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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手可热王家攀交,定瑜前程王爷大闹

忠顺亲王忍不住皱眉说道:“人在你这里,你既没有大夫又没有好药材,不是耽误事儿吗?”

柳湘莲半步不让,接口说道:“琪官儿当年为什么走的,大家口上不说,心里也明白几分。他如今正是病入膏肓的时候,倘或睁开眼睛瞧见自己又回了王府,恐怕心里不舒坦。”

忠顺亲王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到底也不再坚持。转口叹道:“不过是一段时日不见,竟混得这么凄惨。本王早就同他说了,没有本王的庇佑,他一介小小戏子会过的很艰难。他就是不听。如今受苦又受罪,究竟是活不下去难堪还是心里不舒坦紧要?”

不知怎么,看着忠顺亲王信誓旦旦的模样,赖瑾三人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都有些明白蒋玉菡为何会执意离开王府——

不论这忠顺王爷究竟是不是真心疼爱蒋玉菡,单单这一份骄矜自傲,就没几个人能受得了。那蒋玉菡虽然平日扮的是生旦女儿,甚至于情、事上委身人下,但本质上也是个七尺男儿。是男儿总有男儿的自尊心,忠顺亲王倘或有事儿没事儿就在他面前叨咕这样的话……

众人纷纷摇头,很不看好这位王爷和蒋玉菡的将来。

忠顺亲王察觉到了屋子里很诡异的寂静,略不自在的干咳两声,开口问向柳湘莲道:“敢问柳公子遇见琪官儿的时候,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柳湘莲皱眉说道:“因到了年下,我同薛大呆子往城外庄子上办事。路过土地庙的时候正好下了暴风雪,我们就想着暂去庙里避避风雪。岂料就瞧见了昏倒在土地庙中不省人事的蒋玉菡。”

忠顺亲王听的浓眉紧锁。迟疑半日,开口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欺负了琪官儿去?”

众人面面相觑,柳湘莲开口说道:“并未真眼见过,无法推断。”

也就是说柳湘莲等人也怀疑有人欺负了琪官儿喽?

忠顺亲王有些恼怒的扬了扬眉,冷哼一声。

不论怎么说,这琪官儿都是从忠顺王府走出去的人。竟然有人敢背地里欺负他,分明就是不给忠顺王府面子。

忠顺亲王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周身肃杀。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赖瑾摇头叹息。不论嘴上说的怎么好听,这忠顺亲王始终觉得琪官儿是他的所有物,就像平日里宠爱的波斯猫、贵嫔犬一般,只要老老实实在他身边听话就好。根本没有意识到蒋玉菡也是个男人,也有自己的尊严和气节。

怪不得蒋玉菡三番五次意欲脱离忠顺亲王的掌控。摊上这么一个主儿,只要稍有骨气的,恐怕都受不了。

沉默间,派去王府区千年老参的小厮已经快马回来了。忠顺亲王立刻吩咐韩御医去厨房熬药。自己则一屁股坐在蒋玉菡的窗边,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默然不语。脸上神色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恼怒的,跟变色龙似的。

赖瑾上前凑到柳湘莲和薛蟠身边,轻声说道:“既然没什么大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我弟弟还在荣国府上呢!”

薛蟠听闻这话,也立刻想起来自己是从诗会上把人拽出来的。他虽然不喜欢荣国府的行事,但世家子弟该有的礼数也都明白。当即笑道:“那你快些回去。顺道儿替我向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姑娘们陪个不是,倒扫了他们的兴致了。”

赖瑾微微一笑,随口说道:“人命关天,自然是这边的事儿更紧要。只要说明白了,想必府上的太太和姑娘们也能理解。你放心就是。”

薛蟠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嘱咐道:“那个……琪官儿的事儿,暂且别告诉给宝玉知道。我想琪官儿如今的情形,即便是醒过来,也未必想看见他。”

