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商量完事情,回到卧房,就看到唐贺蜷成一团缩在床榻上睡觉,轻叹一声,坐到床沿。
唐贺没有睡着,就是把自己闷在被窝里,听到荀进来的声音,不想起来,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无声的情况持续了好一会儿,荀伸手拍拍她:“不闷么?出来透透气。”
唐贺挪了挪位置,还是没出来,就听到被窝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你们商量好了?谁接手?”
“由你决定可好?”荀俯下身,拉开被子。
唐贺攥着被角,瞪他:“胡说!你们都商量好了,才来和我说!我的话根本不算数!”
松开手,荀手撑在床沿,看了她一会儿:“阿贺,颍汝两地很重要。”
“……粮草也很重要。”唐贺咕噜地说道,“我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
荀无奈了。曹仁临走前,要他好好与唐贺说,曹操说女人哄哄就好。可是……
“阿贺……”
“你说吧。我听着呢。”唐贺拉了拉被子,翻身坐起,悻悻地望着他。反正就是他不会留下来,根本没什么好谈的。
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荀低声道:“我等商议之后,想把这事交给公子来做。”
“嗯?”唐贺眯着眼,哼了一声。
“公子在前头办事,细务由你定夺。”
“唔,孟德大哥决定的?”
“是。”
唐贺翻了个身,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原以为曹操会在州府中挑选一个人出来主事,让她适时地提些意见就好,没想到是这结果。这决定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虽然说了不想多管闲事,但曹大boss的面子是要给的,命令也是要执行的。
“有什么条件?”唐贺想了一会儿问道。
荀见她不再别扭,而是考虑起具体需要关注的事项,放下心来:“只限今年春耕之事。”
还好,她一点也不想多管,省得招人非议。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唐贺拉着荀道:“虽说只限春耕之事,但你知道真的实行起来怕是没这么简单,总是需要人手配合的。昂儿年少,下面的人敷衍塞责,执行起来出了偏差,怎么办?”
“这事你不用担心,公子也到了该学着主事的年纪了,给他配些人手,份属应当。”荀扬起嘴角,笑着道。
唐贺一听,不高兴地别开脸,嘀咕了句:“所以我就说了,你们都商量好了,才来告诉我,我的话根本不算数!”
“人手尚未决定!”荀叹了口气。不管选谁主事,她愿意帮忙是前提。怎么可能她说的不算?不然,他们就直接决定人选了,何必找她商量。
“你的意思是,你们圈出一些人手来给我挑?”唐贺眨眨眼,疑惑地望着荀。曹操这么大方?手下人任她挑?
荀点点头:“明天我会去州府取来名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事关明年的军饷,曹操不会吝啬。
荀一说完,唐贺就接口道:“我这里有几个人选,你觉得能留下就和孟德大哥说,不能的话,你们还是另外选个人主持这事比较好。”如果她要的人手无法给曹昂配齐,这事估计她也办不了还是得推掉的。
“你心中已有人选?”荀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某只红了脸。她连人手都替他看好了啊……现在荀随军出征当军师去了,只好换给曹昂用了。
“咳,你听我说就好了。”唐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陈留人毛d毛孝先、山阳人满宠满伯宁。前者执行,后者监督。有此二人相助足矣。”
荀听她说出这两个人来,脑中回想了下这两人的履历,看向唐贺的眼神不免带了几分讶异。他的妻子还有发掘人才的眼力。
有这两个人协助,唐贺只管出主意,曹昂居中发令,谁也碍不着谁,无需耗费发令者更多的心血,事情就能顺利执行。就算是关键问题,只要曹昂来与她商量之后,告知毛d执行便可。因为毛孝先此前为县令之时,有其政绩为凭,又有清正之名,能力不容置疑。加之其熟悉农商之事,基本上将事情与他说个大概,无需更多的提点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论能力还是实绩都摆在那里,让此人协助曹昂主持此事,旁人挑不出毛病来。
执行过程中,如有人借机克扣百姓,也无需忧心。满伯宁嫉恶如仇,执法严苛,纠察官吏贪墨一事手段了得,曾有人私下评其为酷吏。以此人为监督坐镇,执行过程中宵小不敢作乱,用于资助百姓春耕的钱粮,必可落到实处,无克扣。这便不需要担心曹昂年少无经验,会被下面的人欺瞒,敷衍塞责的事情发生。
唐贺这两人选得好!
