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宁国府, 贾玩进门,在玉盏的服侍下褪了外面的大衣服,道:“今儿和同僚们玩蹴鞠, 出了一身汗,先洗澡再用饭。”
玉盏替他将衣服拿去挂好, 轻轻拍打几下, 一面道:“爷这哪里是玩蹴鞠去了, 根本就是在泥里滚了一圈吧?连头发里都是土。”
贾玩坐下喝水, 道:“也差不多。对了,让他们别备饭了, 多准备几样点心, 我今天只吃水果点心。”
见玉盏要劝, 伸出一根手指, 笑道:“只今儿一天。”
玉盏抿嘴一笑,吩咐人备水,道:“中午的时候,蓉哥儿、蔷哥儿和玉砚来过一次,因爷今儿回来的晚,没能等到。玉砚说, 爷今儿早上吩咐的事都办好了,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贾玩点头, 道:“从我的私库里挑点东西给他们三个,别小气,你家主子的钱多着呢。”
宁国府的收入本来就不错, 他先前托柳湘莲帮忙盯着的铺子如今也财源广进,加上在宫里当差来的丰厚赏赐和外水,他现在身家丰厚,且有钱也没处花——守着孝呢。
又道:“告诉蓉哥儿,三天后开宗族大会,重选族长,让他好好安排,若办的妥当,我有重赏……西府老太太那边,我会亲自去说。”
“三天?”玉盏讶然道:“会不会太赶了?”
贾玩叹了口气,道:“我还嫌慢呢!你以为我们能有多少时间?”
玉盏虽不懂,但也知道八成要出什么事,安慰道:“爷也别太着急,尽人事听天命,急也没用……再说了,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呢!”
贾玩笑问道:“玉盏姐姐,你知不知道咱们贾家,谁的个子最高?”
玉盏歪头想了想,道:“咱们大爷身量不高,那边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个头差不多,啊,我知道了!是琏二爷!琏二爷比大老爷还高了半寸呢!”
贾玩“噗嗤”一声失笑,道:“玉盏姐姐错了!咱们贾家,个头最高的人在这儿呢!”
玉盏见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爷您又胡说,您要再长个四五年,说不定能赶上琏二爷,现在啊,还差……”
说到这里却忽然一窒,愣愣看着贾玩单薄的背影,眼泪没来由的就灌满了眼眶。
贾玩拿了块枣泥糕啃着,上午发生那么多事,哪有人管他们这些侍卫的死活,硬是连口水都没喝上,更别提吃东西了。
又道:“对了,如今已经出了正月不少日子了,修园子的事,就算雪还没化完,不好动土,别的也可以筹备起来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
这也是贾家的一个怪现象,主子都未必知道的消息,下人就先传的满天飞,如今宁国府人口简单,算是管住了,不敢将家里主子的事儿到处乱说,但荣国府那边却愈发乱了,许多事去问当家做主的贾政,都未必比家里的丫头小厮知道的清楚。
半晌没听到回音,贾玩诧异的转头,却见玉盏背过身去抹桌子,一面道:“那园子,怕是修不成了。”
贾玩愕然:“为什么?”
他可是修园子的大股东,怎么园子不修了,也没人支会他一声?最重要的是,这园子是他们想不修就能不修的吗?
玉盏道:“下旨的太上皇不是嗯……离京了吗?他说的话还作数吗?听说陈家李家他们都停了工……咱家还修吗?
“而且西府那边因卖了庄子,出息大减,他们开销大,又不知节俭,早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听说为了发月钱,琏二奶奶连嫁妆都当了,再修园子,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去——为了银子的事儿,赦老爷大过年的就闹了两次。”
贾玩道:“琏二奶奶当嫁妆的事儿,你从哪听来的?”
玉盏想了想,道:“我听好多人都这样说呢,不信您问玉盘、玉砚他们,没有不知道的。”
贾玩叹了口气,道:“如今修园子的款项在琏二哥手里,少说还有几十万两,他们夫妻两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困窘成这样,还能不挪来用?”
当嫁妆,我信他个鬼!
琏二奶奶当没当嫁妆,玉盏并不关心,问道:“爷,那这园子,到底是修,还是不修啊!”