毕竟究其缘由,也是贾宝玉性子绵软扛不住压力吐露了蒋玉菡的藏身之地,才害的蒋玉菡心灰意冷,执意出走的。何况如今还掺和着一位浑不记的王爷,他们可不想事情越弄越复杂。就让宝玉以为琪官儿再也找不到了,是最好的。

赖瑾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说不说都不要紧。关键是琪官儿回来的事儿,也未必就咱们几个知道。京城里最是人多眼杂,消息灵通。倘或宝玉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蒋玉菡的消息——”

“他不会知道。”坐在床上的忠顺亲王突然开口说道:“荣国府那个娘儿们似的宝二公子,永远都不会知道琪官儿回来了。”

赖瑾三人闻言,又是一阵叹息。赖瑾上前又是一阵告辞,忠顺亲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沉声嘱咐道:“小赖大人圣眷隆宠,自然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本王相信小赖大人能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赖瑾听着忠顺亲王隐隐带着威胁的话语,垂眸浅笑。

忠顺亲王也觉察出自己的话太过生硬。他虽然身为亲王自觉贵重,但也不会真傻到得罪乾元帝跟前儿最受看中的心腹臣子。当即生硬的勾了勾嘴角,态度和软的说道:“本王是个粗人,不太会你们文官那样九曲十八弯的说话方式。本王的意思是说小赖大人既然救了人,就应该明白如何做才能对他最好——”

说到这里,终究有些说不下去。想来他这辈子也没说过什么和软的话。

赖瑾贵为圣上心腹,虽然不太在乎忠顺亲王这个整日里听戏吃酒的闲散王爷,但也犯不着得罪他。当即含笑说道:“王爷的心思子瑜明白。请王爷放心,此事微臣一定守口如**。无论京中他日会有什么风声,微臣自信,一定不是从微臣口中传出去的。”

言下之意,倘或别人有心说闲话,他管不了也不会去管。

忠顺亲王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只要小赖大人能守口如**,其余的人本王自会解决。”

虽然他未必有能力让全京城的人都不说话,但以一介亲王的身份,禁止大家向某个人传话,忠顺亲王自信的认为这点小事他还是办得到的。

既然双方已经取得共鸣,赖瑾也不想多说。当即躬身告辞。柳湘莲和薛蟠身为主人家,将赖瑾一直送到了门外。天上又飘起了小清雪,西北风呼呼的刮着,赖瑾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向柳湘莲二人笑道:“天儿这么冷,你们身上穿的太少了。快回去吧。别让忠顺王爷和蒋玉菡单独呆着,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柳湘莲和薛蟠两个点了点头,不忘拉着赖瑾的手说道:“这次的事儿真要多谢瑾弟弟了。”

赖瑾不以为然的莞尔一笑,随口说道:“毕竟大家相识一场,我不过是做了我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事情。总归我问心无愧,也就好了。”

薛蟠冷哼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是啊!七尺男儿活过一回,也不过是一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要对得起自己站着撒尿的身份才是。”

众人都晓得他是隐隐指责宝玉,一时间倒也不好接话。赖瑾颔首笑道:“你们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说着,扳鞍上马,径自回了大观园。

赖瑾回来的时候,众位姑娘们已经对过诗词,赏过梅花,正陪着贾母等人在芦雪庵外头赏雪说话。薛姨妈正说笑着改日也做东请老太太过去赏雪。瞧见赖瑾回来,不等贾母开口,径自问道:“你大哥哥找你什么事儿?他整日里跑野马似的没个踪影,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不说进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反而把你给拽出去了。整日里也没个正形的。”

赖瑾闻言,开口笑道:“是西海沿子那边开铺子的事儿。因朝廷明年要有大举措,我当日先和薛大哥哥通了气。如今薛大哥哥就是问我这件事情。”

