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上任以来,第一次需要面对面请示沈琰的事务,是关于沈氏下属的一家上市矿业公司千冶中金。
由于金属矿业近年产能过剩严重,这家公司业绩下滑也不是一天两天,甚至接连两个季度亏损。
金属矿业并不是沈氏的核心产业,按说干脆直接变卖会更加有利一点,但傅雪不想白白放弃这一块蛋糕,提议将这家公司重组,改变陈旧的经营方式,也许会有所突破。
当然,这还足以成为需要沈琰出面做决定的原因,之所以要和沈琰面谈,是因为这家矿业公司目前的拥有者,是沈琰的堂叔沈荣昊。
傅雪在电话里和沈琰约好了时间,当她下午回到沈宅时,不意外地看到,沈荣昊也在。
沈琰那个风流花心的叔公有两个儿子,沈琰的大伯沈荣连是个专注学问的书生,早早就移居澳洲,在一家大学里做教授。
二叔沈荣昊却不安于将偌大的沈氏拱手让人,把哥哥和自己的股份都归拢过来,掌控了沈氏的几家下属公司,其中规模最大的,要数这家千冶中金。
傅若薇当年也曾将他手下的几家公司整顿了一下,却毕竟没动根本,所以这些年他也算偏安一隅。
傅雪走近会客室,就笑了下:“沈先生您好,我是傅雪,想必您还记得。”
沈荣昊仗着自己叔叔的身份,对沈琰相当倨傲,这么多年也没正经到本宅来拜访过几次,跟傅雪更是只见过一两面。
那时候傅雪年纪还小,当然要叫他一声“二叔”,现在却直呼“沈先生”。
沈荣昊一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果然立刻就带了几分怒气,冷冷看着她说:“小琰,你养的这个小女娃现今真是好大的架子啊,连一声‘二叔’都不再叫我了。”
沈琰微笑着没回答,傅雪就又把话接了过去,脸上带笑:“我以为今天我们见面,是要谈公事,所以才称您‘沈先生’,莫非沈先生只是来访亲的?那么……我们今天就不谈事情,只坐下叙旧,您看好吗?”
沈荣昊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奈何他是低声下气来找沈琰告状的,如果让傅雪几句话堵得拂袖而去,以后再来更加没脸面。只得强咽了这口恶气,脸色都微微发青:“傅总好口才啊,这伶牙俐齿倒叫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两个一见面就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沈琰也没出口缓和下气氛,仅是对傅雪笑了下:“小雪,二叔来问我这次的调整是不是我的意思,我说如今我不大管这些事了,你来向二叔解释一下吧。”
面对他,傅雪立刻就温柔笑了一下,先过去握了握他的手,才答应下来:“好,一切交给我就可以了。”
接下来傅雪也没再绕圈子,将手中的资料放到沈荣昊面前的桌子上,挑了挑眉说:“沈先生,我首先要对您解释,或者是纠正您的,是重组计划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经过股东会议投票决定的,希望您理解和接受。”
沈荣昊连看也不看那份资料,冷笑着:“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过股东大会?”
傅雪微笑着:“就在今天上午,当然您没接到通知参加。这是因为集团发现您管理的千冶中金不仅业绩亏损,似乎在账面上也有些问题……为了慎重起见,就请您避嫌了。”
沈荣昊是提前了一天预约了造访沈家本宅的,短短一天内,傅雪竟然连股东大会都看过了,可见早就做好了完全准备。
听她提到账面,沈荣昊的脸色又黑了一层,身为千冶中金的总经理,他命财务部门交给沈氏集团的财务账面当然是有问题的。
业绩连连亏损,他当然要先保证自己的利益,所以做假账克扣现金流,以前业绩好的时候就是如此,公司经营状况不好的情况下,对他来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傅雪继续微笑着:“如果仅是账面有问题也就罢了,可我发现似乎连纳税上也有些奇怪。这个您是清楚的,集团内部的问题都容易解决,可是纳税是要依据法律规定的……金额巨大的话,不仅您作为公司法人要承担刑事责任,集团也要承担巨大损失。”
她带笑看着沈荣昊,目光却锐利得犹如刀锋:“这些情况,沈先生您是留到下一次股东大会上说,还是现在解释一下?”