次日,荀将这两个人推荐给曹操。听过荀的解释之后,曹操非常爽快地将两人拨到自己儿子手下听用,并且嘱咐曹昂多向这两人学习。这是接触政务的好机会,像毛d、满宠这样的能吏,更是学习的好榜样。
另一方面,程昱与戏志才两人,终于在曹操出征前,来到兖州。
荀没见着郭嘉,有些奇怪:“志才,奉孝不会还病着吧?”
戏志才闻言,脸色一僵,背转过身去,无力地挥挥手:“别提了!”
“为什么?奉孝他……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荀不解地转向一脸严肃的程昱,忧心地问道。
程昱抬手摸了摸胡子,良久长叹一声:“文若,你的书信若来得早一天,或可见到奉孝。”
程昱话音刚落,戏志才就转过身,一脸忿恨地说道:“他居然被公则那家伙给骗走了!”
“骗走?”荀攸正引着曹操来见程昱与戏志才,恰恰就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由吃惊。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骗得了郭嘉。
戏志才气愤地开始数落郭图的不是。
“公则奸猾,闲来无事,每隔半个月就来一封信,说袁绍多好多好。他在袁绍处多风光多风光。说什么,奉孝高才定能比我更得袁公重用!”戏志才很生气,“冀州物产丰厚,商贾往来多,有趣稀罕的事物也比其他地方多……”
荀攸听到后面就深感无力。他估计郭嘉是冲着冀州有趣稀罕事物比其他地方多这句才去冀州的。
程昱脸色与荀攸类似。好不容易把郭嘉教到有自保能力,郭嘉却如此轻率地去了冀州,这令他有些无法接受。
荀相比其他几人所想,却不一样。他觉得郭嘉不是那么容易引诱的人。郭嘉虽然贪玩了些,但看人看事情的眼光比任何人都要犀利。自己弃袁绍投曹操的事,郭嘉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郭嘉会去投靠袁绍,就算去冀州,也可能是为了其他事情。
曹操不知道郭嘉是谁,但眼前几个人都是一副无可奈何,拿此人毫无办法的神色,令他起了好奇之心。
“你等说的奉孝先生是……”曹操开口问道。
荀见曹操问起,就把郭嘉的才华向曹操夸了一遍,最后加了句:“奉孝有神鬼莫测之才。”
这一夸把曹操的人才收集癖勾了起来:“如此良才,不知吾是否有缘得见!”
众人一齐沉默。这很难说,谁知道他要在冀州玩多久。
只有荀笑着说道:“明公勿忧!冀州袁绍折节下士不过图个好名,然其实为无识人之明,度量狭小之人,用人只看出身,不重才能。奉孝断不会在冀州久留!公可虚位以待贤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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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与郭嘉交好的这帮人之中,虽然荀的性格作风与郭嘉南辕北辙,但荀却是最了解郭嘉的人。郭嘉虽然表现出对冀州的繁华很感兴趣,但他北上却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观察冀州、幽州的山川地理形势,顺便还郭图人情的。
站在幽州北部的右北平郡与乌桓相邻的边境上,郭嘉对着眼前走过的一队长长的徭役队伍皱起了眉。
“快走!还想不想吃晚饭了!”跟在徭役队伍边上的士卒举起手中的鞭子打在役夫身上。
服劳役的百姓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在这些手持鞭子的士卒面前,他们的生命甚至没有保障。可正是这群被人轻贱的役夫在边境建起抵御夷族入侵的屏障的。
郭嘉细长的眼眸眯起,望向夕阳。前方地平线上有一群黑色小点正在急速靠近。
“快跑!乌桓人又来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士卒们顾不上被他们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役夫,自己转身奋力朝营地跑去。
役夫们惊慌失措,相互推搡着,也往回跑。
这样跑,不到城里就会被杀,而且城门的守卫未必会开着门等他们入内。至于城外的戍边兵营,他们已经抛弃这群役夫自己逃命去了,想来不能指望他们出来迎敌,这群贪生怕死的人不拔寨而起,全军出逃就很不错了。
郭嘉抬手搭了个凉棚,认真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黑点,数人头,不过二十余骑人。这边的役夫长长的一队人不下百人。
“诸位乡亲,马匹跑得比你等步行要快得多。你等奔逃反而不利!”郭嘉朝四下逃散的役夫们大声叫道。
一名年轻的役夫回身看了眼越来越近的骑兵,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他的喊声比郭嘉大声得多,大部分人都在他的喊声中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那渐近的骑兵,几乎各个吓得迈不动腿。
“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郭嘉趁着他们安静下来的间隙大声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众人。
乌桓人是来劫掠的。此刻,他们这里站的人全都是服徭役的民夫,身上没有财物,也没有食物,根本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们抢。如果四下奔逃,只会在乱中被杀,不如聚集成势,缓步而行,迷惑其心。
“那不是让我们聚集起来被他杀吗?”一个役夫叫道。
郭嘉一脸平静地反问道:“你能保证你跑了,他就不杀你?还是说,你能保证在跑进城之前,或有救兵来援前,你还活着?”
