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她想挣扎,可是却使不出力气,冰凉的雨水使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自从胭脂一大早离开翠轩阁流昔就经常感觉到莫明的心惊,她知道五儿口中所说有关于民族大义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在几个月前通政使司韩大人来拜访过自己,想通过自己接触的朝廷官员监视顽固派的动向。
天成号韩家的三少爷,眉目俊秀,仙风道骨,卓而不群,听说是太后老佛爷跟前的红人,可却在暗中倒向了维新党人。
“早听闻西学会的林旭兄说起流昔姑娘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子,轩翔在此为神州大地的苍生请命,恳请姑娘能答应我的请求。”
她回问道:“大人因何如此信任流昔,不怕流昔将大人的意图向别人透露?”
“轩翔通过这几个月的了解过流昔姑娘的为人。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对姑娘说此番话。”通政使司大人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平和而淡漠的外表下却有着运筹帷幄的自信与气度。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答道:“民女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参与政事。”
眼前只想等五儿出宫,她将赎身钱交给汴嬷嬷,从此姐妹二人远离青楼,不再是卖笑为生的烟花女子。
韩轩翔道:“姑娘可知,古人为何用国破家亡这四个字来形容国土沦丧,家业亡毁?杜甫在《春望》中展现的又是怎样一幅怵目惊心,满目凄然的场景?”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她轻吟着这首杜甫的千古名句《春望》,眼中看到的却是顾邵威温柔的微笑。如此一来自己岂不就和他站到了对立面?这些政党们尔虞我诈的斗争,果真是为了天下苍生?
韩大人从容不迫的说道:“流昔姑娘不必急着答复我。相信姑娘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八大胡同确实是一个能接触到几乎所有京城中达官贵人的场所,自古以来,无数有钱有势的人出各种目的流连在烟花巷的温柔乡中。对看到的事情熟视无睹,听到的事情如耳边风,这是每个官妓应当遵守的职业道德。而流昔所做的事情,可是说已经逾越这条职业操守的界限。无论是朝廷大臣们议论、猜疑,或者是决策,她都暗暗记在了心中,通过信件或直接转述给韩大人。她自问,这是一个青楼女子,为国家,为民族唯一能做的事情,即使心中对顾邵威抱有着一丝愧疚,也被这种民族危亡,国家大义高于一切的献身精神所冲淡。
流昔望着窗外被秋阳灼烤得垂头丧气的暗绿柳条,是陷入了沉思。五儿在紫禁城中的半年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不可以喜欢的人吗?姑且不论当今的皇上只是慈禧老佛爷手中的一枚棋子,就算真的能将小五儿晋封为嫔妃,也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深宫中的寂寞红颜。这种因为刻骨铭心的思念而寂寞的感觉,她已经深有体会,不希望五儿重蹈复辄。
“流昔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浅草慌慌张张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冲进来后继续说道:“来了好多刑部的官兵,把翠轩阁围了个水泄不通,吵着要抓拿朝廷钦犯!说咱们窝藏了维新党人!”
流昔蹙眉问道:“汴嬷嬷不是在楼下么?”
“汴嬷嬷这回也没撤了!”浅草哭丧着脸回答:“封了楼不说,还把咱家几位姑娘给绑了,说要带回刑部提审!很快就要往楼上来了!”
“什么?!”流昔心中一惊,难道是因为韩大人的身份暴露了?可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刑部在没有实据的前提下哪能轻易下手?偏偏这时候五儿也不在,自己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随口问道:“春娘不在吗?”
浅草急道:“春娘姑奶奶一大早就出门了,也没打招呼去哪。汴嬷嬷正急着派人去找几个官爷。方才我听一位官大人说指明要找你,流昔姐姐,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已经来不及了。”流昔看到一行官兵正沿着楼梯向里屋走来,拉着浅草轻声耳语道:“帮我转告胭脂,刑部没罪证很快就能放人,千万不可冒然去刑部寻人。
韩轩松穿着朝服依旧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此刻正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一脸阴丧之气跪在地上的汴老鸨:“怎么的,汴嬷嬷,那日林奕林大人就是死在了出碧轩阁不远的路上。你还敢说碧轩阁拖不了干系吗?”
