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漓气势汹汹的走到秦教授跟前。
他身形很高, 比秦教授还高大半头, 看起来极有压迫力。
“你……”
他指着秦教授, 想警告他离顾玺和他的画板远点, 但是,学者综合症造成的语言阻碍,让他一时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 他才顺下来:“你……”
滚这个字又说不出了, 他此时已经稍微冷静了一点, 不愿当着顾玺的面骂人。
身为一个建筑工地长大, 在混乱脏污的环境下生活过的人, 要说韩漓不会骂三字经,是不可能的。各种粗俗下流, 又黄又爆的话, 他都听过, 学过, 但他从来没有在顾玺面前展现过。
一是他不可能对顾玺发脾气,二是他与顾玺的生活环境很好,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 没有能爆粗口的地方。久而久之, 他其实已经忘记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了,连说个滚字都觉得粗俗, 怕吓到顾玺。
于是你了半天,最终也没能说出滚字,只说:“画板是我的, 不准靠近顾玺。”
秦教授低笑,他已经认定韩漓在暗恋顾玺了,哦,也可能是明恋,毕竟顾玺应该看得懂他的画。所以对韩漓的行为,他只当小年青的吃醋,不过他并不打算闲扯这些,他来找韩漓,一开始纯粹好奇他如何画图,见过顾玺展现的学识后,他更好奇了。
“韩漓,我认为你的图有一点问题。”秦教授开门见山,与韩漓探讨起分形几何的公式问题。
“啊?”韩漓不解。
“有什么问题?”好学的顾玺立即问。
“骨截面的运算,以及横截面的运算,拓扑维数是错的啊!”
韩漓画分形几何靠的是纯视觉,不如公式严谨,自然会有一些小细节上的错误。本来秦教授以为是同辈中人,想找个机会与他探讨的,如今见他们只是两名少年,身为老师,自然而然就拿出了教导学生的习惯。
也不问两人要不要学,他就开始教学了:“拓朴维数的公式是d=lim/lnl(3)-im/lnl(1),它在分形图形中的点落入边长为0.3,结果你这算的是0.5,所以你没发现你画的顾玺有点儿胖吗?”
顾玺眨眨眼,他没觉得啊,而且他也不在意被画胖……
但是韩漓说:“坐!”
韩漓很在意!
于是秦教授拿着韩漓的画板,给他和顾玺重新上了一节分形几何课。
顾玺教过韩漓分形几何,但不如秦教授专业,系统,面面俱到,让韩漓更深刻的了解分形几何的理论和公式,画出的顾玺更好看了,对秦教授也不再反感。
秦教授也颇有点心满意足的感觉,他上课从来没有这么淋漓尽致过,说什么学生都能听得懂,都能接得上话,并且立即明白自己的错误并改正。
这真是……多好的学生啊!
待讲解完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秦教授意犹未尽,与同样意犹未尽的顾玺两人约好下次再来。
顾玺前世没有上过高中和大学,说要读大学,也只是想圆一下读书梦而已,他自认为自己的学识足够了。如今才体会到学海无涯这个词的含义,原来他不懂的东西还有那么多。
“韩漓,我想上学了。”顾玺对韩漓说。
“嗯。”韩漓点头。
他也想上学了。
他坐回画板上,一边写着公式,一边画图,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韩漓看着画纸上的人发呆。
他用秦教授教导的反向分维,画出了顾玺真正的模样。
不只顾玺,其他物体的图形,他今后都能以反向分维的方式,看到它们真正的模样。
虽然他想看的只有顾玺。
顾玺靠着韩漓的肩,看向自己的画像:“感觉画的比我本人好看。”
韩漓说:“还不够好看。”
如果不是有秦教授教导,他还看不到顾玺真正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所画的顾玺有那么多错误之处。虽然记忆力好,理解力强,又有顾玺教导,但韩漓也觉得,他们应该上学了,学校能补充他们不足的知识。
不过他们两人的目标都是大学,现在已经不是开学季也不是高考季,要考大学,还得等一学期。
另一边,桑医生给祈天语做完常规训练,向张芸报告他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好,甚至已经转为中度自闭的情况。根据美国那边的医疗记录,原本祈天语应该是重度自闭的,但自从回国之后,他的病情在明显好转,连桑医生都觉得惊叹。
张芸很高兴:“多亏了顾玺和韩漓两人的陪伴,如果没有他们,天语不会好得那么快,我真是怎么感激他们都不够。”
桑医生道:“其实我认为他们合奏的音乐也有一定效果,我本人听了这些音乐也感觉心情愉悦,夫人您有没有考虑过,出一本音乐专辑,用来帮助其他有自闭症的病人。”
“哎,出专辑?”
“对,我记得顾玺和韩漓以前不是出过一张音乐专辑吗,效果很好,我们病院现在天天播放,你可以帮他们以及天语再出一张。相信我,他们的音乐有帮助人的能力。”
“这……我得问问顾玺和韩漓的意见……”
桑医生提此意见纯粹出于专业的角度,身为一名精神科专家,他是真的能感受到这三名少年合奏的音乐有多么能安抚人心。只是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坐在画板前一起画画的韩漓和顾玺,又不由在心里哀叹。
原来韩漓不是精神病人啊!
当然啦,他也不是盼着韩漓有精神疾病啦,只是身为一名医生,会忍不住对稀奇的病症感兴趣嘛!
