“小姐,奴婢身怀有孕,不能喝果酒。”
郑璇霜的笑容有点发僵,眼里利光一闪:“果酒不醉人,应该能喝一点吧。”她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一种毫无商量的语气。
柳玉怯生生地看了看她,抖抖地伸出竹枝一样的手指去捧那杯酒。刚要碰到杯子的时候,杯子被人飞快地抢了过去,是方夫人。只见方夫人笑道:“璇霜,我娘说过,孕妇确实是不能喝酒的。我倒挺喜欢这果子酒,璇霜倒的酒,不如赏给姐姐喝了吧?”
郑璇霜的笑容顿时凝结在了脸上,不过两秒钟后,她动了一下嘴唇,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给了方夫人一个面子。
金小姐偷偷地看了看郑璇霜,然后眨眨眼睛,凑到柳玉身边问道:“对了,柳玉,你这个名字很俗耶,谁取的,你爹娘?”
郑璇霜微微撅起嘴巴,带着调皮的神情说道:“柳玉从小就做人家的奴婢,哪来的爹娘?这名字是我家司清取的,我也觉得太难听了。要不我们改一个吧,你们看这湖上的初荷多可爱,不如改成初荷。柳玉,你觉得好听吗?”
柳玉没有抬头,声音也仍然怯生生的,但她的回答却很坚决:“柳玉的名字是公子赐的,要改名柳玉得先问问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