几名年纪比较大的中年人相互看了一眼,商量起来。
“我等不比年轻人,饿了一天跑不动了。反正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不如省些力气!”
“做俘虏也比被杀了强。”
“格老子的!逼急了老子在这里等着他们!”一名役夫举起手中用于劳役的工具。
他的这句话让很多年轻人停下脚步,各具看向手中的锤子、锄子等物。
郭嘉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请大家排成方阵,慢步缓行!”
眼下确实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的局面,众人看了眼衣着朴素,干净,一身书卷气的郭嘉。读书人的脑子比较好使,也许这位公子的办法有用。人在危险之境,难免都会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既然有可能活命,为什么不试试?
大家遵照郭嘉的话,聚集到一起排成方队,各自紧握着手中的工具,慢步向城下移动。
不一会儿,乌桓人的骑兵已经来到近前。他们望着眼前一大群人,一脸死气,手中攥着刀斧、锤子等物,一边慢慢地向前移动,一边用险恶的眼神瞪视他们。不由停住要往下挥砍的手,惊异不定地四处张望。
以往汉人看到他们来,哪个不是吓得四处逃跑的?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汉人狡猾!这附近一定有人埋伏!”这群乌桓骑兵之中有人吃过亏,深感这种情况不太对劲,拦着同伴,就是叽里咕噜地一通解释。
汉人听不懂他们讲什么,但见到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靠近,挥刀杀过来,心中都稍稍有些安定下来,但大家的脸上都没敢露出放松之色,更不敢露出怯意。因为之前,这位公子说,不能表露出心虚来,不然会被他们发现,我们只是在骗他们。
郭嘉站在人群之中,手里捏着腰际的长剑,眼神肃杀,直盯着那二十余人的乌桓骑兵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揣摩他们此刻的心理状态。
乌桓人惊疑不定地四下察看,没有发现伏兵,再看看眼前的结阵缓行的百余人。这群人手中都有刀斧这样的利刃,各个眼神不善,虽说打起来他们不怕柔弱的汉人,但这些人身上似乎什么也没有,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连衣服都不完整,还不如他们穿得暖和,杀了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何况,汉人狡诈,万一这群人是诱饵怎么办?
二十几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远远地望向空空的前方,又看了看面前突兀的百来号人,深感今天不是个抢劫的好日子。为首的那个举起刀挥了挥,打马率先往回跑。一队人唿哨着,跟在他后边打马回去了。
直到这群骑兵消失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众人才放松下来。有的人无力地跌坐在地;有的人拍着胸口直呼万幸。
郭嘉松开抓着剑柄的手,摊手看时,手心早已沁出冷汗来。
“多谢公子!”
“多谢公子活命之恩!”
“……”
得救的役夫们围着郭嘉道谢。
郭嘉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有些不好意思:“天色已晚,我等还是尽快回城比较好!”
众人之前是听了郭嘉的话才得救的,这会郭嘉说什么,他们都相信,都愿意执行。何况,长年戍边服役的他们知道北地的夜晚城郊是有狼群出没的。年轻力壮的几个扶起年纪较大走不动的人,相互搀扶着,急急往城下赶,希望能在天黑之前回到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