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忙乱不堪,一时竟也顾不上贾宝玉来,敲打了麝月一番便让她回去伺候贾宝玉,反正麝月已经生不出孩子来,由着她放在贾宝玉身边,王夫人倒也不算太担心。
贾宝玉却突然觉得生活无趣了许多,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都不来贾府作客了,就连三春都与他不如原先亲近,自己院子里的新丫鬟们,木讷的木讷、胆小的胆小,一点灵气都没有,他虽不至于讨厌女儿家,却也实在生不出太多的亲近来。
麝月前些日子总在王夫人处,只晚上才回来,却也没有多少力气与他胡闹。如今虽说不必去王夫人处了,却也不敢任由贾宝玉索求,深怕让贾宝玉坏了身子惹来王夫人的不满及惩罚。
贾宝玉一时觉得非常寂寞。恰逢薛蟠邀约,便欣然而往。
薛蟠是个混不吝的,听说了贾宝玉弄大了贴身丫鬟的肚子,越发觉得贾宝玉是同道中人。薛家不打算断了贾家的关系,可如今贾宝玉名声在外,薛宝钗摘清自己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敢轻易登门?只好叫薛蟠出马与贾宝玉交游。
贾宝玉随着薛蟠很是见了不少的美人,还见了那循贝勒府上的蒋玉菡,更是惊为天人,又互相交换了汗巾子,这日子倒也过得尚算顺心。
与贾宝玉相交之人,多是薛蟠之流,稍有些气节脸面的,都不屑与之交往。如今贾宝玉的那点子事情,已经传遍了高门贵族,如今越发不堪。只可惜贾家如今忙乱,对此竟是不甚知晓。
天气渐渐冷了,不宜动土,省亲别墅的修建也暂时停了下来。
过年花销不少,王夫人有些愁眉不展,宫中账上的钱财已然不够,各处庄子上送来的收益尚且不足以过个丰足的年节,明年开春解冻后,省亲别墅还要继续投银子下去,王夫人丝毫不想动自己的私房,便将主意打到了贾母的私库和贾家在金陵的产业上。
王夫人到贾母处一番诉苦,贾母也知贾府如今的境况,在京的铺子都已经垮了,只靠着庄子的收益的确维持不了这么一大家子的开销,更何况,贾府众人都是奢侈惯了的,就是粗使丫鬟婆子,也会因为伙食稍差些而抱怨,节流怕是不行的,否则用不了几天,京城便会流传贾府揭不开锅的流言了。王夫人打自己体己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贾母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不过看在德嫔和宝玉的面上,故作不知罢了。如今王夫人故态复萌,又有正当理由,贾母想着为了自己的晚年不至于受制于人,这体己却是不能够拿出来消耗的,如此便只能将金陵的产业变卖了。反正荣宁二府如今也在京城立足了,断不会回到金陵去了,那些产业放在金陵也不过被下人奴才瞒哄,不若变成了现银,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只要将来德嫔娘娘更得圣宠,给宝玉求个前程,不怕贾府不能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再将金陵的产业买回来也不迟。
想着,贾母便也默许了王夫人的行为,只是暗示着这事还是不必让大房知道,
王夫人心领神会,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当初薛家还在金陵的时候,她就曾悄悄变卖金陵的产业给薛家。只是当初怕被人发现,不敢过分,如今有了老太太的默许,除了祖产和祭田不能变卖,其他的产业都被王夫人变卖一光。所得的钱财大半进了公中准备建园子,却有三分进了她自己的私库。
薛家乖觉,送上的年礼比之往年更丰厚了三分,也是希望能够弥补两家的关系。
王夫人看在礼物的份上,倒也与薛姨妈又恢复了三分的亲厚。
尤其在对比林家半分不多半分不少的节礼之后,甚至在贾母面前刻薄林家不如薛家知礼,也不知为建园子尽尽心。
贾母心中也觉得不满,在她看来,林家终究是她外孙子林墨i的,年礼莫说厚上几分,便是翻倍也是应该的。但她却不好为了此事和林家计较,因为林家如此行事,丝毫不曾失礼,且夏清莲作为继室能够做到这地步,已经算是极为厚道难得了。
贾母只好退而求其次,趁着年节,频频去接黛玉和林墨i过府。黛玉和林墨i多半婉拒,却也不好次次拒绝,偶有几次过来林府,林墨i恪守规矩,便是贾母召唤,也不与姐妹们亲近。黛玉更是丫鬟、嬷嬷身边片刻不离,若有贾宝玉在的场合,不是避入屏风后、碧纱橱内,就是匆匆告辞离去。
史湘云也是只被带来给贾母拜了个年,当日便被带回去了。
几次三番之后,贾母也无法再勉强,只得将希望放在德嫔身上,对大观园的修建也分外上心。
与林家、史家相比,薛家却要亲热许多。
王夫人听了薛姨妈所求,想让薛宝钗通过小选进宫的事情,满口答应帮忙,背转身却并不作为。薛宝钗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上赶着进宫伺候人,谁会相信她无攀龙附凤之心?王夫人虽对薛家送上的银钱欣喜,也不至于为此给自己女儿送个强敌入宫。
直到后来听说薛宝钗顺利入选,进宫做了宫女,王夫人还是惊诧莫名。薛家却道是薛宝钗的造化,王夫人问不出什么来。
还是后来进宫时与德嫔打听过后才知晓,薛宝钗是被令妃挑中的,还被安排去了燕回格格的淑芳斋伺候。
王夫人咬牙,看来这薛家是上了福家的船了,一种被背叛、被瞒骗的耻辱感涌上心头。
德嫔却是讽笑道:“母亲不必担心,这淑芳斋冷清得很,燕回格格不得圣宠,宫中的主子娘娘们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除了五阿哥谁也不会去看她,皇上就更不会了。”德嫔很庆幸受宠的紫薇已经搬出了淑芳斋。
王夫人听了,解气道:“这么说来,薛家怕是被人摆了一道?”
