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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心思鬼蜮莫测,琪官被救性命垂危

展眼已到了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换了门神、联对,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外头下了整整一夜的鹅毛大雪。且又是年节已近,赖瑾倒是比往常越发懒怠了一些。

这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大丫鬟锦香服侍过洗漱,冠带已毕。赖瑾施施然的行至赖嬷嬷房中请安。

彼时府中大大小小的管事婆子亦都在房内商量年事,赖嬷嬷斜斜歪在榻上,由着丫头拿着美人拳捶腿。笑眯眯的看着赖大家的在地上吩咐各管事婆子。瞧见赖瑾过来,不免展颜笑道:“你今年没带着瑜儿去江南陪你父亲,也不知道他们小夫妻两个今年如何了。”

赖瑾微微一笑。今年年后的事情有些多:林黛玉成婚,薛宝钗嫁人,赖瑜科考,桩桩件件都是不能疏忽的大事。因此他在腊月的时候已经去信向赖尚荣告罪,明说今年过年不能南下。

赖尚荣虽然惋惜一家四口不能团聚,但赖瑜科考的事情更为重要,他为人父亲,自然不能因一己之私,耽误了瑜儿的前程。

赖嬷嬷也了然的点了点头,叹息道:“你父亲一去江南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合家团聚。”

赖瑾默然不语,也是有些想念的。

不过细细想来,赖尚荣如今在江南平衡几方势力,身兼重任自然无人会起歪心思。可一旦将江南一地全部理顺,恐怕也就是他功成回京之时。毕竟以乾元帝的掌控*。不会任由赖尚荣在江南做大。且换句话说,赖尚荣在江南一地劳苦功高,接连几年之后也应该挪动挪动位置。一来可以让利益于人,二来于自己官途有利。毕竟赖尚荣当年科考之时点的可是庶吉士,大业朝“非翰林不能入阁”,也就是说以赖尚荣如今的功绩和资历,回京之后担任一阁辅相也是够格的。届时赖尚荣恐怕就是内阁最年轻的辅相,那可真可谓是前途无量了。连带赖家一族,也终于算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契机。

不过这种话赖瑾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猜想,倘或说出口来未免有矜功自伐的嫌疑。赖瑾如今在圣上跟前儿历练数年,虽然城府不敢说多有增广,但这眼界儿却也比早先开阔许多。自然晓得什么话好说,什么话还是闷在心里自己意淫就好。

他这厢暗自想入非非,赖嬷嬷看着赖瑾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随意说道:“今儿宝二爷不是下了帖子叫你们入园子开诗社嘛。前几次叫你你都推脱朝政繁忙没功夫去,可如今都到了腊月二十九,以前的借口可是用不了了。再者今日林姑娘和薛姑娘也都过去,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不妨也跟过去凑凑热闹就是了。”

赖瑾微微皱眉,转口说道:“怎么不见瑜儿,难不成还没起床?”

赖大媳妇好容易将该吩咐的琐事吩咐完毕,将一干管事婆子打发出去。听见赖瑾如此说,不由好笑道:“瑜儿虽然年纪小,可比你这个哥哥用功多了。天刚大亮的时候就去书房读书了。哪里像你,日上三竿才舍得起床。”

顿了顿,又笑道:“并不是我说你,自从你入了翰林院之后,可是比先是懒怠多了。”

赖瑾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随口笑道:“该努力的光景都已经过了,如今翰林清闲,谁不知道呢!大家都是这么懒懒散散的,倘或就我一个整日忙碌,也未免太打眼了一些。”

赖大媳妇瞪了赖瑾一眼,口内佯怒道:“说你两句,你总有对付的。”

赖瑾嘻嘻一笑,上前又逗赖大媳妇开心。赖大媳妇也并不是真的生气,被赖瑾巧言令色的哄了几句,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赖瑾又道:“既然都过年了,也该让瑜儿散淡散淡。其实学习温书这种事儿,也不过是循序渐进罢了。童试临近,太紧张了也不好。左右宝玉也给我下了帖子,我这就去叫瑜儿跟我一起入园子,也算是放松放松心情。”

这一点倒是引来赖嬷嬷和赖大媳妇的一致认同。赖瑾施礼告退,转去书房瞧赖瑜去了。

刚刚出门的时候,恰好遇见从厨房过来的赖升媳妇并两位婶子。赖升媳妇瞧见赖瑾冠带整齐要出门的样子,不免问道:“这会子都晌午了,你也吃了饭再出去吧?”

