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的话就像海啸一样,气势汹汹地地卷了过来,将司清给我构筑的防线毫不费力地完全吞噬。顿时,我如置冰窖,手脚一片冰凉,连灵魂都差点出窍了。
不一会儿,残存的理智开始携着各种不同版本的悲惨命运轮番地冲到我的大脑里,将我已经设想好的美好未来一片一片绞碎。
可身为母亲的本能还在支持着我硬撑:“不过是大夫诊断出错了而已,奶娘你乱猜什么?”
“啪”的一声,我已挨了奶娘一巴掌:“混账,你放个屁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还狡辩!”
我捂住火辣辣的脸庞,木木地听奶娘痛心疾首地在那骂道:“你果真,你果真做了那种事,你怎么这么傻啊,笨丫头!你知不知道,女人通常会把男人的调情当成爱情。像金眼妖怪那种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们大多数是走到哪玩到哪,有的是对付女人的手段。就算他真的爱你又怎样,他们这些人,没几个得善终的,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保护你?你竟然为了这种人去甩掉百里家的大公子,你,你,你要气死我?!”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这也许会是一个将我的家撕得粉碎的错误;这也许会是一个将我那宠我爱我的相公从我身边生生剥离的错误;这也许会是一个让我的孩子从天上掉到云泥里的错误。
想着想着,我的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好希望飞墨在我身边,不要让我再一个人这么害怕。可就算他在我身边又怎么样?就算他忍下奇耻大辱又怎么样?我忍心让他一辈子郁郁寡欢?我忍心让他跟着我再回川莫吃糟米饭?我忍心让他一个翩翩贵公子从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我说过,永远不再负他。可万一要是苍天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怎么办?
不久以前我还在想要是时光倒回去我会选谁的问题,可现在答案那么轻易地就跳了出来。其实,我只想和爱我的人安安稳稳地相守在一起,共同照顾我们的宝宝,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没有杀戮,没有鬼魅,没有痛苦,没有孤独,也永远不用再颠沛流离。
只是,为什么又要让我碰到那个金眼妖孽?为什么要让我碰到我的劫?
“……说,是谁主动的,他是怎么勾搭上你的……”奶娘见我不回答,脸都气得扭曲起来,抓住我的肩膀直晃。
我终于被她晃回了一些注意力,恍恍惚惚地问道:“不是我主动的,我也不想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奶娘,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奶娘一听我的回答,脸上立刻涨得通红,牙都快咬碎了:“娘的,敢动我的人。”说完,一把掀翻了桌子,跳起来就往外走。
我的意识终于被碗碟破碎的声音吓了回来,急忙问道:“奶娘,你要干什么?”
奶娘猛地一回头,恶狠狠地说道:“当然是去阉了他!”
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扶着腰站起身:“奶娘,不要去,他非常厉害。”
正在这时,珠女跑了进来,大概是被桌子倒地的声音吸引过来的:“女主子,怎么了?”
“女主子?!”奶娘一声怒吼,瞬间已有数十条闪亮的银线从她手中飞出,直扑珠女而去。
幸好珠女反应及时,双脚一蹬,身体飘然而上,险险地避过了那些暗器。
奶娘冷冷地一笑,也不再继续攻击,而是把手悠闲地叉了起来。
珠女见状,小心翼翼地落回地上,脸上虽然仍是毫无表情,但言语间却恭敬了许多:“前辈,您为何突然对小女子出手?”
刚说完,珠女忽然痛苦地捏住了自己的右手腕。我吃惊的发现,她的整个右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纯黑色的了。
“嘿嘿!白毛小姑娘,”奶娘摇晃着头,从嘴角尖到眉梢无一不透着得意,“现在你自己说说看,你的毒功和我的毒功比起来如何?”