贾母等人心中本来还有些怨怼,如今听赖瑾说明是外间爷儿们的大事情,竟然还牵扯出朝政私密来,遂了然释怀。倒也不便问细节,只开口笑道:“栊翠庵的妙玉师傅因知道众位姑娘小爷们来园子里赏雪作诗,特特给每人送了一枝梅花来。我们才说着你没福气欣赏,岂料你就回去了。快快拿了你的梅花,也同宝玉他们玩去罢。”

说着,示意鸳鸯挑一枝开的含苞欲放的玉蕊檀心梅递给赖瑾。赖瑾凑到鼻端轻闻,直觉一阵淡香萦绕,沁人心脾。不觉开口笑道:“托老太太的福,大冬日里的我也沾沾香气。”

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呆在家中久未走动,如今伴着一群细小吵嚷的姑娘小爷们玩闹,也起了两分兴致。尤氏凑趣说道:“既然老太太喜欢,不如让他们写些灯谜来猜。一来我们这些不懂作诗的也凑凑热闹,二来正月里猜花灯也有了现成的典。”

贾母兴致正浓,自然点头应了。于是众小辈又陪着贾母玩过一回,一直闹到吃罢晚饭,方才各自散了归家不提。

至次日五鼓,赖瑾冠带朝服乌纱,进宫朝贺。领宴回来,与家中长辈晚辈一起入祠堂拜过列祖列宗,方才换了家常衣裳出来热闹。

因沈轩父母双亡,并无亲友,又从小和赖家是那样的关系,如今过年自然也是和赖瑾一起。又因赖家同荣宁二府的关系,上元之内少不得又是一阵走动来往。如此热热闹闹直过了正月十五,至十七日起便是薛家请吃年酒,十八十九两日赖家在府中请荣宁二府各位太太爷儿们过来玩耍。二十日拜会了林如海家,二十一日拜会了陆子明家,二十二日拜会了秦子野家……如此礼尚往来,展眼间正月已过。

且说去岁年终之时王子腾回京叙职,贾府为表亲近便让宝玉登门拜访。岂料宝玉归来之后,竟说王子腾在家中提起了赖家父子,并言语中多有结交之意。

贾母闻言,思忖片刻就寻了赖嬷嬷说话。于是赖瑾不得不在迎来送往的百忙之中又去王家拜访。贵为二品大员的王子腾屈尊降贵,亲自迎出正厅外,态度热切,言语和煦,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赖瑾秉持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心理里小心翼翼地周旋寒暄着。言谈间王子腾着重给赖瑾介绍了他的独子王仁。赖瑾对于这个红楼梦中狠心卖了侄女儿的王仁也有些好奇。只见他长得一脸清秀,气质刚正,风度翩翩,言谈举止很有儒家君子的风范。一点都不像是内心狡诈,心狠手辣之人。要不是从原著中知道了王仁后日的作为,连赖瑾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果然,这年头是忠是奸都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来。就如当□迫沈轩给戴权当娈童的前吏部尚书里磨成,外表看去照样是温文尔雅,一派贤良。

赖瑾越发叹息一声,心中警惕越深。

王子腾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和赖瑾云山雾绕的说了约有两个时辰也没表明目的。中午还客客气气的请赖瑾吃一顿便饭,虽说是便饭,却是水陆八珍应有尽有。饭后的茶水竟然是武夷山大红袍母树上摘下的最鲜嫩的茶叶。这样的好东西因为产量不定,连宫中也只有上皇的乾阳宫和太后的寿康宫以及皇上的大明宫才有些许藏货。赖瑾这么受皇帝恩宠,也未曾喝过。如今见王子腾这般神情自若的用来待客,对于王家的富贵,赖瑾越发有了深刻认识,心下暗暗咋舌。

欣然饭毕,赖瑾起身告退。王子腾依旧什么都没说,含笑将人送出厅外。赖瑾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归家不提。

只等赖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王家之后,王仁方才的儒雅温润骤然消失,满面矜傲的问道:“那赖子瑜不过是荣府的奴才罢了,饶是侥幸中举入朝,也不过是区区的五品闲官儿。像他这样的人在京中比比皆是,父亲缘何对他另眼相看,甚至还如此慎重?”