赖瑾摇头道:“不了。今儿宝玉几个起诗社,有酒有肉的,我带着瑜儿去园子里吃。”

赖升媳妇也不再劝,带着两个小辈媳妇进屋给赖嬷嬷请安去了。

这厢赖瑾顺着抄手游廊逶迤行至内院书房,果然听见真真清朗的读书声。赖瑾推门而入,瞧着刻苦念书的赖瑜开口笑道:“年节已近,你还这么用功读书,别是心里没底气吧?”

赖瑜抬眼撇着赖瑾,摇头叹道:“好浅白的激将法。哥哥这是又想着带我去哪儿玩了吧?”

赖瑾莞尔一笑,上前弹了赖瑜一个爆栗。口内说道:“别成日间老夫子似的,小小年纪老气横秋,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了。”

赖瑜翻了翻白眼,顺手将手中书卷放在桌案上,口内反驳道:“怪也只怪哥哥的手段太直白了,连我这六岁孩童都能一眼看穿。哥哥还是想法子从自己身上改进才是。”

赖瑾摇头苦笑。真不知道林如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白白嫩嫩绵绵软软的好弟弟,落到他手上不过一年的功夫,竟然变成白皮芝麻馅儿的小腹黑。赖瑾看着比从前机灵百倍的弟弟,怅然所失的叹了口气。

赖瑜小包子立刻凑上来搂住赖瑾的腰肢,满脸堆笑道:“我最喜欢哥哥了。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哥,绝对不让沈大哥欺负哥哥的。”

赖瑾脸上一红,又弹了赖瑜一个爆栗,略有不自在的说道:“口没遮拦的,不许乱说话。”

赖瑜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赖瑾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古灵精怪的话来,立刻转口说道:“回房穿衣服,哥哥带你去园子里玩儿。”

赖瑜一听要带他去荣国府,有些不乐意的皱了皱眉。受林如海的影响,他如今对荣宁二府的观感并不是太好。

赖瑾故作不知,开口催促道:“行动快些个,我们还能赶上吃中饭。况且你还没入园子逛逛。里头又大又漂亮,你定然喜欢的。”

赖瑜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从来不会反驳哥哥的话。当下回了房间换过外出的衣裳,跟赖瑾坐车一道去了荣国府。

照例先往荣庆堂醒过贾母。贾母约有一年的功夫没见赖瑜,如今见他长得越发精致,举止也越发伶俐,不免心中喜欢。将人招到身边说了好些话。大抵也都是今年几岁了,读过什么书,识得几个字之类的。

赖瑜乖乖答道:“如今蒙学已过,师傅说让我明年下场去考童试,权当历练历练。”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赖瑜。尤其是下首端坐的王夫人,更是一脸的复杂。

贾母却很是欣喜的赞道:“我记得当年瑾儿下场的时候才十岁,都已经被大家誉为神童。如今瑜儿倒是比哥哥还早了三年,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赖瑜十分谦逊的勾了勾嘴角,小大人似的说道:“不过是下场历练历练罢了,师傅说主要是感受一下考场的气氛。至于能不能通过童试,那还得以后再说。”

只是言语间的自得与自信表露无遗。

王夫人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贾母身旁的贾宝玉。如今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虽然这个年纪的秀才也很少见,但是同年少便有神童之名的赖家兄弟比起来,差距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赖瑜扭头看了看四下,开口问道:“怎么不见林姐姐和薛姐姐,不是说她们今天也过来,大家凑到一起开诗社吗?”

贾母闻言,开口笑道:“你林姐姐和你薛姐姐都是女孩儿,行动间自然不比男儿利落,恐怕要等到午饭过后也未可知呢!”

赖瑜回头看了赖瑾一眼,神色有些小委屈。

邢夫人在旁留意到,不觉开口问道:“瑜儿这是怎么了?”

赖瑾莞尔一笑,摇头说道:“我还说着要带弟弟过来府上蹭顿好吃的来。结果林姑娘和薛姑娘都没到,独我们两个空着肚子巴巴儿地赶过来了。人家恐怕还以为我们是多馋嘴的。”

贾母闻言,哈哈朗笑,口中言道:“我还当是个什么要紧的事儿。你们也太过仔细了,不过一顿饭罢了,你们喜欢来吃,我才高兴呢。人多热闹。”

言毕,立刻吩咐鸳鸯去厨房传饭,口内还不忘调侃道:“叫他们多做些小孩子喜欢的饭食来。要吃的我们的小神童高兴了,来年下场也考出个好成绩来。”