汴嬷嬷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转后说道:“我说韩大人,你这不是拿着和尚当秃子打――冤枉好人。真真折杀了我这一屋子的姑娘们。林大人走出碧轩阁都有好一会才让人给抹了脖子,怎么反倒怪罪起我们来?这屋内人来人往的,我又不是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哪能分辨谁是妖怪,谁又是好人?”
“得了。老佛爷都说了这事必须得查清楚。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韩轩松洋洋得意的继续说道:“你们家的姑娘不愿说实话,本官只好带她们回刑部好好省省。看看,这可是荣禄大人亲自给本官的逮捕令,本官可没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看你们这些不识抬举的骚娘们还敢不敢藐视本官!”
汴嬷嬷深吸了一口冷气,这段时间大人们都忙着清理维新党人,一时半会顾不来,怎么就让韩四少这老小子给穿了空子?眼下硬碰硬的不会有好果子吃,索性换了张脸陪笑道:“韩大人,您的官威我何时敢藐视?只是你带走我家姑娘又封了楼,这叫我怎么和上头的大人们交待?”
“甭交待!交待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当那些官爷们还有心情逛窑子?”韩轩松瞟了一眼不远处跪在地上的流昔,不怀好意的窍笑着捻了捻唇上的小八字胡。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窑姐,几个月不见,这谪仙似的妙人儿倒是愈加风姿楚楚,也不知那位顾大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流昔早在他府中住了半个月有余,听方才汴嬷嬷的意思这小妞居然还没□□?眼下顾邵威去了天津已经快半年,估摸着早已对这窑姐失去兴趣。现又遇上荣禄大人居然对自己另眼相看,让他调查几天前林奕被暗杀一案,自己何不就乘此机会索性把流昔弄到手?想到这就心痒得难受,在翠轩阁已经几次三番吃瘪,好容易扳回一局,哪有不乘胜追击道理?想到这对着几个官兵嚷嚷道:“把这的姑娘偿全都绑了,送到刑部大狱,老佛爷还等着本官几日后审出个结果!”
只怕这一去是凶多吉少!
自从庙会那日初见,流昔就打从心底厌恶这个桃花眼、轻浮面相的登徒子。她摸了摸藏在心口衬里的匕首,这是五儿预备给自己防身用的,与其被那些禽兽玷污,或者在刑部大牢中忍受酷刑,倒不如自行了断。
韩翔松正正兀自沉浸在倒凤颠鸾的桃花梦中,没料到又有人来打扰韩四少爷的美梦。詹王爷府上的几个黑衣小厮推开刑部官兵蹭蹭蹭的走了进来,一点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的模样。穿着金丝锁边蓝色缎袍的詹王府林管家此刻大模大样走进厅堂,根本没正眼看韩轩松,径直到到汴嬷嬷跟前,哗啦一声甩开手中折扇后对她说道:“詹王爷唤流昔姑娘进府弹琴,今儿个流昔姑娘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休要再跟我推托。王爷都恼了!”
韩翔松在一旁叫道:“不行!这儿的人全是朝廷的钦犯!谁都不准带走!任你是谁!”
虽然不认识这目中无人的傲慢老头,却也有些犯急。多少回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给飞了!
汴嬷嬷看到詹王府的人时,心中早乐开了花,但依旧不动声动的摆出一付苦瓜脸道:“哟,我说林管家,这刑部的韩大人都要把我这翠轩阁给封了,詹王爷管是不管?”
林管家的眉毛立马坚了起来:“哪个小兔崽子这么大胆?敢封翠轩阁?”
“本官奉了军机大臣荣禄大人的命令,前来捉拿维新派叛党!”
韩轩松本以为搬出荣大人便能畅行无阻,却没想到詹王爷还有一个女儿是先帝同治爷宠爱的妃子,再加上老王爷长年守卫西疆,任是老佛爷都要敬让三分。
林管家轻轻哼了道:“如此,你爱捉谁捉谁去,小人只要带走流昔姑娘。”
韩轩松急道:“不可!这女子有伙同维新党人谋害朝廷命官的嫌疑!太后佛爷还等着听本官提审的结果!”
