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淹到下巴的时候,花逸仿佛看到了死神,入目除了沙土,剩下的只有恐慌和不甘,还没来得及骂一声初长夜,脑袋已经被淹没。
她觉得自己死定了。
下一刻,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一惊,原来死了还这么痛。顿了一秒,花逸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
这流沙下面别有洞天,四周都是石壁,光线薄弱,初长夜也在旁边,花逸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嗖嗖嗖破空之声乱起,无数只箭羽朝他们射过来,初长夜快速抽出短剑,回身一转,动作迅捷,将一拨箭羽挡下。
他一个闪身跳到旁边,在石壁上摸索到某处开关,咔咔嚓嚓的声音响起,石壁一侧缓缓露出一条缝,缝越来越大,似乎是一道门。
外面有人喝道:“何方小贼?敢擅闯撩西寨。”
“三叔,我这么久没回来,你就这么招待我吗?”初长夜道。
门完全打开,甬道中有壁灯,借着壁灯的光芒花逸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他有点胖,面皮红润,耳垂长长的,活似一尊弥勒佛,不过他的下颌长了胡子,花逸之前来过撩西寨,认得他就是撩西寨的蒲老三。
蒲老三盯着初长夜死死地看,走过来围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那眼神跟在菜市场挑白菜的大娘差不多,就在花逸以为他要对着白菜品评子丑寅卯时,他突然蹦了起来,对着初长夜一个熊抱,“土根啊,真的是你啊……你终于回来了……”
蒲老三激动得热泪盈眶,被他熊抱住的初长夜表情十分痛苦,他捏了捏初长夜的脸,“长得越来越俊俏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们都说你肯定会回来,说不定还要带个媳妇回来……”
在他的熊抱之下,初长夜那张妖媚的俊脸表情越来越扭曲。
蒲老三格外激动,把初长夜箍得快喘不过气来才松手,跟变脸似的嘿嘿地笑了一声,“我老早就想演父子重逢的戏码,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那神态,满足得如同某演员登上奥斯卡领奖台。
花逸额角跳了跳,撩西四怪性情怪异,连她这个强壮的灵魂都有点吃不消。
蒲老三总算看到了花逸,他又激动了,“哎呀,你果然带了媳妇回来……”他立即变身为慈祥老爹,“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我们终于把你盼来了,就知道土根找到了媳妇,一定会回来的,我们盼了好多年……”
他太激动了,情不自禁扯着花逸的袖子去擦眼泪,花逸脊背一僵,囧囧有神。
花逸算是明白了,初长夜根本就是撩西寨一份子,怪不得他带着自己往流沙里跳,那流沙地带是个入口。
老怪物生妖孽,她怎么没想到呢?
初长夜抱着胸在冷眼旁观。
“三哥,谁进来了?你怎么还没收拾掉?”外面传来声音。
“老四,快来,土根回来了。”蒲老三热情地招呼,拔高嗓音道:“他如今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还带回来了媳妇。”
甬道另一头又走进来一个男人,干瘦如柴,一双眼睛却闪动着精光,他快速跑进来,和蒲老三一样,围着初长夜转了一圈又一圈,又要来个熊抱时,初长夜往旁边微微挪开,“四叔,是我。”
蒲老四没把他抱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四,快来看土根媳妇,长得跟仙女一样。”蒲老三道,他激动地从怀里掏出一颗动作牙齿塞进花逸手中,“这是上好的狼王獠牙,驱灾辟邪,就当见面礼。”
花逸看着手心那颗泛白的狼牙,只听说过送金送玉送首饰当见面,人家一见面送牙。
“哎呀,长得真漂亮啊!”蒲老四过来围观,把花逸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也在怀中掏啊掏,结果发现自己掏不出见面礼时,讪讪笑了一下,“那个,回去再给你……咦,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
蒲老四擦了擦眼睛,使劲盯着花逸看,叫起来,“你不是……不是去年来偷朱果那个女人吗?你……你竟然还敢来撩西寨!”
蒲老三也看了看花逸,脚下闪开,退出两步远,刚才和蔼的面孔突然变得充满敌意,“原来是你!”
初长夜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还在朱果的主意?找死。”两个老头子手上掌风起。
“别,别,别。”花逸叫道,撩西四怪武功不低,初长夜武功也在花逸之上,她连忙表态,“我不是来偷朱果的。”
两个老头子恶狠狠地盯着她,似乎下一刻就准备出手,“那你来干嘛?”