贾玩哀叹一声,抱住脑袋:“师父啊师父,你怎么还不来啊!”
他真的服了这群鼠目寸光的人了,正因为太上皇离京,才更要将太上皇说过的话,当玉皇大帝的圣旨来办好吧!
这是生怕皇上找不到理由证明自己的孝心顺带着丰盈国库是吧?
当初他说别修园子,这些人死活要修,现在不得不修了,反而又不肯修了……
玉盏噗嗤一声失笑,道:“就算林姑爷来了,也管不了咱们家的家务事啊!”
贾玩道:“怎么就管不了?单从血源上算的话,林姐姐和那边比我还近些呢 !”
玉盏抿嘴一笑,知道自家主子不过快活快活嘴罢了,哪里舍得让林姑娘卷进贾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主子,”玉盘进门,道:“洗澡水备好了。”
贾玩伸了个懒腰,将肥猫抱起来,揉揉毛茸茸的小脑袋,道:“走咯,陪你家主子洗澡去!”
听到“洗澡”两个字,闭着眼睛享受的肥猫“喵”的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弓起身子,前爪一按,后腿一蹬……整套动作快如闪电,等贾玩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道灰烟蹿出门外,转眼就没了影子。
贾玩目瞪口呆:“这是成了精了吧?”
玉盏道:“小鸡听到敲盆都知道该吃饭了,猫听到\'洗澡\'两个字就跑有什么?”
竟然被古人鄙视了……
贾玩锤着肩膀向外走,道:“你跟玉砚说一声,让他去隔壁一趟,见到赦大老爷,问问他,是要钱,还是要命。”
玉盏“啊”的一声。
贾玩继续道:“如果他要钱呢,贾琏那里的几十万两银子,尽管拿去花,最好快快的花完,静等着半个月后抄家问斩就是。
“如果要命,就砸锅卖铁、吃糠咽菜,快快的,不打半点马虎眼的把园子修好,恭恭敬敬接了大姐姐回来省亲。
“告诉他,爷现在很不高兴,修园子的事再和我不相干,已经拿出去的钱,我不会要回来一文,下剩的费用,哪怕还差金山银山,都别找我,我不会再多给一文……言尽于此,是死是活,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王熙凤为什么会放出当首饰的话?自然是为了哭穷。
为什么哭穷?只能是有人盯上了贾琏手上的那笔银子。
整个荣国府,会打这笔银子主意的,不过是两拨人,王夫人和贾赦夫妇。
王夫人也就罢了,元春是她生的,就算她想在里面捞点好处,也绝不会说连园子都不修了。
贾赦就不同了,他的心思再好猜不过:因先前贾珍的事,再也没人敢大笔吞银子,加上惜春开始查账,里面能抽的油水越来越少,加之去年庄子的出息大减,让这位只知高卧的大老爷终于意识到,等这个园子修好,整个荣国府怕是要被榨干了,他的生活质量也会直线下降……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修园子?直接把剩下的钱一分得了,没见别家也有人没修了吗?
贾玩好好洗了个澡,又咸的甜的吃进去一肚子糕点,趁着这股舒服劲儿,又去睡了个“午觉”,等一觉睡醒,发现天已经快黑了,他的“大乾律”还半个字都没写……
不由哀嚎:熬夜这种事,真的不适合他啊!
认命的爬起来,命人铺纸研墨,点心茶水侍候,开始写作业。
才写了不到十张,就见玉盏神色奇怪的来报:宝玉来了!
贾玩道:“我现在实在不得闲,你跟宝二哥说一声,若是不急的话,明儿再……”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进来了,一脸焦急,双眼红肿:“逸之,求你救救晴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贾玩道:“晴雯是谁?”
按着宝玉坐下,道:“不要急,慢慢说。”
宝玉道:“人命关天,我怎么能不急!”
玉盏给他端上茶水,道:“就算再急,二爷总要告诉我们爷该怎么帮你吧?”