王子腾瞥了王仁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京都人贵,五品官员自然比比皆是。但有能耐入大明宫伺候笔墨与圣上整日相对言传身教的五品闲官儿你见过多少?十六岁就官居五品的人你又见过多少?虽然官居五品但能左右一品、二品大员升迁的官员你又见过多少?能结交京都泰半人物,无论是功勋世家还是寒门清流都能交口称赞的五品闲官儿你又见过多少?”

王仁被父亲一句又一句的“见过多少”问的头昏眼花,最终讨饶似的说道:“那父亲的意思,这小子还算厉害,值得我们收揽喽?”

王子腾越发失望的看了王仁一眼。“金麟岂是池中物。我们王家的池塘太小,容不下这条小龙的。况且有圣上这位真龙天子庇佑,你想收揽他,恐怕也不容易。”

以乾元帝表面宽厚,实则睚眦必报无比记仇的心性,倘或觉察到王家竟敢把心思动到他看中的人身上,只怕收揽不成反生祸患啊!

王仁闻言,越发狐疑的问道:“既然不能收揽,父亲又何必花这么大力气去讨好他?”

王子腾有些无力的轻叹一声,摇头说道:“不能收揽,好生结交也是有用的。如今圣上对朝廷的控制每愈增加,我们王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恐怕大不如前。你爹爹我又总在外省巡边,不能陪伴圣上左右,也怕有人会借此机会在圣上跟前儿谗言。倘或我们此次能结交下来赖子瑜,有他在圣上跟前儿时不时叨咕两句,今后我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大凡做到顶峰的官员,每到任上能不能做出成绩来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乎圣心。摸爬滚打到了一定地位的人,其实论自身素质大家都已经差不多。可为何有人能顺风顺水的步步高升,而有人却只能止步不前甚至步步倒退。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失了圣心而已。

虽然文武百官都每每吹嘘圣上万岁,不是凡人。但到底帝王也是*凡胎,眼睛就那么大,心也就那么大。他只能看见他想看见的,只会留意他能留意到的。对于太多纷繁杂乱,他看不见了也就慢慢忘了。而被圣上遗忘的……

王子腾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自他被圣上恩典九省统制奉旨巡边,次后又生了九省都检点,如今辗转已过了五六年。五六年的时间没在圣上跟前儿请安,说说梯己话,诉诉衷肠,果然情分越发淡了。

只举个例子,年前他在大明宫谒见的时候,圣上抬手他都不太明白圣上想要什么了。这对于自视天子近臣,左膀右臂的王子腾来说,是个十分不好的讯号。且他隐隐觉得,乾元帝对他虽然和煦依旧,但也不像当年那般重视他,认为有些事情非他不可。

想到这里,王子腾不免惆怅的叹了口气。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他离开京都的时候,正是圣上刚刚即位,帝位不稳的时候。皇帝威严还没能确立,明有上皇忠臣的不屑一顾,暗有义忠亲王一脉的虎视眈眈。乾元帝手中无人,不得不倚重从潜邸就像他投诚的王子腾。

可自西北大战以后,帝王威慑远播四野。冯唐一脉功勋世家趁势依附在帝翼之下,寒门子弟沈轩凭功封侯又笼络不少底层、中层的将士将领。圣上一举将大业朝泰半兵马牢牢握在手中,立时就不必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王子腾身上。

此后查抄江南官场,又收拢了林如海,扶持了赖尚荣,顺道安插无数心腹之臣。自此文官一脉也掌握泰半。王子腾的作用又些许减少,此消彼长之下,也难怪王子腾忧心惶恐。

因此这番屈尊降贵拉拢赖瑾,倒并不是王子腾生性就礼贤下士,谦和温润。也不过是形势逼迫,不得不为之罢了。

只是这种心思,王子腾也不能跟王仁明说。自家这个儿子表面看来还好,实则心气浮躁,心胸狭隘,难登大雅之堂。王子腾生怕自己将王家如今的形式说给王仁后,这个愣头青似的儿子会做出什么荒唐失控的举动来。

