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见问,他也正巴不得说,当下双手掐腰,仰头叫道:“我爹就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绯一把拉过去:“嘘,不能说。”
南乡抬手捂住嘴,警觉:“我差点忘了,给人知道了可能会传回京。”
那边上山贼却鼓噪起来,纷纷逼近:“小家伙,你爹是谁啊?”
山贼之中,有个瘦子走到阿绯跟前,将她上下一打量,忽然惊叫:“原来是你!”
阿绯吃了一惊,以为他认识自己,细看,却面生的很,便说:“你是谁?”
瘦子后退一步,周围的山贼便问:“张三你认得这女子?”
瘦子又仔细看了阿绯几眼,便用力点头:“是是,是她没错!以前我在荒头岭上跟着王寨主打劫的时候,遇到过她,当时她孤身一人……本来我们都将人拦住了……”
阿绯听到“荒头岭”三字,隐约觉得耳熟,却记不起是哪里。
山贼们听了瘦子的话都惊了惊,没想到阿绯居然还被打劫过一次,真是缘分,当下纷纷七嘴八舌问端详。谁知那瘦子忽然面露惊恐之色:“没想到她忽然用了妖法似的,大家伙儿全都躺在地上不能动!后来她就踩着我们走了……”
山贼们一听,又惊又异,有人就后退了一步:“妖法?踩着?”
瘦子回想往事,又怕又惊,痛苦地拧眉。
阿绯听这瘦子说到这里,才想起来,原来是傅清明把她从妙村带回的时候,她不想跟着他,所以下了车,没想到就遇到那一伙劫色的山贼……
没想到,竟在这里又遇到。
那瘦子略有些胆怯,望着阿绯问:“那、那个煞星呢,没有跟着你一块儿?”
阿绯皱眉:“什么煞星?”
瘦子东张西望,又叫嚷起来:“你难道不知道么?就是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后来你这娘们走了,又出现一个黑衣的男人,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他暗中出手的!我们老大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废了武功断了手脚,他又把兄弟们的手脚都折了,因为、因为我当时吓昏了,所以才全手全脚地出来……”说到最后,声音竟颤起来。
阿绯听到这里,心中狠狠一震,顿时明白了。
原来当时那一拨山贼倒地,是某人暗中出手,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暗中守护自己。
那瘦子兀自在叫:“那人是谁?他现在没跟着你吧?”心有余悸地,只等阿绯说一声“跟着”,他就会立刻逃之夭夭。
南乡听了个新鲜,就小声问:“他说的是谁呀?”
阿绯心头又是苦涩又是感动,回答不了。众山贼半信半疑,议论纷纷,一时竟没有动手。
赵赶车很担心阿绯跟南乡,还想上前,却被菜花娘拉住,女人冲自家男人缓缓摇了摇头,赵赶车心头一犹豫,知道婆娘怕自己触怒了山贼反受其害,暗中叹了口气,就不再上前。
菜花娘抱着菜花,拉着自家男人慢慢退后,含着泪默求天神菩萨保佑。
院子里这哄闹的功夫,外头有人喝道:“怎么耽搁这么长时间,你们这么多人连一头骡子都拉不出来?”
门口的火把光里走进一个人来,其中一个山贼便道:“二当家的您来了!却不是骡子,有两个宝贝呢!”
二当家的进门,却是个脸容较瘦削的中年人,见众山贼围在门口,那头骡子扔在旁边无人管,他心头一惊正想发怒,忽地看到了火光中的阿绯,南乡却因身小故而被挡住一时没看见。
那瘦子山贼却悄悄地退到一边去,准备见势不妙就倒地装死。
二当家一看阿绯生得绝色,不由地也直了直眼睛,这乡下地方,且又偏僻,稍微出个有点姿色的已经是了不得,哪里见过这等人物,若非是见阿绯被山贼们围着,定然以为是神仙下凡。
“你们……”二当家一愣神,就又板起脸来,不想在弟兄们面前失态,只问,“在闹什么!”
一个山贼道:“二当家你看,这是不是观音菩萨面前的龙女跟善财童子两个下凡来了,算不算是两个宝贝?”
二当家这才看见阿绯身边还跟着个南乡,目光更是惊疑,他算是贼头之首,却有点见识,看两人都是不凡,便问:“哪里来的?”
山贼甲道:“回二当家,说是过路的,还有张三说他以前见过的……张三呢?刚才还在呢。”
那瘦子已经溜出门外,当下捂着嘴装没听见的。
二当家皱了皱眉,走上前来:“你们哪来的?叫什么?”
阿绯打起精神,浑然不怕:“当贼的反倒问起好人来了,我倒要问你,你姓甚名谁,为什么在这儿当山贼,难道不知道大启律法规定,山贼是要处以极刑还会连累家室的吗?”
众山贼一听,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诡异,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从一个妙龄少女嘴里说出来,本是极可笑的,但是瞧她的模样,却又有些叫人不容小觑。
南乡跟着鼻孔朝天说道:“就是!让皇叔……哼……砍你们的头。”
“黄叔?”二当家疑惑,上下打量阿绯一眼,他们当山贼的自有几分眼力,本来以为阿绯和南乡大概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恰好来到这里,头一个念头就是想着要绑上山寨勒索一把,但是看现在的情形,又有点狐疑,却怎么也想不到南乡叫的不是“黄叔”,而是“皇叔”。
而当家皱了皱眉,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你们是什么来头,带走!”按理说他们这些山贼不会绑架山下村民,因为知道他们很穷,平常只是抢一些必用的粮食牲畜之类,如今见了阿绯跟南乡,很像是两只肥羊的模样,显然非富即贵,于是绝不放过,就喝令手下先把人带上。
山贼们一拥而上,阿绯见他们野蛮鲁莽,穷形恶相,才有点慌张:“不要碰我!”