沈荣昊虽然料到她会有备而来,但也没想到她会咄咄逼人到如此地步。
脸上神情阴沉,他反倒放弃和傅雪沟通,转而看向沈琰:“小琰,我好歹身为沈家一员,你真要将血肉亲情断绝,听信这个外姓女娃?”
沈琰一直垂眸静听着,这时轻咳了几声,笑了笑说:“二叔,您也知道我这几年不怎么理会集团的事务了……”
傅雪接着冷笑了一声:“沈先生,若您还顾念着一点亲情,琰哥哥这些年病着的时候,您又在哪里?怕是光顾着算计您自己的得失吧?”
沈荣昊被逼到要出面来找这个自己一直看不上的表侄求情,本来就觉得万分难堪。
他这些年和本家亲情淡薄,一方面固然和他自己刚愎自用有关,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因为傅若薇一直把持着沈家的大政,他又和傅若薇相看两厌,所以才更加刻意疏远。
说他不关心沈琰,那也不是全然没有,就像此刻,他看着这位没怎么联络过感情的表侄脸色苍白着垂目不语,心底也有一丝不忍。
他对姓傅的本来就没好感,现在更是厌恶到了极点,看着傅雪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就地将她碾碎了:“那就留到股东大会上再说吧,傅总!”
这次见面还是不欢而散,沈荣昊临走之前,还看着沈琰说了句:“小琰,不要怪我没劝过你,别像你父亲一样,最后连死都不明不白。”
这话实在是有些狠了,傅雪马上站起就要发火,却被沈琰握住了手腕制止。
抬头冲她笑了一下,沈琰轻声说:“小雪,我坐久了,有些使不上力,你扶我起来?”
傅雪听到他说不舒服,立刻将沈荣昊忘到了脑后,连忙转身去小心扶着他站起来:“琰哥哥,后背又疼了吗?”
他们这样耽误了一下,那边沈荣昊早不等他们送行,自己从宅子里走了出去。
傅雪一直认为沈琰出车祸受伤,还有沈琰父亲之死,都和沈荣昊那边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对他毫不留情。
今天听他说话的意思,好像他是站在沈家的立场上的,那些事情也另有隐情。
虽然沈荣昊早就走了,沈琰还是依照对待长辈的礼仪,步行到玄关目送他乘坐的车子开走。
傅雪跟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问:“琰哥哥,我这么对二叔,是不是不好?”
将目光从本就看不清楚的庭院中收回来,沈琰低头对她笑了下:“没有,小雪,你做得很好。”
傅雪为了确定下他的意思,就小声又说:“我以为琰哥哥还念着二叔是沈家的人……”
沈琰只笑了笑:“二叔当然还是沈家的人,只不过他也该从那个位子上退下去了。”
傅雪就顺着他的话继续将疑惑问出来:“我以为二叔和沈伯伯的事,还有你的事……”
沈琰了然地笑了:“二叔若有这份心机,也不会连几家公司都守不住了。”
这么说来,他是知道傅雪把沈荣昊当仇人对待,也知道沈荣昊并没有设计暗害他和沈越安了。
明明知道,却任由他们二人争斗,还在堂叔面前落得一个左右为难的印象。
傅雪明白自己这次只怕是被他当枪使了,不过她站的这个位置,也注定会被这样利用,所以对此她并没有多少感慨。
沈琰对于沈越安遇害的事,还有他那次车祸,似乎总有些讳莫如深,每次都没把话讲透。
不过话说到这里,傅雪也就大致揣摩透了他的意思:可以给沈荣昊留一条活路,但要把他彻底赶出沈氏。
时值初秋,天气也有些凉了,傅雪就不再继续纠缠那些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抬头笑了笑:“琰哥哥穿得太薄了,小心着凉。”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沈氏召开了第二次股东大会。
沈荣昊倒也硬气,没再推诿责任和屈膝求饶,利索地在股东大会上引咎辞职,并很快变卖了手中的股份,彻底从沈氏退出。
他是这种态度,傅雪也知道沈琰没有要对他赶尽杀绝,就大度地承诺此后不再追究他的责任。
散会后,他离开的那一刻,傅雪从他的目光中,分明看到了浓烈的不甘和怨毒。
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含笑坦然受之。
而这次的事件,在震慑了集团内下属的同时,也让她有了恶名。
外界盛传,沈家的沈公子,不过是对外人下手狠了点,沈家的傅小姐,却连沈家人都不愿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