所谓伴君如伴虎,做到他们这个位子的人,哪怕浑身没有一点儿把柄,还架不住旁人栽赃陷害。如果自己一旦把持不住露出什么不满端倪,只怕还不用圣上动手,自然会有那些虎视眈眈许久的人替圣上效劳。

想到此处,王子腾忍不住的又是一阵的唉声叹气。其子王仁看在眼中,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展眼元月已过。且说圣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宫中所有妃嫔均得侍疾于床前。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全免。在此等大环境下,秦牧和林黛玉的婚事也不得不就此拖延下来,赖瑾这位迎亲老爷想要旅行职责恐怕还得耐心等待。

天入二月,春寒料峭。每年一度的童试如约而至。因今年家中有赖瑜要下场,赖府上下又忙活开来。只是先前有赖尚荣和赖瑾的经验,如今虽然忙乱倒也不至于慌张。该准备的特制考箱早已准备妥当,退了里子的大毛衣裳也都用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包好。只等时日一到,立刻驾着马车送赖瑜入场。

赖瑜虽然年岁尚小,但身体素质还算可以。连考五场下来,出考场的时候依旧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引来周围众人侧目而视。待探得赖瑜便是一门双探花的赖家幼子,不免又叹了几声家学渊源。

两个月后,初次下场却蓄势待发的赖瑜很顺利的通过县试,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也都顺利通过。虽然名次并没有如赖尚荣和赖瑾那样非常靠前,但也领了第一等的“禀生”,说出去也是吃公家粮食的秀才老爷了。

对于这样的成绩,赖家上下很是欣喜。消息传到荣宁二府的时候,贾母和诸位太太老爷也都送了庆贺的表礼过来。众人都是一团和乐,唯有赖瑜有些郁郁不安。这小子虽然平日不怎么显露,但向来眼高于顶,把师傅、父亲和哥哥作为自己的榜样。整日里想着的都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一朝下场就失了先机,小包子这两日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刻苦读书。准备来年会试一雪前耻。

不过赖瑾在深思熟虑之后,却并不准备让弟弟高中太早。就如同他自己一般,虽然年少成名,高中探花,点入翰林,但这么多年得到的也仅仅是些虚名而已。要不是乾元帝要借重抬举自己而安抚远在江南拼杀的赖尚荣,以及自己恰好处在皇帝刚刚登基,急需拉拢功勋世家的紧要关头,恐怕圣上也不会默许自己周旋在世家与寒门当中,慢慢经营自己的人脉网络。

所以少年神童的才名,给赖瑾带来的失意远远大过好处。毕竟不是所有年少成名的人都向赖瑾一般有一颗已经足够成熟的心灵。伤仲永的例子比比皆是,赖瑾可不希望自己器重的弟弟亦如同他一般,在翰林院这样的闲散衙门消耗了自己最美好最该进学的一段时光。

所以在赖瑾的计划中,明年的会试不准备让瑜儿参加。而是想让他在林如海的身边多学几年,等到把书面文章和某些应对人事的技巧和思维学到手后,赖瑾希望接赖瑜去西海沿子瞧瞧。然后再派人保护他去游历天下。等三山五岳都走了个七八亭之后,估计赖瑜那时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崭露头角,入朝为官的最好时机。

心中有了这样的打算之后,赖瑾更不希望赖瑜因为应对考试而将自己逼的困苦不堪。于是一面言辞开导弟弟,告诉他纸面文章终究是小事,另一面也修书给远在江南的老爹赖尚荣,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给父亲听。