南乡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叫道:“大胆,大胆,砍你们的头!”
山贼们嘻嘻哈哈,看阿绯美貌非常,皮肤又吹弹得破,恨不得摸上一摸,有人便探手过来,冷不防阿绯气急之间飞起一脚,踢中一人双腿之间,那人瞪大双眼,惨叫一声捂着蹲了下去。
二当家气道:“一帮废物!好好地把人带上!”
赵赶车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上前跪地求道:“各位大爷,他们只是过路的,求你们高抬贵手就饶了他们吧……”
有个山贼就将他推开:“不想死就滚开!”
赵赶车往后趔趄,菜花娘跟菜花一起大叫,菜花更是哇哇哭起来。
阿绯抱住南乡,见状反而镇定下来:“住手!你们实在是太没有王法,难道就不怕官兵吗!”
二当家凑近了:“官兵也管不着我们。”
南乡气得忍不住:“官兵怎么会管不到?哼,我爹知道了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等他从虢北回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虢北?”二当家吃了一惊,“你爹在虢北?”
南乡咬牙,握紧了阿绯的手,阿绯摇摇头,二当家凑近问道:“小家伙,你爹是谁?”
南乡道:“我不告诉你!”
二当家气道:“给我押走!”
赵赶车不敢反抗,跪地求道:“求各位大爷,放了他们吧……”
一个山贼正走过,不耐烦地抬脚就踢过去。
阿绯见状怒道:“给我住手,不许伤人!”那山贼听了她开口,竟无法踢下去,二当家一皱眉,示意那山贼暂时停手。
此刻菜花娘跟菜花惊惧之下,胆战心惊,靠在赵赶车身边抱头痛哭,哭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凄惨。
众山贼环伺中,阿绯反而没了先头那点惧怕,挺了挺胸,作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来,看着二当家说:“我们可以跟你走!但是不许为难这家子人,那只骡子也留给他们,你们要银子,我们身上有!”
南乡听了,不舍得他的宝贝玩意儿们,就只掏出几块银子,握在掌心里:“看见了吧!”
几个山贼一见,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孩儿身上居然带着这么多银子,山野间的孩子有个铜板在身上就不得了了。
二当家心道:“这果然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不然哪里一个小小孩子就能掏出银子来?”对上阿绯的眼睛,又冷笑:“也是,你们的家人若是肯来赎,恐怕也能吃上一阵子了……”于是便叫人把那头骡子放了,带人出门而去。
赵赶车于心不忍:“姑娘……姑娘……”只觉得阿绯一去,肯定是要被糟蹋的,他留阿绯跟南乡过夜本是想让他们避开山贼,没想到竟正撞上,反而似一片好心做了坏事,因此心里十分难过。
阿绯听他声音哀哀地,临出门前便回头说道:“今日你们受山贼之苦,也跟我多少有点关系,但以后会好的,放心。”她说完之后,握着南乡的手就出了门。
山路崎岖,这帮山贼大概有几十个人,在村子里抢夺一阵儿便满载而归。
他们倒也聪明,平常很少来骚扰村子,只等到查清楚某某家有什么值钱能用的东西后就来一次突袭,就好像是收割粮食或者屠宰牲畜一样,要等到“养肥”“长成”了之后再下手。
在路上,山贼们有的说说笑笑,有的闷头赶路,南乡悄悄问阿绯:“姐姐,你为什么说赵家的人受山贼之苦会跟你有关?”
夜色里阿绯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惘然之色,而后苦笑:“因为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身为公主,要紧的不仅是自己,还要为天下苍生着想,我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多少有点明白了。”
南乡挠挠头说:“可……我不明白。”
阿绯沉默了会儿,见两边的山贼没留心他们,才又低声说:“我是姓慕容的,这天下是我们家的,天底下的百姓都是我们家的子民,现在子民被山贼骚扰,是我们这些慕容家的子孙看家不力,你懂了吗?”
“我好像有点懂了。”南乡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那我姓傅,我爹爹为朝廷效力,今儿的事,跟他有没有干系?”
阿绯听到这里,心里刺了一下,曾几何时,她瞧不起傅清明,指着他鼻子骂是家奴而已,现在想想,何其少年幼稚!
“你爹爹……”阿绯明知道南乡真正的父亲是祯雪,但是此刻,眼前却忍不住浮现傅清明的脸来,黑暗中她的眸子变得多么温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柔声说,“你爹是大功臣,但是他能管的毕竟有限,南征北战已经够他操劳的了……这些山贼多半是因为地方官员剿灭不力而生,归根结底还是朝廷上疏漏了。”
南乡若有所思:“是了,现在爹不在京内,听闻是皇叔掌事,那应是皇叔该管的了。”
阿绯哑然,只好说:“是是,嘘,不说了。”她怕山贼们听到,便停了下来。
南乡果真没再问下去,只是隔了会儿才又嘀咕似的说了一句:“方才……你居然为我爹爹说好话了呢。”
阿绯心头一跳:“啊?”
南乡眨了眨眼,随口说道:“以前你好像总是骂他……”
山风吹拂,山林之中光影闪烁,周遭围着一群山贼,本是极可怖的,但阿绯跟南乡两人竟全不觉得恐惧,尤其是谈到那个人的时候。
月光从林叶中间斑驳落下,照在阿绯脸上,照出上面若有若无地一丝淡淡忧伤:是啊,以前总是骂他,但是现在……
阿绯心想:“傅清明,你要是还活着就让我早点见到你吧,到时候我一定不骂你了,真的不骂了……”想着想着,眼睛忽然地就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