看他们学分形几何的场景,他就知道是一场误会了,精神病人是不可能画出学术图的,他居然还拿这些图去询问其他精神科和心理学朋友,难怪大家都看不出来,因为韩漓是正常的嘛!
更糟糕的是,他还把这事告诉老师了,晚上回去得向老师解释才行。只是想到被老师训斥的场景,桑医生就泪流满面,工作那么多年还在专业上失误,丢脸丢到家了。
晚上回家后,桑医生垂头丧气的通过视频向周老师承认错误,谁知周世怀却问:“你是说,那名叫韩漓的少年还会弹钢琴?”
“对,弹的还很好。”桑医生不解老师怎么问到钢琴了。
“除了钢琴以外呢,他平常还有什么行为?”周世怀说:“不管是什么小细节,你都详细的告诉我。”
桑医生仔细想了想,说:“这么说起来,是有过。他好像不太擅长普通的行为,比如吃饭,拿筷子,我见过他拿筷子的手势,有点奇怪。但是他拿起画笔的时候又很利落,有点儿奇怪吧?”
周世怀眼睛一亮:“没错,就是这种细节,还有吗?”
“那个……没有了,我来的时候他基本都在画画和看书……对了,他看书也很奇怪,翻得很快,差不多几秒翻一页,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但我每次过去,都看到他脚下放着一堆新的书。”
“嗯……看起来就是了……”视频那头的周世怀医生点头说。
“就是什么,老师?”桑医生问。
“等我过去再详细跟你说。”
“咦?老师你要过来?什么时候?等等……意思是说我的判断没错,韩漓确实有精神疾病?”
还是连老师都感兴趣的问题?!
“这就要靠你自己找出答案了,我这边课程结束后,下个月过去。”
桑医生想再问,周世怀已经挂断视频,弄得他心里像被猫挠了似的,没心思睡觉了,爬起来拼命翻书和各种卷宗。
终于,找到了和韩漓行为类似的案例记录。
“学者综合症?!”
桑医生一整晚翻箱倒柜的时候,张芸也考虑了一晚,第二天便询问顾玺和韩漓,是否愿意再出版一次钢琴曲专辑。乐谱就用她记录下的三人合奏曲,尝试用他们的音乐帮助其他有自闭症的人。
“当然,你们的分红不会少,至于天语的分红,我会帮他捐给需要帮助的自闭症家庭。”她家不缺钱,所以他们夫妻向来愿意为了儿子积德行善。
顾玺和韩漓拒绝了,拒绝掉分红,他们两人现在也不缺钱,虽然比不过祈家,但生活没有问题,所以他们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人。
至于音乐,只要能帮上忙,义不容辞。
张芸本身是知名音乐家,在国内外都有认识的圈内人,当天就弄好了录音棚,带着顾玺三人一起录制。
录音棚很宽敞,鉴于祈天语的情况,工作人员也尽量减少,又有顾玺和韩漓一左一右牵着,祈天语倒是一点也不怕生。看到钢琴的时候,他已经开开心心的自动坐过去,敲着钢琴叫:“顾玺,韩漓,弹琴!”
张芸对儿子露出温柔的目光,转向顾玺:“你们弹奏的音乐实在太多了,可惜我之前没想过出专辑的事,只编了几首钢琴曲,今天就先试录这几首吧,其他的回头我再帮你们改编……”
“不需要。”顾玺微笑:“就这么录吧,不需要曲谱。”
“啊?”
“我们能记住自己弹奏的所有音乐。”
“但是天语……”天语不知道啊,没有乐谱他会乱来的。
顾玺看懂她的担忧,笑着安抚:“没有关系,我们会配合天语的,天语才是音乐的主角,他想怎么弹,就让他怎么弹。”
“咦?怎么这样,不行的……”
“没关系。”韩漓也开口:“天语没有问题。”
虽然是个自闭的孩子,但在音乐上,祈天语没有任何问题,没人能比他更优秀。
三人分别坐到钢琴前,三架钢琴,紧紧并排在一起,祈天语坐在中间,向左向右,都能看见他的朋友。
这也是张芸特意安排的,只有在两位朋友身边,他才能无视周围的环境。
祈天语果然笑起来,他开始弹奏。
不看曲谱,他和朋友弹琴是不看曲谱的,音乐表达的是他的心情,曲谱没有任何意义。
轻灵的音乐响起,顾玺和韩漓轻启手指,按下琴键,跟上祈天语的节拍。
前世祈天语发行的第一张专辑,就是为自闭症患者弹奏的。也或许因为他本人就是自闭症患者,与其他人有共鸣,因此音乐专辑才成了治愈专辑。虽然没能达到医疗的效果,但确实使得很多自闭症患者的状态好了很多,至少对外界有了反应,比顾玺和韩漓的那张合奏专辑更优秀。
这也是祈天语被称为音乐精灵的最初。
但祈天语当时是患了重度自闭,被送到周世怀医生那里治疗,又与顾玺和韩漓相遇,情况渐好后才出的专辑。那是几年后的事了,如今,这张专辑似乎将提前面市。
不知是否能达到上一世的成就,毕竟此时的祈天语才16岁。
顾玺轻敲琴键,目光转向右手边,他看到祈天语,看到韩漓。
没有关系,钢琴也好,学习也好,成功或失败都没关系,他们可以一起慢慢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