约莫过了半个多月,赖尚荣的回信送了回来。信中对于赖瑾的打算大加赞扬,还针对赖瑜目下的情况提出了不少具体的建议,让赖瑾看的深以为然。

得到了父亲的认可之后,赖瑜下一步就是去同林如海商量。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林如海和赖瑜的关系也是非常亲密的。赖瑾有了这样关乎赖瑜一声的打算,论情论理都应该同林如海商议一番。

赖瑾到了林府的时候,林黛玉正在后院儿房中绣针黹。林如海直接将人引入了书房,赖瑾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打算说给林如海听。

林如海沉吟片刻,颔首说道:“其实这两日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毕竟瑜儿年岁太小,即便有了好成绩也只是纸面文章。哪怕三年之后能高中状元,圣上和朝廷大员都不会允许一个几岁的小娃娃去任一地官员。可要是在翰林院蹉跎几年,他毕竟不是你,也没有你如今的沉稳性子,恐怕时间长了会消磨掉他的雄心壮志。因此你说的这些话也是我如今考虑的。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同你们说,既然你们也是这样的想法,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赖瑾见林如海也赞同自己的提议,心下微微一松。就听林如海沉声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却同瑜儿的看法不同。”

赖瑾闻言,肃容说道:“请林伯父赐教。”

林如海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圣上有意派你去西海沿子重开市舶司,这件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增长见闻的机会。其实读书进学,书本上的知识要琢磨明白是很容易的。可自身的眼界学识,思维方式却靠自己的阅历积累。如今瑜儿年岁太小,呆在我的身边,我除了能教导他一些书本知识以外,因怕移了他的心性,旁的东西倒也不敢多提。还不如跟着你去外头看两年,等年岁稍大一些,心性也定了,再由我来教导不迟。”

赖瑾觉得林如海这话也是老成之言。细细思量一番之后,有些迟疑的说道:“可是我的才学与伯父比起来,真是萤火之光与月辉相较,两者不可同日而语。我担心瑜儿跟在我的身边,我怕会耽误了他。”

林如海摇了摇头,摆手说道:“子瑜过谦了。虽然你的心智城府未必如我,但你的思维方式却是连我也觉得惊诧的。比方说此次要重建的市舶司,你的条陈我也看过一回。只觉得当中某些细节实在新奇,是我想也想不到的。但细细考虑一回,这样的做法却比前朝的更为便捷通达。因此瑜儿跟在你的身边,只要能学了你的五分聪颖灵活,以后我来教导他更是事半功倍。”

赖瑾被林如海赞扬的面色通红。他好歹也是多了几百年见识的穿越而来的后人,虽然城府学问未必能比得上这些在朝堂上浸淫了几十年的古人,但他也是有自己的优点和资本的。只是这种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优越感,被一位本身就可以算得上是巨人的前辈夸赞,怎么听都有种心虚的嫌疑。

好在林如海并不理解赖瑾的心虚,瞧见他面红耳赤的模样,也只是认为这孩子面子薄,不太禁夸罢了。当下又和他说了几句赖瑜今后教育上的事儿,又细细说了一回朝堂的局势。赖瑾还在林府上蹭了一顿中饭,方才施施然家去。

赖瑾这厢刚刚到家,门房便来通报说薛府的大爷过来了。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赖瑾立刻吩咐先将人请到正堂上喝茶,自己也随后就赶了过去。

他猜想薛蟠此番前来恐怕还是为了蒋玉菡的事儿。果然,薛蟠一见到他,就开口说道:“忠顺王爷又去我们家闹了。带了两三个膀大腰圆的小厮,非要把琪官儿带回王府。琪官儿死也不跟他回去,两人正在我们家园子里扛着呢!”

赖瑾最先注意到的却是薛蟠说的“我们家”的字眼儿。心里细细琢磨一回,莞尔笑道:“我常日里在翰林院点卯,也见过同僚当中有修词典的。竟然不知道如今‘薛’字和‘柳’字竟然变成一个字了。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竟然明里暗里就说上‘我们家’了。究竟是谁家?是你家,还是他家?”