说的众人不觉笑出声来。

一时间欣然饭毕。喝茶的功夫,门人来传林姑娘和两位薛姑娘到了。贾母久未见过林黛玉,闻言不免有些激动。立刻扶着鸳鸯的手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儿上眺望。

不过片刻,只见三位绝色风华的姑娘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天上飘飘洒洒下着鹅毛大雪,林黛玉穿着一身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脚下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一应的娇俏妍丽,配上乌黑如缎的一头秀发,越发衬出人似嫦娥,身姿袅娜。薛宝钗珠圆玉润,依旧如先前一般低调的披着一身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拔丝的鹤氅。边儿上薛宝琴则穿了一件儿孔雀翎的大氅,炫彩辉煌。

三个姑娘并肩而立,燕瘦环肥,俱都是仙人之姿。又衬着天上纷纷扬扬的大雪,看得人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贾母隔着一道门槛儿就已经喊开了。

“玉儿,我的玉儿。”

林黛玉脚步微促,走上前来见礼道:“黛玉见过外祖母。”

贾母将人一把搂入怀中,口中连连说道:“好,好。”

薛宝钗和薛宝钗姊妹两个随后而来,欠身行礼道:“给您请安。”

贾母也笑着说道:“快些起来,快些起来。这么大冷的天儿,千万别冻着,快些进屋来说话。”

于是众人又全部退回了屋内。有小丫头子上前为林黛玉三人退下鹤氅。林黛玉等又见过邢王二夫人和众位姊妹,因并不认得后来的邢岫烟和李纹、李绮几位姑娘,贾母少不得又是含笑介绍一番。

众人厮见已毕,客客气气的说了些场面话,方才各自落座。有小丫头们按照个人的喜好上了茶水。因并不熟悉薛宝琴的口味,只见她年岁尚小,贾母便吩咐给上了一碗糖蒸酥酪。薛宝琴十分欣喜的谢过。

贾宝玉自黛玉婚事已定,就再没见过林黛玉的面儿。如今好不容易得以相见,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这一喜一悲在五内交融,一时间只顾呆呆的看着林黛玉,反倒不会说话了。

探春见状,生怕宝玉一时油蒙了心又说出什么不好的来。率先开口笑道:“有些日子没见,我都想念几位姐姐了。还有这位琴妹妹,虽然前几日只见过一回,但姐姐见你小小年纪,从容大度,竟不似寻常女儿的气度,越发起了亲近之心,竟无时无刻都盼着能再相见。”

林黛玉和薛宝钗相视一笑,轻声说道:“许久没见,也很想妹妹们。”

薛宝琴则欠身说道:“姐姐谬赞,妹妹愧不敢当。姐姐们才是真正的神仙人物,妹妹见了也十分亲敬。”

迎春看着坐在下对面的林黛玉三人,不觉想到了当年同住在一起的热闹景象,不觉开口说道:“今儿难得一聚,姊姊妹妹们都能像从前一般,在一起做些诗词,说些笑话儿,也算热闹。”

下头惜春接口笑道:“是啊!等转过年来林姐姐嫁了林姐夫,再像如今这般悠闲自在也是难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哄堂而笑。林黛玉猝不及防被人打趣,不由得羞红了脸面,恼怒的啐道:“四妹妹真是越发刁缠了。满口姐夫姐夫的,恐怕是你年岁大了,想着什么时候能嫁个四妹夫吧!”

惜春闻言大囧,立刻凑上前来挠着林黛玉的咯吱窝,恼羞成怒的说道:“让姐姐说胡话,看我怎么饶你。”

林黛玉哈哈一笑,立刻起身避到薛宝钗身后。惜春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两姊妹围着薛宝钗正闹得难分难解。陡然听外头小丫鬟又来禀报道:“史大姑娘过来了。”

林黛玉几个一听,立刻回到位子上坐好。片刻,史湘云走入门来,身形还未站定,口中却连声喊道:“你们瞧瞧我今天穿的好看吗?”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史湘云穿着一件贾母旧年赏她的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的风领。黛玉首先笑道:“好好儿地,你打扮成个小骚达子的模样来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要去西边儿打仗去?”

史湘云看了贾母一眼,口内亲亲热热的说道:“这是老太太赏我的,这东西可不常见,寻常人都没有的,我也爱的跟什么似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穿,要不是今儿得知要过这边来玩耍,我还不肯上身呢!”

