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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桃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其靥,梨花融,李能白

自从韩轩翔将自己的辫子给削了去,胭脂就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明明白天还是一脸吃人的表情将自己从水晶宫酒楼拖回家,吃过晚饭后却是沉思的盯着自己,目光出奇的温柔,看得她莫名其妙。

“五儿,我对不起你。”

胭脂睁圆了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韩轩翔,你真的没事吧?”

“叫我相公。”狐狸一脸忧郁的表情,侧脸的线条烛光下出奇的柔美,“本想让你跟着我享福的,没想到却令你一路吃苦受罪。”

“是我自己太笨,朝珠能拿去当铺换银子都不知道。”她转过头看着他墙上的影子,语气中有了一丝赌气的意味,谁叫下午他对自己这么凶……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谁是你娘子?!”

没有三媒六聘和八抬大桥,就想稀里糊涂把自己骗做娘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韩轩翔的神情依旧忧郁,“小爷的身子全给你看光了,五儿莫不是想要抵赖不负责任?”

这是哪跟哪啊?!胭脂感觉到一阵眩晕,跳了起来,“你待在这儿别动,我给你请大夫去!”

“好了,我没和你开玩笑。”他拉住她的手,就势一用力便把她扯入怀中,注视着她因羞红了脸,楚楚动人的模样,“我若是辜负了五儿对我的一番情谊,只怕会遭天打雷劈。所以今夜……”

“你不要乘火打劫,恩将仇报啊!”胭脂张牙舞爪的挥舞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想将他推开,脑中不断迸出以身相许这四个大字。天哪,死狐狸不会真的想以身相报吧?自己手上没伤之前况且都不是他的对手,难道……

“不逗你了。”韩轩翔抓住了她继续挥舞的白色龙虾钳子,“小心手上的伤口裂开。”他转身将她抱到了里屋的床上,“我一直自视甚高,从来只认为人性本恶且自私无情。可是……”他自嘲的笑了笑,止住了话题。解毒的汤药需要按时辰准时服,所以每天晚上她一直趴在自己的床头入睡,一直没能好好休息。他怜爱的抚摸着她略微削瘦的小脸,“今夜你在床上安心入睡,我去外间睡。”

“我才不要鸠占鹊巢。”胭脂撇了撇嘴, “外间被褥单薄,恐怕会着凉。你若再生病我可经不起折腾。”

“那就鸠鹊同巢好了。”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然后开始脱衣服。

“等……等等!”她惊慌的叫了起来,“床实在太小了,睡不下两人!还是我去外间――”

“床一直够两人睡。”韩轩翔的笑容很是意味深长,“这一点,五儿最清楚了,不是吗?”

胭脂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那夜她赤身裸体俯在他身上为他降温,早就逾越了男女之间应有的界线。遂结结巴巴的解释道:“那是因为情况危急……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有非份之想啊……我,我真没要求回报的……”

韩轩翔差点没笑出声来,她还真当真了?他伸手想解开她领口的盘扣,她却像被惊吓到的柔弱小羊羔般一个劲往里瑟缩。“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现在手上有伤,这几日一直都没睡好,是该好好休息下。”他揽住了她的腰,不让那轻颤的娇躯继续向床里退缩,为她褪下外褂、长裤与脚上小巧的绣鞋。

南方冬日的夜晚极为阴冷,他小心的掖好被子,刮了她的小鼻子,“小东西,你真乖。”这个小女人乖巧娇羞的模样着实令他砰然心动,红霞晕染的精致玉颜上浓密漆黑的睫羽不安的颤动着,花瓣般柔嫩的嘴唇微张,呵气如兰。“今夜让夫为你暖床吧。”

“明明是我在帮你暖床!”胭脂不服气的叫了起来,用被子盖着自己的脸,心儿慌乱得厉害。

“哦,有什么区别吗?”韩轩翔好整以暇看着粉缎锦被下羞红的小脸,慢慢的褪至白色中衣,并排躺下后将她的螓首倚靠在肩窝,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睛许久没出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尴尬中混淆着暧昧的气息。鼻翼中满满的全是男子身上带着初春青草般芬芳而冷冽的气息,胭脂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眨巴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领口下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寻思着狐狸的皮肤怎么这么好昵?真把许多女子的冰肌雪肤给比了下去。他的脖子挂还有一条银白色的细链,十字型的坠子上似乎镶嵌着一个没衣服的……男人?

“你看够了吗?”