“晴雯……”宝玉抹了把眼泪,道:“晴雯是我房里的丫头……”
这件事,算是昨天学堂事件的延伸,宝玉在学堂里胡闹,被贾政逮了个正着,将他身边的小厮以带坏宝玉为名打了顿板子。
王夫人知道后,也是又急又气,亲自带着人,把宝玉院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搜出不少不正经的玩意,譬如讲男欢女爱的□□、来历不明的汗巾香囊什么的。
王夫人大怒,说可见带坏宝玉的,不只是小厮,还有丫头,于是将宝玉房里的丫头好生整治了一通,几个看不顺眼的打的打,撵的撵……晴雯就是里面唯一被撵的大丫头,理由是长得太好,太妖娆。
“晴雯原就病的不轻,”宝玉道:“方才我偷偷去看她,她待的地方,房子冷的跟冰窖一样,一个人孤零零躺着,连口水都喝不上,可怜她在府里锦衣玉食,什么时候过过这种日子,以往连漱口都嫌粗糙的茶,如今却……”
玉盏捂住唇,拦下将要出口的惊呼,晴雯被撵她是知道的,但万万没想到,出去以后的晴雯处境这般凄惨……毕竟下人们便是传闲话,也多传主子的,传不到被撵出去的丫头身上。
要知道贾玩在那边府里养到八岁,一直和宝玉一个院子,玉盏在他身边,和宝玉的丫头也是打小一起玩耍,如今知道晴雯处境艰难,哪能不动容?
宝玉说完,又抹了把眼泪,道:“逸之,求你救救她吧,我一辈子都念你的好!”
贾玩摇头道:“我当是什么事呢!”
起身从柜子的匣子里取了几锭银子,递给宝玉,道:“这点小事,二哥犯得着亲自跑一趟?派个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宝玉愣愣看着他手里的银子,傻了一般。
贾玩道:“怎么,不够?”
正要再去取几锭,却见宝玉涨红了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你的银子做什么?”
贾玩愕然:“宝二哥有银子?”
又恍然,道:“那是晴雯姑娘病的太重,一般的大夫治不好?这也不难,玉盏,找个小厮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一位擅长风寒的太医来……”
宝玉忙道:“不是,也不是。”
贾玩皱眉,道:“这我就不懂了。”
他从手里的银子中,取出最小的一块,道:“既然二哥说晴雯姑娘水都喝不上,为什么不替她请个勤快的小丫头,替她洗衣做饭,端茶倒水?雇个小丫头,一个月五百文就够了,这锭银子,一年都用不完。”
将它放在一旁,又拿起大些的一块,道:“既然二哥说晴雯姑娘病的厉害,怎么还不替她请个大夫?只这块银子,就可以请到京城最好的大夫,吃得起最贵的药。”
又拿起最大的一块,道:“既然二哥说她住的地方太冷太破,何不替她租个齐整的小院,这锭银子,差不多的小院可以租半年有余。
“二哥,我实在不明白,她是你的丫头,你可以为她流泪,为她来求我,为什么舍不得花几两银子救她?”
宝玉嗫嚅道:“我不是舍不得救他,我只是……只是……”
贾玩已经不想和他浪费唇舌了,差不多的话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何尝有过半点用?他还得抄书呢,再耽搁下去就该通宵了,直接道:“宝二哥想让我怎么帮你?”
宝玉早没了刚来时的底气,惴惴道:“我想让你先收留她一段日子,等母亲消了气,我就……”
贾玩打断道:“就怎么样?难道二婶消了气,宝二哥就敢和她说了?”
宝玉呐呐,央道:“逸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里这么大,不在乎多养一个人,而且晴雯她真的很好……”
贾玩打断道:“宝二哥。”
宝玉愕然看着他,贾玩道:“你已经十九岁了啊!”
宝玉嘴唇动了动。
贾玩叹了口气,道:“今天上午,皇上晕倒了,原因是喝了皇后送来的参汤。几名太医因为怕皇后娘娘怪罪,隐瞒了皇上的病因,并且在饮食禁忌上做假,犯了欺君之罪,皇上直接下令拖出去斩首,我冒着杀头的危险进谏,才求得皇上将斩首改为流放……
“二哥,你能想象我经历了这些从宫里出来,听比我大三岁的堂兄,诉说他因为怕母亲见怪,所以能救却不敢救的丫头如何委屈可怜,是什么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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