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谢知易,相思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原本光风霁月的宜章公子,如今成了个略带些消瘦的“谢大人”。
人群之中,谢知易着一身深墨绿的官袍,坐在百姓们中间极其自如地吃着面条。百姓们对谢知易的存在也毫不顾忌,该骂某官员的继续骂着某官员,说哪家姑娘漂亮的继续说哪家姑娘漂亮。
只见谢知易听着不作声,默默地吃着面条,慢慢悠悠地不带任何声响的,这就透出他的良好教养来了。相爷家的公子,世代的书香门第,总会有些不同的地方在。
就是这些不同,相思和谭静澹远远地都看到了他,两人都看了有一会儿才看了彼此一眼:“相思,要么你过去先跟他说几句话,我领着东楼和东雨到这边馆子里坐着?”
之所以要这样,主要是因为谭静澹觉得,有些事儿如果他在,相思和谢知易不好说。虽然揣着好奇之心,但人生在难得糊涂,有些话不听还是更舒坦点儿的。
“扯什么溜,一块儿去,我可没什么不可向人言的。”相思知道谭静澹的意思,但是她更怕到时候跟谢知易没话儿说,两人沉默了会很尴尬。还不如叫上谭静澹,这人极能活跃气氛,不至于让彼此都没话儿。
听相思拉他一块儿去,谭静澹的心里免不了的满足与小小的得意,自家媳妇儿果然是安安稳稳不会跑的:“好,我和你一块去。”
正在两人要往谢知易的方向去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让开,前面的人快让开,这里有人伤着了,要送到医馆去,快让开快……”
有人伤着了,送到医馆,这两段关键字一出来,相思和谭静澹就不急着走了。在旁人都退到街两边的时候,夫妻二人并着肩在路中间站着,孩子则交由钟管家和随行的婆子领着。
那推着伤者来的人一看路中间这两,不由分说的就破口大骂着停了下来:“你们俩有没有长眼睛,有没有长耳朵,我不是说这里有伤着了的吗,你们怎么还拦在路中间,要是人死了你们赔得起啊!”
“遂宁医馆还有十几里路,你要把病患送过去,估计他也差不多了,而且路上不好走,山路一颠只怕更糟糕。我们俩是医官,正好我们车上还带着药,正好顺道瞧瞧。”相思说完就开始凑上前去,也不管那人是个什么表情。
那伤者的右腿血肉模糊,相思接过手套摸了摸,感觉骨头也碎成了渣子,看来这人的腿是保不住了,相思想着就问道:“他怎么伤成了这样,腿怎么了?”
“被牛拱的,牛棚一倒又压在了伤上,就成了这样。医官大人,我三哥没什么事吧,还能救好吧。”
那这人可够倒霉的,相思施了针,片刻后血就不流了,这时再看伤口,相思心想,这里也没有手术的条件。在她想着事情的时候,谭静澹忽然招了手说:“相思,你过来看看脉相。”
“怎么了?”她施针,谭静澹切脉,本来以为没什么,也只见腿上有伤。但是谭静澹这一叫她,她就有了不妙的念头。
“心脉大损,胸口处摸不到骨头,整个胸骨的这一块已经全碎了。”言下之意,这位大概是救不活了。
这时相思切了脉,再去看胸口处,确实摸不到骨头,以长针透胸能见血细细地涌出来。再去看病患的眼睛和耳朵以及口鼻,眼睛暴了出来,其他地方倒是还好。
而谭静澹这会儿已经去跟那送伤者的人说情况去了,那人大概是听说救不活,在那儿气哄哄地推着病患要去医馆。
“这位大哥,你别折腾他了,你要真是一路颠过去,他更苦。”相思心说,这样的病患能安安生生地走就是福了,再真折腾个十几里路,那才真叫造孽。
说话间,相思又施了几针,算是缓解一下病患的痛苦,施针后不久,果见病患脸上的表情好一些了,刚刚颤抖着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
那送人的见状就跪了下来:“医官大人,您医术高明,求您救救我三弟吧,他孩子刚满月,要是就这么去了,我弟媳妇儿和侄子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医官大人,医官大人……”
正在这时候,那病患的口鼻开始喷出血来,接着眼睛和耳朵也流出血来了,那原本来拽着相思喊救命的人一看这情况,又把那泼皮无赖的样子拿了出来。
他硬说是相思和谭静澹不肯救,才让他三哥死了,不肯救不算了,还拦着他不让他送他三哥去医馆。周围的人从头看到尾,当然不至于帮着这人说话。
只是大概这人在这地方颇有些恶名,也没人敢上来帮忙,这时谢知易走了来说:“据我所知,你是独子,就一个妹妹也早已经出嫁了,且出嫁后根本不跟你往来。”
那人没看见是谢知易来,那挤出泪的眼睛冲谢知易的方向一瞪,泪把眼睛糊得有点没看出人来:“你胡说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家三兄弟……”
那人“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众人看着尽皆无语,不过大概是谢知易站出来了,人群里隐约响起了应和之声。
这时官差过来了,一见这情况,大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好你个黄o皮,竟然敢愚弄到谢大人面前,来啊,先绑回去,至于这……病患,我怎么看着像是你的邻居!”