说着众人会心一笑。

史湘云又得意洋洋的说了一嘴道:“你们再看看我里头穿的。”

说着,命人给她脱了外头的褂子。露出里面穿的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彩绣龙窄裉小袖掩襟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众人都笑道:“年岁越大,越发促狭。偏爱打扮成个小子模样。从小就爱穿着宝玉的衣裳唬的老太太经常分不清,冲着湘云就叫宝玉。如今大了,扮起小子来倒是越发比姑娘还俏丽了些。”

薛宝钗突然说道:“这衣裳我瞧着也有些眼熟。好像见谁穿过似的。”

薛宝琴不知世事,见薛宝钗这么问了,不觉开口笑道:“我记得府中的宝二爷就有一件差不多的衣裳。当日我和哥哥来给老太太请安,瞧见宝二爷穿过的。只是宝二爷身上那件儿绣的是双龙抢珠,史姐姐这件儿是五彩绣龙,底下又纹了花开并蒂的暗纹。所以又显出别个不同来。”

史湘云满口赞道:“还是琴妹妹细心。我这件儿衣裳可不就是比照着二哥哥那件儿做的。”

又在原地转了一圈,开口问薛宝琴道:“妹妹瞧着我穿这身儿好看吗?”

薛宝琴含笑应道:“好看。姐姐天生丽质,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史湘云闻言,越发高兴的勾了勾嘴角。向贾宝玉笑道:“二哥哥你看呢,我穿这个是不是比你穿着要好看。”

贾宝玉搔了搔脑袋,嘿嘿笑道:“妹妹穿着,自是好看的。”

史湘云闻言,笑的眼波流转,颇为娇媚。又拉着贾宝玉说了好一会子话,一派天真无邪,毫无心机的样子。

王夫人定定看了好一会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满面笑容。

贾母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间,挥手笑道:“你们不是还商议着要去园子里赏雪作诗嘛,这会子便过去吧。我年岁大了,精神不济,就不陪你们玩闹了,我且回屋去歇歇才是。”

众人闻言,立刻起身告退。

贾母又道:“晚上有鹿肉吃,你们玩过了之后,且留在府中吃过晚膳再走。”

史湘云闻言,悄悄拽了拽宝玉的衣袖,想要一块进园子里赏雪的时候吃。贾宝玉遂开口提了。贾母漫不经心地看了众人一眼,摆手说道:“一块肉罢了,倒也不值什么。你喜欢,等会子吩咐个婆子往园子里送一块就是了。”

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个自然高兴的谢了。一时间众人出了荣庆堂往园子里走,赖瑾和赖瑜落在人后头。赖瑜借口天冷地滑非要赖瑾抱着,自己则一双手臂圈在赖瑾的脖颈上,将嘴巴凑到赖瑾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我怎么瞧着这位史姐姐行事轻浮的很,倒不像是之前见过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赖瑾看了赖瑜一眼,轻声斥道:“君子尔雅,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赖瑜暗自撇嘴不吭声了。

赖瑜落在众人身后,冷眼瞧着史湘云缠着贾宝玉并肩而行的模样,微微一笑。

就连六岁孩童都瞧出来史大姑娘的心思有些浮动,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精,又有几个是没看出来的呢?

耗资三十多万修建一年方才告竣的大观园在冬日雪景的映照下,依旧是绮丽万千。众人早已经定了在芦雪庵赏雪作诗。可是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个多日未来过园子,瞧见此等美景,不由得见猎心喜。薛宝琴又是个天真烂漫喜爱凑热闹的性子,也是东瞧瞧西看看的好奇模样。

李纨与众位姑娘们见状,只好笑道:“也有日子没瞧过园子内的雪景了。不如大家一起走动走动,多观览一番,等会子作诗也好下笔。”

众人自然纷纷同意。就连故作老成的赖瑜都有些禁不住的叫赖瑾放下他,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原地上,瞧着远处的青松翠竹,琉璃世界,满眼惊喜。

一路逶迤而行,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便摇摇看到几十株红梅探出墙头悄然绽放。簇簇红梅映着纷纷洒洒的雪花,红的触目,白的晶戒,好一番冬日雪景。

林黛玉掩口笑道:“好久没见过这样精神的梅花了,开的真好。”

贾宝玉立刻说道:“林妹妹若喜欢,我即刻去栊翠庵找妙玉求几枝来,送与妹妹赏玩。”

史湘云在旁,有些不自在的撇了撇嘴。口内却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和二哥哥一起去。”

李纨摇头说道:“这个不好。栊翠庵里的妙玉生性孤僻乖张,并不是个很随和的人。平日里也只对宝玉还礼让三分。至于旁人去了,恐怕也是要受冷眼的。”