花逸脑子转得快,大无畏道:“我跟初长夜一起来的,呃,他说带我回来看看他老家。”
“初长夜是谁?”两个老头对视一眼。
“就是他啊。”花逸指着初长夜,“我们的关系,就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初长夜无语了,“郡主真是脸皮厚。”
两个老头忽略初长夜的话,又立即变声为慈祥和蔼的家长,蒲老三一拍大腿,“都说了是土根媳妇的嘛,误会,误会。”
初长夜冷笑,“她才不是。”
花逸立即跳到两个老头身后,嘿嘿地笑,“他这个人性情有点怪,一直扭扭捏捏,都把我带了进来,还不肯承认。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贺王唯一的女儿,德明帝亲封的熙和郡主,初长夜……呃……就是土根,他现在是大丰皇朝鼎鼎有名的四大神捕之一,有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四大神捕之一的初长夜。”
两个老头再度兴奋起来,“他果然有出息了。”
“他就在我爹手下效力,我是去年认识他的,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花逸继续道,又装出一副腼腆模样,“就是他这个人冷了一点……我追他追得有点费力。”
蒲老三笑得脸上起了褶子,“郡主看上年轻有为的大神捕。不知是庭院偶遇,还是他护驾有功?”
蒲老四做捧心状:“最是那凌风飒飒的身姿,让郡主一见钟情。”
蒲老三:“女追男,我喜欢。”
蒲老四:“刁蛮郡主追仗义神捕,美女爱英雄。”
两个老头一唱一和,已经把郡主和神捕之间那曲折离奇缠绵悱恻动人心弦一波三折的爱情在脑补了一遍。
蒲老三一抹眼泪:“太感人了。”
蒲老四恍然大悟:“果然话本子上写的都是真的。”
花逸呵呵地笑,她去年年初撩西四怪打过交道,四怪就是四怪,在大山深处常年不和外人打交道,脑子回路令人惊叹,去年她就是胡乱编排才留下一条小命。
两个老头拉过花逸,“郡主,既然来了,这边请。”
他们带着花逸朝前走,初长夜在后面声明:“她不是我媳妇,我也不喜欢她。”
花逸呵呵地笑,对着两个老头道:“目前还不是,还差那么一点点,你们明白的。”
“明白,明白。”两个老头道,把初长夜的话华丽丽地忽视掉。
“郡主,看你能骗多久。”初长夜咬牙切齿。
花逸回头神情地呼唤他,“土根……哈哈……”
花逸实在憋不住了,初长夜原名居然叫蒲土根,要不是有两个老头在,她估计要笑得捶墙。
显然初长夜很不喜欢他以前的名字,一脸便秘的表情。
这是一处山间密道,曲曲折折,时上时下,一刻钟后出了洞口,外面豁然开朗,山谷之中清泉流淌,鸟儿在山间啼叫,远处的小湖水色碧绿,阳光照在湖上,银光如锦,小湖后面,蓊郁的竹林掩映着村寨——那就是撩西寨。
撩西寨根本就不在雾谷深处,那石林恐怕只是一处迷阵,进入石林,由流沙处进入山中密道,穿过密道才能进入撩西寨。有谁想得到流沙是入口呢?
恐怕不是所有的流沙都是入口,花逸担心滕风远,朝蒲老三道:“初长夜有多久没回来了?他居然进来的时候掉到沼泽里面。”
“他啊,十四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说要出去闯荡江湖,都已经有七八年了。”蒲老三看了看初长夜满身的泥,教育道,“让你这么多年不回来,路都找不到了,活该!”
初长夜在后面磨牙,谁想一辈子呆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借着一堆话本子了解外面的世界,他大好的男人自然要出去看看,早知道就不回来了,七八年不见,地形改变不少,他居然陷到沼泽里面。
花逸要赶在初长夜说话之前把谎话圆了,道:“不止我和初长夜来了,穿云教的人也来了,长夜……呃……就是土根陷在沼泽里面,我还没把他拉上来,穿云教的人就赶到,给他喂了毒药逼他带路。”
蒲老三面色一凛,花逸继续道:“不过长夜够聪明,在石林处把他们甩掉,一个陷在流沙里,不知道死了没。”
“我去看看。”蒲老三转身回去。
蒲老四惊讶地看着初长夜,“你中了什么毒?”