说的薛蟠满面通红,心虚的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同你说正经事哩!”

赖瑾嘿嘿一笑。不过对于忠顺亲王和蒋玉菡的事情,却觉得越发腻歪了。其实说句心里话,他对这两人都没什么好感。一个够三扯四还动不动就闹离家出走,一个又自说自话从来不懂得尊重人。两个人自腊月二十九相见到如今撕撕巴巴的好几个月了,依旧牵牵扯扯闹不清楚。他们不觉得烦腻,他这个外人都没耐心了。

赖瑾想到此处,很是干脆的挑眉说道:“他们两个人的事儿,之前我们也不是不管。可是管到如今也没管出个黑白分明来,可见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就随他们去吧。”

薛蟠闻言,很是不满的瞪圆了眼睛,粗声粗气的说道:“那怎么成。人好歹也是我们救回来的。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硬生生的拽进火坑吧?”

赖瑾越发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一点儿也不想过去搀和他两人的事儿。

薛蟠见状,只得生拉硬拽的求道:“你就过去一趟吧。那忠顺王爷狂的什么似的,也只对你忌惮三分。你过去瞧瞧,哪怕你一句话都不说也好。”

赖瑾无奈,只得任由薛蟠拽着自己出了赖府。

一路打马到了柳湘莲家。还没进门就听院子里一阵吵吵嚷嚷的,赖瑾叹息一声,推门而入。对站在院子当中的忠顺亲王见礼道:“微臣赖瑾见过忠顺王爷,王爷大安。”

忠顺亲王闻言,脸上恼怒微微一收。有些尴尬的清咳两声,开口笑道:“原来是小赖大人,今儿下朝很早啊?”

赖瑾面无表情的说道:“回王爷的话,微臣今儿沐休。”

忠顺亲王一时无语。

赖瑾目光又转到前头与两位王府家丁对峙的柳湘莲和蒋玉菡身上,轻叹一声。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王爷身份尊贵,王府中娇妻美妾无数,又何必一味纠缠着蒋玉菡不放手。传了出去,没的叫人笑话。只说王爷恃强凌弱,连个坏了嗓子的小戏儿都不放过。”

忠顺亲王被赖瑾挤兑的一急,脱口说道:“琪官儿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戏子。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如今要抓我自己家的戏子回府,用不着小赖大人置喙吧?”

一言既出,蒋玉菡脸上闪过一抹羞辱和难堪。苍白如纸的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犹如上等的胭脂,越发瑰丽。他死死抵住双唇,却忍不住喉间的闷咳。忠顺亲王看在眼中,脸上闪过一丝关切。解释般的嘟囔道:“本王就不明白了。你在王府的时候,本王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也从来不让旁人欺负你,甚至都不许他们说一句轻狂的话。本王那点儿对不住你,你非得闹着要离府?你要是离了王府真能过好也还罢了,非得又弄得如此凄惨的模样回来了。可见没了本王的护翼,你区区一个戏子是活不下去的。既然如此,你乖乖跟本王回府就是了。你还闹腾什么?”

蒋玉菡撇过脸去,一句话不说。惨白的脸面消瘦的身躯藏在柳湘莲的影子里,越发显得单薄可怜。

赖瑾叹息一声,开口说道:“王爷既然喜欢蒋玉菡,就该让他选择他自己想过的日子。再者王爷家中妻妾无数,也并不缺蒋玉菡这么一个唱戏的——况且他如今也不能唱戏了。王爷何不行行好事,将人放了?”

忠顺亲王摇了摇头,目光一直盯在蒋玉菡的身上,喃喃说道:“那怎么能一样。琪官儿和那些妻妾是不一样的。”

却也说不出如何不一样来。最终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反正他离了我也活不了。还不如跟我回王府呢!”

又拧巴回来了。

赖瑾翻了翻白眼,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