林黛玉闻言,不免狐疑问道:“这位妙玉是何等人物,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李纨微微一笑,遂将妙玉的来历身世告知黛玉。黛玉微微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我们自去芦雪庵赏雪也就是了。”

于是众人鱼贯行至芦雪庵,但见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皆是芦苇掩覆。如今大雪纷纷,铺天盖地一场琉璃世界,实业开阔,极目而望。端的静谧怡人。林黛玉几人见了,越发欣喜的笑道:“好地方,果然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几位姑娘们在屋中坐下热热闹闹的说话,赖瑾却抱着赖瑜在窗边的椅子上坐好。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子看向外面,但见瑞雪纷纷,触目皆白,虽说景色瑰丽,但看久了也不免觉得乏味。

少顷,得了吩咐的婆子们拿着铁炉、铁叉、铁丝蒙来为大家烤鹿肉。众姊妹叽叽喳喳的围成一团,贾宝玉笑着招手道:“瑾弟弟、瑜儿弟弟,你们也过来吃啊!”

赖瑾开口笑道:“我不爱吃鹿肉。麻烦婆婆去厨房弄些菜串以及牛羊肉和鸡翅膀来。”

贾宝玉接口说道:“鹿肉虽香甜,但不好克化。林妹妹也是不惯吃的,且只有一味鹿肉太过单调,反不如瑾弟弟这般想法,果然是周全的很。”

赖瑾勾嘴轻笑,随口说道:“不过是在家的时候总爱吃罢了。也算是熟能生巧。”

言毕,就搂着赖瑜靠后坐下。众人刚刚说笑两句,外头就有小丫头子过来传话。

“薛府的蟠大爷过来了,言说有紧要的事同瑾小爷商议,正在外面荣府外厅上等着呢!”

赖瑾一听,立刻放下怀中的瑜儿,起身笑道:“不知这会子薛大哥哥找我何事,我出去看看。”

众人不好拦阻,只得笑看赖瑾踱步而出。

到了荣府外厅的时候,薛蟠不知怎么弄得满头大汗,正在厅上急的团团转。瞧见赖瑾缓缓踱来,一把抓住赖瑾的胳膊,口中急道:“我的好弟弟,你可算过来了。哥哥如今就等着你救命,快跟我去吧!”

赖瑾听的满头雾水,连忙拽住薛蟠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瞧你急的满头大汗,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来。”

“哎呦,人命关天我,我还怎么慢慢说来。”薛蟠随口说了一句,又颇为顾忌的看着贾府的下人,凑上前来低声说道:“这会子人多眼杂,我不方便多说什么。你就跟我过去就是了。”

赖瑾见状,只得忍下心中狐疑,随着薛蟠出了荣国府。

两人打马一路到了柳湘莲家,径自推门而入进了内院,薛蟠没等进门就满口嚷嚷道:“我把瑾儿带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求他就是了。”

说着,两人掀帘而入。柳湘莲正在内室坐着,边上立着一位郎中,床榻上还躺着一个身穿里衣,昏迷不醒的男子。

赖瑾走上前去,细细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的说道:“这不是蒋玉菡吗?”

柳湘莲点头应道:“可不正是琪官儿。”

赖瑾忍不住问道:“这琪官儿不是离了京城好久了吗,怎么这会子竟然出现在柳二哥的府上?”

柳湘莲叹息一声,摇头说道:“一言难尽。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我且有一件事情求你。”

赖瑾立刻说道:“柳二哥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柳湘莲开口说道:“我捡到琪官儿的时候,他就已经病的不省人事。我这边给他请了几个郎中,都说他不中用了。可是大家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只好到处寻医问药。原本还想着去冯大哥那求张先生过来。岂料年节已近,张先生带着儿子回家过年去了。冯大哥倒是也荐了一位太医,只是琪官儿病的很厉害,那太医说倘或真要救人,他的医术是不能够的。目下也唯有求求哪位御医来诊治诊治。我也不认识旁的御医,只好请瑾儿帮我这个忙。”

赖瑾闻言,颇有为难的皱了皱眉。

所谓御医,和太医不同,那是专门给皇上以及皇上指定的王公朝臣诊脉的。当年皇恩浩荡,于为难之时派了两位御医去瞧林如海的病,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泽。极致后来他在途中遇刺,两位御医也是顺水推舟给诊了一诊,不过是看在他圣眷优容,且是钦差的份儿上。倘或他要死在江南,同行诸位都落不了好,两位御医这才出手诊治。