韩轩翔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额头触及一片温热,抬头看到他闭着眼睛说道:“晚安,娘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劳累,胭脂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乐声,她揉了揉眼睛,慢慢走到外厅,看到韩轩翔坐在那口像箱子般的西洋乐器边,修长的手指在黑白木条上灵活的来回移动。

干静而纯粹的乐声,与她听过古筝、琵琶的韵律截然不同。干净如同天籁般不染纤尘,纯粹的不带丝毫世俗的杂质。犹如暮雪落千里,青衣白衫的少年隔岸相望;又如桃花笑尽春风,徒留一地凄艳之红。任梦痕依稀,任尘世喧嚣,参商永离何时是归期。

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喷嚏,那来处天外的靡靡之间也随之嘎然而止。她抬头请求道:“不要停下,继续奏下去。我好喜欢听。”

“五儿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韩轩翔回头看到她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站在风口,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她怎么这么不懂照顾自己?不知为何,他想了那夜拉着她逃出刑部大狱的情形,她衣衫零乱的从马车时出来时,脚上的鞋袜已被自己褪下,□□着双足,就像从天堂中不慎跌跌落人间的天使,还未来得及穿上自己的鞋子。

“真的吗?”胭脂一脸期待的表情,“君子一诺千金,绝不可以食言哦!”

“我今早去了江海关码头,寻了一份报关员的差事。”韩轩翔拿起手边自己的衣裳为她披上,“一是为了解公海的船只何时能够解禁,再来……”他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我要赚钱养五儿,我不是只能依靠家中财富的公子哥。”

“但是,朝廷还在追捕……”胭脂还在担心通缉的事情,听到他说‘我要赚钱养五儿’时,心头一阵狂跳,红了脸半晌没出声,过了阵小声说道:“其实我也可以养你的。”

韩轩翔轻抚她面颊的手一滞,强忍着笑意说道:“哦?五儿预备怎样养为夫?”

“我可以做些刺绣活。”她想到了皇宫中的老宫女,旗人包衣的后代年满二十八岁出宫后如无法许配他人,就做些针线粗活维持生计。

“等五儿的手指好了,就在家做刺绣,可好?”他不想打击这个小女人的积极性,不过等她做刺绣活计存够买船票的银子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好吧……不过你一定要小心……”胭脂其实也是在嘴上逞能,自己压根没摸过多少次针线,她的衣裳全是流昔在缝补。“

“从明日起,我一大早就要去江海关码头报道,五儿你看好家门,特别要当心那些扶桑浪人。”韩轩翔依旧有些不放心,“也许我应该等你手伤好了之后再去码头报道。”

“你把剑留下,那些欺负我的坏人自己可要当心。”提到扶桑浪要就想到那个东瀛女子,胭脂想到安达原鬼子就来气,“倒是你应该小心那个骚扰你的女鬼!”

“这倒是。”韩轩翔笑得特邪恶,“小爷还等着以身相报给五儿呢,哪能不明不白的让那个东瀛老女人占了便宜?”

胭脂真是彻彻底底败给了韩轩翔,她发现自己和狐狸抬扛从来讨不到任何好处。

二月,桃夭,玉兰解,紫荆繁。杏花饰其靥,梨花融,李能白。

江南二月,瑞雪翩翩,姗姗来迟,一触到地面便融化成水,将整个松江府的街道浸淫得湿漉漉的,青古板边上长满了深绿色的地衣,上边闪烁着小冰屑。

胭脂哈着热气温暖着冰冷的手指,在门外张望着,只见白雪纷飞处晃动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的鼻翼微微皱起,冻红的小脸上漾起了一个动人的明媚笑靥,

“轩翔,你回来了!”她雀跃着上前为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再过几年就是农历新年了,是不是从今天起所有的船主都回家过新年了?”

“是的,所以我也能回家了。”韩轩翔扯上了头上的帽子,他的头发已经长出一指多长,垂在额间。“五儿这几天在做什么?”

因为报关的船只经常在入夜时分进港,所以他已经好几天未能归家。任凭窗外雨雪交加,北方呼啸,但只要想到家中还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在等着他归家,心中便是一片温馨与向往。这便是心之归宿吗?

“我绣了一方锦帕。”胭脂拿着一方粉红的锦帕送到了他眼前,“看看,我的绣艺是不是长进了不少?”

韩轩翔拿起那方绣好的帕子,神情疑惑的指着上面两只粗脖子的动物问道:“这是……鸭子吃蝌蚪吗?”

“这是鸳鸯戏水!”胭脂叫了起来,“你不知道鸳鸯吗?鸳鸯最喜欢在荷叶莲蓬间游动。”

“那些小黑点是什么?”

“那是雨水,这两只鸳鸯因为下雨了所以在荷叶下躲雨。不想要就算了!”胭脂气鼓鼓的想从他手中拿回帕子,却被他拿高了不让她取回,笑道:“五儿第一次送我东西,哪能不要?”