珠女本来就十分苍白的脸现在已经变成煞白了,连嘴唇都白得像纸。她捏着手腕,大汗淋漓地靠在洞壁上,气若游丝地答道:“前辈你毒功盖世,下毒于无形之中,我,我,自认功力不足你的十分之一。”
“哈哈哈哈,”奶娘张嘴大声笑了起来,“这话我爱听,本来你也没必要死的,可惜老娘今天心情不好,就拿你出出气喽。”
我的身上又是一冷,虽然奶娘有时候会对我很凶,但说到底她还是很疼我的。可她要是对外人邪起来,不会比绛月好多少。
“奶娘,”看到珠女那抖得像筛糠的身体,我连忙劝道,“你快给珠女姑娘解药吧,她很照顾我。”
“你给老娘闭嘴,”奶娘看着珠女得意地笑着,眼睛闪闪发光,看气势好像在欣赏自己的作品,“老娘要杀鸡给猴看,老娘要教会他们怎么尊重你这个百里少夫人。还有,书儿,一会这白毛丫头就会变成一尊漆黑的雕像,很精致,很漂亮,难得一见哦。”
听到她这种话,我急得干跺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一颗黑色的东西飞快地从洞口飞进来,正钻进珠女痛苦大张的嘴巴里,随后,珠女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右手上的黑色却毫不迟疑地开始向胳膊上蔓延。
“小子无知,何必计较。前辈,手下留情。”绛月说着话,带着几个人慢慢地从洞口处走了进来,神色柔和散淡。
奶娘瞥了瞥绛月,风情万种地一撩头发:“还不是因为你个死相,我对你个臭小子一见钟情,这臭丫头却不知死活地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不过她罪不至死,你想救她,趁早剁了她的手就行了。”
绛月身后一个肩背宽刀,一头红发的青年顿时放肆地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前辈是怕珠女过几年超越你,这才痛下杀手呢。珠女可是个练毒的天才,嘿嘿。”
绛月微微一笑,俊朗的脸庞被倒在地上那忽明忽暗的烛台映得灿若琼花:“绝焰,前辈这么高的毒功,珠女再练十年也是比不上的。前辈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进而因嫉恨痛下杀手呢?再说前辈过去在魔教声名赫赫,这些年却甘心隐居,又怎么会冒着被魔教发现的危险贸然出手呢?”
听了这番话,奶娘笑得更深了:“我说我家死丫头为什么会被你迷得团团转呢,你还真有两下子,弄清了老娘的底细。死人,分明就是对老娘有意思。”说完,奶娘妖媚地对绛月抛了一个飞吻,然后捡起烛台转身朝床铺走去,“见好就赶紧收,把她抬出去,别吐在这洞里,不然晚上会熏得我睡不着觉的。”
正说着,那边的珠女忽然“咕噜”一声醒了过来,捂着胸口就要吐。
绛月一收扇子,轻声说道:“者童,把珠女弄出去,前辈已经将她的毒解了。”说完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一场危机被绛月三言两语地化去,但奶娘如此厉害的一个人,肯给绛月让步,不知道绛月的几句话中到底有多少□□。
我真的没想到奶娘的毒功原来已高到这种地步,也没想到奶娘以前是魔教中人。绛月比我知道了太多东西,奶娘也藏着太多东西,他们只瞒着我。
正想着,奶娘坐在床边招呼我:“孟书,过来,我们接着谈刚才的事情。”
我低着头走过去,突然,肚子里的宝宝鼓励似的蹬了我一下,让我如醍醐灌顶。绛月靠不住,飞墨靠不住,奶娘也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我自己。为了宝宝,我不能怯弱,因为除了我,还有谁能毫无私心地保护他?
这样一想,再坐到奶娘对面时,我已用力挺直了腰杆。
奶娘的情绪也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听我说,丫头,如果孩子是金眼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没多大可能,我和他只有一夜而已。”奶娘聪明绝顶,在她面前很难藏事,而且她诈口供的功夫一流。唯一的办法,只有和她坦诚地交流。
见我插嘴,奶娘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半次都有可能。”
我微微一笑。
她继续说道:“两个月后临盆,你一定要先让接生婆将孩子抱给你看。如果这个孩子是金眼的,你立刻将这种药抹在他的脸上。”奶娘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红瓷瓶,鲜血一般刺眼的颜色,看得我很不舒服。
“奶娘,你要我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奶娘扯扯嘴角,劝道:“我知道这很难下手,但是孩子以后还可以再生,保住你的百里少夫人地位要紧。”
我使劲地摆摆头,手温柔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奶娘,孩子没了,我还做百里夫人干什么?您老别操心了。”
奶娘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不做百里夫人,难道你要跟着那金眼妖怪?”
这时我的心态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话语也硬气起来:“谁说我非要跟着男人了?”
奶娘气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恨铁不成钢似的骂道:“你懂个屁!女人怎么能没有男人照顾?好了,不跟你扯,我还有一种办法。”奶娘说着又拿出了一个蓝瓷瓶,“你现在就把这个吃下去,解决问题后对你一点伤害都没有。”
我干净利落地拒绝道:“我不吃。”
奶娘两眼一眯,身上散发出了丝丝缕缕的寒气:“书儿,听话,不然奶娘也有的是招让你吃下去。”
听她这么威胁我和我的孩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奶娘,您这么宠我,为什么就不心疼我的宝贝儿呢?”
奶娘把药瓶凑到我的嘴边,声调冷得像冰:“我只管杜苏若的两个孩子,其他的人与我何干,把它吃了。”
“可这是杜苏若的外孙!”