刑部司狱急了,又一次搬出了两个比较尖锐与敏感的问题,太后老佛爷和维新党人。
林管家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就你?还想见太后老佛爷?咱丑话说在前头,詹王爷可没有好耐性,今儿他刚从回疆回来,命小人无论如何也要把流昔姑娘的人给带回王府。大人是想试试咱们王爷的火暴脾气?
看到刑部一直被人称为‘军机’的陈主薄在一旁使劲向自己使眼色,韩轩松气哼哼的将道让给了林管家。此刻的他憋屈得很,只能得握紧了拳头恨恨的瞪着低头不语的流昔。他想得到这个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竟然这般困难?
林管家转头对流昔说道:“流昔姑娘,你可真难请。咱们王爷都惦记你半年了,这不,一回京就指名唤你去府中弹琴。”
汴嬷嬷在一边拨弄着指甲,不痛不痒的开口说道:“流昔啊,还不快收拾收拾随林管家去詹王府?”
说话时还没忘记用眼角余光在被刑部官兵捆绑着阁中姐妹与流昔间打转,她知道流昔为人心慈手软,绝不会袖手旁观,不像她那个蛮横的,没心没肺的妹妹,白白喂这只白眼狼吃了翠轩阁两年的糖食,她倒好,如今进了宫当了个御前女官,倒一句感激的话也没说过,见着自己一付债主的表情。
话又说回来,大理寺卿顾大人已经去了天津半年,虽然他派来盯梢的人依旧在翠轩阁周围打转,可是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别怪她嬷嬷不给面子,得罪詹王府哪是她一个青楼老鸨敢做的事情?流昔要真有什么事情,那就是大理寺卿与詹王爷的恩怨喽。
屋外的空气压抑而阴惨,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吹起了迷眼的沙尘,酝酿着一场初秋的暴雨。流昔突然感觉到内心泛起了一阵无助、酸楚与恐慌。
他,恐怕早已将自己忘记了吧。
“不许走!来人,给我拦着这个朝廷钦犯!”
就在流昔犹豫的跟着林管家走出翠阁大门的那一刻,韩轩松冲上前去一把推开小厮,用力抓住流昔的手腕向后拉扯。与次同时,几个刑部的官兵也围了上来。
“嘿,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
年过半百的林管家看到流昔微蹙着眉,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知道这混帐小子把美人给弄痛了。莫非刑部司狱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居然敢公然和詹王爷抢人?他正寻思着是回詹王府搬救兵,还是就让几个身手不错的小厮就地解决,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乱了思绪,回头一看差点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阴惨惨的风沙中,背景是蓝黑色天幕中不断划过的白色闪电,一个脸戴银白色面具的男子骑着匹黑色的骏马向他们急驰而来,马身如缎子般油黑发亮,面具上的银白色花纹嵌刻着饿鬼道中的魑魅。如同天神下凡般的男子携带着摄人的气势,径直冲向这干口瞪口呆的一行人,用马身撞开几个挡路的人,将流昔从韩司狱的手中夺走,如同托着一条轻盈的轻纱般带上马,消失在金鱼胡同的拐角处。
韩轩松和林管家不约而同的对望了一眼,再回头看了看神情呆滞的汴嬷嬷。往日里与她形影不离的大烟杆子不知何时跌落到地上,翠绿色的翡翠烟嘴在石板路面上跌了个粉碎。
半晌,老鸨子拍着大腿瘫坐在地上鬼哭狼嚎道:“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算是白操了这大半辈了的心。我还指望着流昔给我养老送终呢!韩大人,您让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呀!!!”
“你是谁?”
“谁派你来救我的?”
呼啸的风声与扑面而来的细密雨点几乎使流昔无法呼吸,她断断续续的问着骑在骏马上的男子,雨水顺着她乌黑的长发不断的滴落,冰凉的雨水混淆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清马上男子的模样。
男子紧紧搂着她的腰,在载着她在马上急驰狂奔。她想挣扎,可是却使不出力气。冰凉的雨水使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隐约中,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气息,霸道、冷酷,使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