如今没有皇命吩咐,况又是腊月二十九的,哪里还能请了御医来为蒋玉菡诊治。赖瑾这么一想,一双剑眉蹙的越发紧了。

柳湘莲两人见了,也只能默默叹息。要是赖瑾都没有办法,恐怕他们两个更无计可施。

想了片刻,赖瑾眼前一亮,开口说道:“我们不能请御医来为琪官儿诊治,可是有人可以。我记得忠顺亲王颇受陛下信任,当年陛下就钦赐了一位御医长住忠顺王府。想必我们去求求忠顺亲王,他若是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儿上,兴许琪官儿还有活路。”

柳湘莲和薛蟠闻言,面面相觑。

半日,柳湘莲讪讪说道:“琪官儿当日怒而离开王府,兴许就是不想再同这些人有牵扯瓜葛——”

“这都什么时候了,自然性命要紧。”赖瑾言毕,起身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忠顺王府拜访王爷。能不能救琪官儿一命,就看此时了。”

柳湘莲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有吩咐下人备了车马,方便赖瑾用最快的速度赶至忠顺王府。

彼时忠顺王府的人也都忙着过年事宜。忠顺亲王正捧着茶盏在后花园子里听戏,听见门房来报向来并无往来的翰林侍读赖瑾突兀造访,不由的心下狐疑,挑眉问道:“这会子不年不节的,事先也没个拜帖,他说没说来找本王究竟何事?”

来人躬身说道:“小赖大人并未言明,只说有要事请求王爷。”

“要事?求我?”忠顺亲王越发狐疑,顺手将茶盏放到案几上,随意说道:“叫长史官先招呼着,本王即刻就到。”

来人应了,转身退下。

赖瑾则被让到王府偏厅喝茶。少顷,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冠带已毕的忠顺亲王负手而来。开门见山的问道:“本王记得与小赖大人从未有过瓜葛,你有什么事儿能求到本王头上?”

赖瑾放下茶盏,躬身说道:“请王爷救命。”

忠顺亲王挑眉,问道:“救谁的命?”

“蒋玉菡。”赖瑾说着,便将之前在柳湘莲府中看见蒋玉菡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忠顺亲王紧锁眉头,立刻说道:“来人,备齐车马,命韩御医随小赖大人走一趟。”

赖瑾躬身谢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爷大恩大德,子瑜谨记。”

忠顺亲王有些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他如今也不过是而立之年,生的剑眉星目,很是威严。要不是一把络腮胡子显得老成一些,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这会子眉宇之间多了两分淡淡的关切,他在厅上坐了一会子,索性说道:“左右本王也无事,随你走一遭罢了。”

赖瑾心中暗自惊愕,面上却滴水不漏的应道:“多谢王爷。王爷心慈仁厚,微臣等感激不尽。”

忠顺亲王却没心思和赖瑾寒暄,这边韩御医准备妥当,忠顺亲王就立刻拽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柳湘莲家。

一路无话直接进了内宅,看见床上瘦的几乎脱形的蒋玉菡,忠顺亲王锁眉叹息,双唇抿的死死的。言简意赅的吩咐道:“快给人看病。”

韩御医低低应了一声,立刻走上前去,请脉诊治。

半日过后,转过身来,还没开口,忠顺亲王不耐烦的摆手说道:“别跟我掉书袋,你只说你能不能治就是了。”

想来韩御医已经习惯忠顺亲王的举动,听闻此话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能治。”

忠顺亲王大手一挥,开口说道:“快去写方子,无论什么珍惜药材你随便写,只要能把人救活,本王就算你一大功。”

韩御医走到桌案旁边,提笔写方子。然后将方子递给忠顺亲王道:“大都是寻常药材,唯有一味千年老参的药引——”

忠顺亲王摆手,不容分说的打断韩御医的话,径自吩咐道:“王府内库倒有一颗千年老参,是当年上皇赏给孤王的,你派人去取来就是了。”

赖瑾等人在旁看的暗暗咋舌,怪道坊间传言这忠顺亲王对琪官儿喜爱异常,视如珍宝。如今看来,想是也有几分真心的。

思索间,只听忠顺亲王又问道:“人什么时候能醒?”

韩御医思量片刻,开口说道:“如无例外,服药三日后也就差不多了。”

忠顺亲王沉吟片刻,突兀的说道:“来人。将琪官儿给孤王带回王府去。”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柳湘莲忍不住开口说道:“王爷三思,此事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