奶娘冷冷地一笑:“我可以猜到她并不喜欢这个外孙,听话,吃药。”
我一阵火起,一把抢过那瓶药狠狠地朝洞壁上砸去,瓶子应声而碎,里面流出了一些像清水一样的东西。
“你――”奶娘气急,举手又要打。
我飞快地跳下床,摸着肚子仰头说道:“我的生活与你何干?你是我的父亲吗?你是我的母亲吗?你只不过是我的奶娘而已。莫说这宝宝是飞墨的,就算不是飞墨的又怎样?我的宝宝会跟我相依为命,谁也不能决定他的生死,你不能,飞墨不能,绛月也不能,他是我的骨血。要动他,除非先杀了我。”
奶娘龇牙咧嘴地呆住了,连太阳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那高举的手在空中激烈地颤抖着。
我高扬着头,不甘示弱地望着她。我也不想和她顶嘴伤她的心,但她的性子太倔,不这样她恐怕真的会强行把药灌到我肚子里。
半天后,奶娘慢慢地将手放下,咬牙切齿地骂道:“孟书,好,对,你说得太对了。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也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滚出去!”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事已至此,害怕是没用的。不管前面是风是雨,我都会带着我的孩子一起闯。
外面的洞厅里空荡荡的,只是在洞厅口处多了一堆熊熊的火焰,火焰旁还有一张简朴的卧榻。绛月倚着一个抱枕半躺在卧榻上,正认真真地编着什么东西。
诱人的火光中,他身着一袭绛红色的宽松锦绣外袍,衣襟处恰当正好地敞开,露出那里面那件高雅稳重的深紫色贴身云衫。婵娟黑发倾泻在肩头,又顺着长袍一起拖曳到榻下。这种绝美的姿态再加上他那绝色倾城的容貌,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还以为看到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山神。
我扶着臃肿的腰走过去,轻轻地坐到卧榻上,随意地看了一下洞口。外边已是一片黑黝黝的雪夜,偶尔有几片寂寥的雪花飞进洞口,立刻就被洞中的热气融化,消失在空气中。
绛月没理我,仍然头也不抬地用手中那滑亮的黑丝编着东西。
坐了一会儿后,我微微一笑:“你今晚就在这卧榻上睡吗?”
他头也不抬地轻声答道:“我的床现在被别人占了,可我又从来不睡别人的床。”
看见他这种与众不同的生气方式,我不禁有点暗暗好笑:“要是她不是我的奶娘,你是不是早就出手了?”
他没答话,只是换了一个侧身方向,背对着我,手上却仍然没停。
我继续说道:“你平时嚣张惯了,从来没有迁就过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所以你现在才会这么难受。不过这就是真实的生活,谁叫你自己愿意赖着我,赖着我你就不得不遇到这些事情。不仅我的奶娘你要让着,我的弟弟,我的哥哥,我的朋友你都得让着,这就叫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这些东西还是飞墨教我的,曾经的我就和这个躺倒卧榻上生闷气的绛月公子一模一样,极其讨厌这些东西,不过现在也渐渐习惯了。
绛月忽然起身从后面搂住了我,还把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双手仍在我的眼前编个不停:“我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过我知道怎么样让你开心。和我在一起,你也不用去懂这些恼人的事,想怎么就怎么。”
如果不是有事情隔在心里,我一定又会被他身上的醉人香味弄得心跳不已,但现在我的大脑却无比清醒:“你在编什么?”
绛月吐气如兰,撩得我的脸颊痒痒的:“给儿子的小玩意,用我的头发编的,可以避邪。把这个编完,也帮你编一个。”
我暗暗一想,要是用狐狸的头发编岂不是更好看,但我没胆量说出来,只是问:“你的头发怎么能避邪呢?”
他轻笑出声:“杀气重的剑只可伏鬼,而我的邪气至少可以镇妖。”
我叹了一口气:“你真自大,总是那么想当然。就像这个孩子,你为什么觉得他是你的?”
“他就是我的,没有为什么。”
听到这话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也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支持,只是凭着自己的一厢情愿,心里不由轻松了不少:“你是不是以为时间刚好?我告诉你,你我只是一夜之欢,而我和我相公却是日夜相伴,你凭什么说这孩子是你的?”
“我比他强。”
“强,这种事能用强来说吗?你比他强在哪里?”说着,我挣脱了他的怀抱,站起身,回身冷冷地看着他,”你说,你比他强在哪里?”
他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温柔地盯着我,眼里是月光一样的澄澈与平和。一会儿后,他低头继续编东西,话语中带着笑:“我不会和你吵架,反正孩子是我的,是你生的就是我的。”
见他胡搅蛮缠,我窝火地扬了扬眉毛,语气也越发冰冷:“你的,那你能给他什么,万贯的家财?显赫的地位?不,这些你都给不了他。我的孩子,一定是百里飞墨的骨肉,一定会是义侯爵位的继承人,和你这个魔君一点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