德嫔冷笑道:“令妃娘娘最是面善心狠,薛家此次怕是大大的破了财的。母亲也是太过心善了,薛家的钱财难道还要便宜了对头不成?”
王夫人一想,确实如此。薛家巨富之家,她原本属意薛宝钗嫁给宝玉,也是看中薛家的钱财,薛蟠不中用,薛家的百万家财,说不得就要落在薛宝钗的手里。可如今,薛家的钱财却是流进了令妃魏家的口袋,难怪魏家别院的修建也是热火朝天。
王夫人暗自咬牙,对薛家也是大大的不满起来,这薛家的钱财,与其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给德嫔和宝玉。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薛宝钗进宫确实是走了福家的门路,却被令妃摆了一道成了燕回格格的贴身大宫女。燕回格格是谁?那是皇上义女,皇上又怎么可能对自己女儿的贴身宫女下手?随即薛宝钗又发现,燕回格格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受宠,淑芳斋几乎等同于冷宫,除了五阿哥永琪和令妃娘娘会来看燕回格格,宫中其他人包括太监宫女,甚至都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意从淑芳斋附近经过。
好在薛宝钗心性尚算坚定,一边努力地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一边思考着如何能够让事情有所转机。只可惜,薛家没有途径让人带银票进来给她,否则她也不至于如此举步维艰。
薛宝钗也不是没想过将目标从乾隆身上转移到永琪身上,毕竟她也曾经听说过,永琪是极有希望的储君人选。可是那毕竟只是希望,还不值得薛宝钗赌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尤其永琪又是眼里除了小燕子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样子,薛宝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薛家原本买通了内务府的人,想着能够给薛宝钗送些银票进来,银子在手,也好收买人心。可惜,薛宝钗到底长得太好了些,引起了令妃的忌惮之心,又得罪了王夫人和德嫔,这条线很快就被处理掉了,薛宝钗一时和薛家失去了联络的方法。
薛姨妈没有办法,只能求王夫人。王夫人如今深怕薛家的家财落入了福家之手,便想着如何把薛家占为己有,趁着薛姨妈关心则乱,以薛宝钗的消息为饵,从薛家狠狠地敲了一笔钱财。又让周瑞派出了冷子兴,到金陵找了贾雨村,两下里一合计,恐吓薛姨妈说是薛蟠的案子发了,冯家人意图进京告御状。薛姨妈本不拿人命官司当回事情,但如今女儿在宫里,她也深怕此事爆发出来连累了薛宝钗,便听了王夫人的话,破财消灾。
王夫人便以此吊着薛姨妈,一会儿说是打点冯家人、一会儿说打点衙门上下、一会儿又说巡抚知晓了打点巡抚……一次次地从薛姨妈手中挖出大笔的银钱来,不过分了很小的一笔给贾雨村,其他的一半进了她的私库,一半投入了大观园的修建,倒是解了银钱不足的困境。
薛宝钗的进宫,就如一颗小石子儿落入水面,不过荡起微微的涟漪,尚且不及获得她想要的造化,反倒使王夫人生了怨恨,开始了对薛家的蚕食。
王夫人从薛家尝到了甜头,便又把主意打到了林家的头上,林家不比薛家巨富,但累世积蓄,一些珍藏摆设、古董字画却是薛家不能比的,“借”来摆放在大观园内,岂不体面?
正值进宫,王夫人把主意和德嫔一说,德嫔却立时变了脸色,道:“千万不可。”
王夫人疑惑道:“为何?”
德嫔低声道:“福家为了给令妃的魏家敛财建省亲别院,想侵占五阿哥的门人的产业,结果被三阿哥和谨贝子参了一本,如今怕是不好。这风口浪尖,母亲可千万别乱来,薛家没有根基,又被拿了短处,必定是不敢闹的,可这林家不同,若无料错,林大人便是下一任吏部尚书,林夫人又在太后和皇后面前都有些体面,事情闹出来,说不得就要步了福家的后尘。”
王夫人犹自不死心,道:“这福家居然敢侵占五阿哥门人的产业,未免也太大胆了。咱们家却是不同的,不过借亲戚家的摆设放一放罢了。”
德嫔看了王夫人一眼,她自然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的,这东西借了,必然是不准备还的。一时便有些焦躁,她在宫中小心翼翼地生存,还接二连三地受了家里的连累,如今若不劝得母亲罢手,怕又该给她捅个篓子。
德嫔沉了脸色,极认真地对王夫人道:“母亲若还想女儿在宫里好好的,就歇了这门心思。林家不能惹,至少目前不能惹。林夫人夏氏,医术高超,太后、皇后、纯贵妃都召她为她们调理身体,娘家侄女儿又是谨贝子福晋,和娴贵妃、和亲王府均有关系,若惹恼了她,让她告上一状,虽撼动不了四大家族的根基,但终究不是好事。”德嫔已经后悔拿夏清莲婚约一事要挟于她了,不仅没得到半分好处,反倒白白地撕破了脸。
王夫人还是听得进去德嫔的话的,只好不清不愿地答应了。回府后却是越想越不甘心,直到听说福家被申斥,侍读学士福伦被贬为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这才相信了德嫔的话,不再打林家的主意,只苦了薛家,成了王夫人缺钱时第一个想到的钱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