花逸压根就不给初长夜开口的机会,替他答道:“穿云教的三尸脑神丹,哦,不,是断筋腐骨丸,他们用来控制死士的药物,一个月后要是还拿不到解药,骨骼经脉都会被软化腐烂。”
“妈的,居然敢暗算我撩西寨的人。”蒲老四大骂,还没骂完,前面又出来几个人,为首两个老者,蒲老四大叫:“大哥,二哥,看谁回来了?土根啊,土根终于回来了,还带了媳妇一起回来。”
初长夜在旁边辩驳,“她不是我媳妇。”
声音太低,在蒲老四激动的声音中继续被忽略掉。
两个老者走过来,蒲老大先是一惊,再是一喜;蒲老二先是一愣,再是大怒:“你这个兔崽子,居然还敢回来?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说着袖中真气大涨,双手如鹰爪朝初长夜袭来,那架势,是真要杀人一样。
初长夜往旁边一闪,双手出掌,和他爹打了起来。
花逸大叫:“别打了。”
说着她也跳入打斗圈中,阻挡蒲老二的攻势,好吧,她只是来做做样子的。
另外三怪连忙将蒲老二拉下,纷纷相劝,蒲老二怒视花逸,“是你。”
“是我。”花逸道,“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
蒲老四在旁边解释:“这是土根的媳妇,土根老能耐了,把郡主都拐回来了。”
蒲老四绘声绘色地描述郡主千里追情郎的故事,滔滔不绝,跟说评书的一样,蒲老二和其他的兄弟一样,变脸跟翻书一样,人生投入到全情演出之中,“哎呀,原来是一家人,去年还吸了你的真气,这个,如果是好?”
花逸摆手,她的真气就是传给了蒲老二,此时装出一副大度模样,“没事,没事,你都说是一家人,孝敬公婆是应该的。”
初长夜依旧保持着妖孽的淡定,朝花逸浅浅一笑,“你要是继续装下去,说不定今晚几个老怪物们就会让我们洞房。”
“洞房?求之不得。”花逸脸皮堪称世上第一厚,又跳起来:“你怎么能称呼你的长辈为老怪物呢?长夜,你太没有礼貌了。”
几个老头显示司空见惯,一点都不在意,蒲老大长叹一声:“就知道土根有一天一定会带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衣锦还乡。”
初长夜再妖孽,也淡定不了,大喝一声:“都说了,她不是我媳妇,她和穿云教的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蒲老四安慰花逸:“郡主,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小时候就性格怪异,不然也不会离家出走。”
“没事,我习惯了。”花逸呵呵地笑。
初长夜脖子上忍不住爆青筋,这个郡主就是在不断挑战他人生的极限,第一次见面就害得他裸奔,现在好了,居然厚脸皮充当别人的媳妇。最受不了的是撩西寨这群与世隔绝的老怪物,都说了,人要经常出去走走,成天闷在这里,一个两个跟疯子一样!早知道就不回来!
还没进寨子,蒲老三回来,说流沙下面的陷阱没有人,他有些疑惑:“他还在石林中找路,穿云教来的是何人?陷进流沙居然还能跳出去。”
闻言花逸松一口气,滕风远如今神功大成,能将真气凝为实力,从流沙处脱险倒也有可能。花逸道:“来的是穿云教教主,武艺过人,长夜中了他的毒,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抓住,跟穿云教换解药。”
“中毒?”蒲老二大惊,“什么毒?”
“断筋腐骨丸。”花逸叹息,“一个月后没有解药,就会筋骨尽断。”
“不要再演戏了,就是你给我下的。”初长夜忍不住了,拔剑朝着花逸杀过来,花逸侧身一闪,快速奔逃,口中大喊:“救命啊……”
初长夜招招杀势,可花逸跑得快,逃到竹林后面,道:“我要是死了,你就别想拿到解药。”
初长夜把她带下来,不就是为了抓住她,跟穿云教换解药吗?
“不想死,你就不要在这里胡乱编排事。”初长夜恨恨道。
“他们信我不信你,能怪得了谁?”花逸侧身躲开他的剑气。
初长夜横剑一划,又要杀过来时,两个老头已经赶过来,联手将他制住,“土根啊,动手也不要激烈啊……”
蒲老四也跑过来安慰花逸,“郡主,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花逸捋了捋衣服,“没事,打是情骂是爱,本郡主习惯了。不过从他中毒之后,好像脾气越来越怪异了。”
初长夜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有一个无耻又会演戏的郡主也就算了,你们这帮老怪物成天向着外人算什么事?天知道他从小到大是怎么在四个老怪物的荼毒下长大的。
蒲老二还算关心儿子,过来问了问断筋腐骨丸的事情,略略沉吟,“我们联手把那个什么狗屁教主抓下来,跟他要解药。”
花逸举双手赞成,“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抓那个什么教主。”
初长夜阻拦:“滕风远如今练成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功,已经达到化真气为实体的境界,我们不是对手。”
几个老头却更兴奋,好战的血液在流动,“化真气为实体?此等高手,怎么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