“再说一遍,这是鸳鸯戏水,不是鸭子吃蝌蚪。”

“如此患难鸳鸯一方在莲叶下避雨,相濡以沫的美景,焉能没有提诗?”韩轩翔从怀中拿出细狼豪,将绵帕平放在桌上后写道,芙蕖莲叶鸳鸯锦,羡煞瑶池天上仙。

俊秀飘逸的楷书,横竖撇捺间极具仙风神韵,胭脂虽不懂书法,但也能看得出字行间的桀骜与凌然,于是捧着那方锦帕看得出了神。

“五儿可愿将我方才所提的诗绣在这方锦帕上?”

“可惜我的绣工这么拙劣,糟蹋了这些漂亮的提字。”她心中轻叹着,这只狐狸真是可恶,凭什么他事事都这么出色,对比出自己如此一无是处。

“礼物只在心意,不在份量。松江海水深千尺,不及五儿赠我情。” 他握着她的柔荑,摊开白嫩掌心时瞧见指尖上又多了几处针眼,不禁心痛的点着她的额头,“你又把自己弄伤了……”

“你又在篡改古人的诗词……李太白与汪沦知道了非气得从坟墓活过来不可。”胭脂本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蓦地拥在怀中,在耳边低语道:“多日不见,五儿我想你了。”

“明明只有三天没见!”胭脂无奈的推了推他,却被他桎梏得更紧。“放手啦,我要去给你准备晚饭。”

韩轩翔将脸埋在她的一头青丝中,闷声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已经九个春秋未见到五儿。”

“你若真是九年后再见到我,就会发现我早已人老珠黄。而三少爷你正值盛年。”

“那又如何?”他看着她的脸,正色道:“五儿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的女子,换成其他女人我一概不要。”

“……胡言乱语,我不信!”她低着头,心中却是甜蜜夹拌着苦涩,来日方长,世间可有什么事物是亘古不变的?

“看着我。”

韩轩翔如冰雪般冷澈的口气使她心中害怕的一沉,死狐狸又要生气了?

他抬起她的下颌,直视着她的烟雨双眸:“五儿,你就差一步成为我的女人,我不明白你心中犹豫的是什么?是世俗的偏见,还是你心中始终没忘记某个人!”

胭脂心中蓦然一惊,他怎么会知道在凉山月城的事情?大理寺卿府上的种种他究竟又知道多少?

“那个男人,你真的以为他会因为流昔而照顾你吗?”他窥测那双惴惴不安的明亮双眸,“他只是想利用你引出维新派的余党。”

她回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笃定的说道:“顾大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韩轩翔眼中闪烁着阴睛不定的光芒,“他确实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你,但是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但绝不是因为对流昔的愧疚,而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知道历代玩弄权术之人为何要把女杀手收做自己的枕边人吗?因为那些臣服在他们身下的女人不会背叛他们。

胭脂心中一惊,不会的,不会的。他眼中的痛苦,她感同身受。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的轻声说道,“他为我挡了一枪,几乎把命给丢了,只要天气变化便会深受旧伤的折磨,而这一切全是我害的!”

“所以你的心中便再也忘记不了他。”韩轩翔的声音带了一丝讥嘲与痛楚,他算什么呢?“你真令我失望,如此狠心、无情!。”

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胭脂咬紧了嘴唇,她想起自己开口向顾邵威哀求放过他的事情,虽然后来得知道理寺卿大人对叛党的详细情况并不知情,自己即便是莽撞,却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在梁溪她没因为予宁少受委屈,而现在,她不明白韩轩翔究竟想责怪自己什么,是因为自己向着顾邵威说话?

“小女何德何能配得上三少爷?”她凄楚的笑了笑,心中却在滴血。“流昔姐姐若是在世,必会劝我别再做痴心妄想的美梦。多情自伤已,不如归去!”

说完这席肺腑之言,胭脂推门想屋外走去。夹杂着冰屑的冷冷冰雨迎面而来,似将她从梦境中吹醒。几个月来,拥有一个家的幸福感觉,几乎使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啊,多情空自扰,多情自伤已。痴情如流昔,空寂落寞如她。如果万事皆无情,又何来的烦恼与伤心?

“不许走!”韩轩翔把她拽回屋内,发现她已是满脸伤心的泪水。“五儿……”他将这个伤心的小女人拥在怀中,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无缘由的心疼起来,“别哭了……”

“我无情,心狠,三少爷当心养只白眼狼,回头咬你一口。”她心中无限委屈,她开口向顾邵威为他求情,这是要是换成别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这一生就没开过几回口向别人哀求过!

“我想,我是被那个顾某人给严重刺激到了……”韩轩翔扶试着额头无奈的笑了笑,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居然在嫉妒那顾邵威?他被自己的念头给吓到了,但是这种嫉火焚身的愤怒感觉,不是在嫉妒那又是什么?最可鄙的是,他竟然将这种无处发泄的嫉火撒在了面前这个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女子身上,未必太不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