好么,这原来是桩命案,相思默默地转身,等谢知易处理好事情后,三人这才算是相见了……
……
沉默,很诡异的沉默,沉默中谢知易错开身子举步就朝左侧走了,相思和谭静澹愣神地没大反应过来。还是相思反应快了一拍,连忙喊道:“宜章公子,你不是真打算不认我们吧。”
只见谢知易的背影顿了顿,停了良久后又继续向前走。在谢知易的内心里,他现在正天人交战着,他发了疯一样想跟相思好好说说话儿,可一想到相思办的那桩事儿,他就没法儿看着相思而不动气。
相思是他连动气都觉得不忍心的人,所以谢知易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身就走,有谭静澹在她身边,她会好的,他这么跟自己说道!
“真的不认啊,啊……谭静澹,我做的那事儿真有这么不可原谅吗?”好吧,虽然她觉得不可原谅,但是不理人不是姑娘家闹脾气时才干的事儿么。
见相思着恼,谭静澹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急,你让他冷静冷静,不能逼紧了。我和宜章自小一起长大,他这人是不能逼的,逼得紧了就真可能不认了,我们得让他有时间想事儿。”
叹了一口气,相思瘪着嘴说:“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乱揣测别人的心意了。”
这时小东楼圆滚滚地滚了过来,伸出双手冲谭静澹说:“爹,抱抱……”
顺手抱起了小东楼,谭静澹又说道:“你也是该得个教训,惯常无事就胡思乱想,看看这回终于把自己拐到坑里去了吧。”
只是这教训得在了谢知易身上,谭静澹未免有点儿替自个儿的哥们担心,谢知易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心思尤其的重,只怕对谢知易来说相思这教训更深刻一些。
而谢知易回府里整日整日地开始不乐意说话,除了办公事这外鲜少开口,惹得原本就觉得这位冷冰冰的衙役官差更觉得初秋天冻死个人。
事实证明,一个人要是心情不好了,就容易生出毛病来,而谢知易本身就忙里忙外易疲惫,这些日子又不眠不休地乱折腾自己。
这日里秋雨一起,谢知易就病倒了,咳嗽声响得整个巡御府里都能听得到。
“赶紧请医官去,遂宁城里不是来了两个神医吗,赶紧去把人请来。”上头一咳嗽,下头就动心思,而且还没把这心思透给谢知易,因为大家伙知道,这位最是讳疾忌医的主儿。
这两神医还能有谁,谭静澹和相思呗,两人一听谢知易病了,两人都以为是谢知易终于想够了,这才折衷地请两人过府去一见。
结果这俩一到了巡御府里,在外头就听见了谢知易的咳嗽:“原来是真病了,谭静澹,你说他要是不病,他会不会连台阶都不递给咱们。”
“难说,他的脾气看着软,实际上最硬气。”谭静澹说完就和相思一块进去。
等谢知易看到谭静澹和相思,咳嗽都剩半句在嘴里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原本就不好的脸色,这下更显得又青又白了。
于是相思以为,谢知易怨恨自己都到了这程度,一见就变了脸色,相思皱眉缩在谭静澹后头,做为做错了事儿的人,她实在没脸见谢知易!
“来了就来了,躲什么躲!”谢知易见她这露怯往后躲的动作就怨念了,他以为这两是特意上门来的,也没往府里人去请上面想。
一边以为是递台阶的,一边以为是台阶自个儿来的,这误会……真美妙!
“我……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见你么,我坏了事儿,惹着你了,怕你气我呀。”相思头回遇上这样的事儿,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是她这话让谢知易更幽怨了几分,敢情他在相思心眼里就是个会迁怒她、气她的……那他这怨不忍、气不舍的为哪般啊!
末了谢知易无言望青天,心道:相思……你就是我的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