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皇帝的斥责, 贾府两房不得不换了地,贾赦虽然做梦都想分家, 可贾母尚在,还是无奈。
刚刚换好地方的第一夜, 贾赦还难得进邢夫人房里了。贾赦是和她有事商量,邢夫人腰杆硬自然是贾赦商量大房家事的对象了。
第二天,贾赦夫妻俩和贾琏夫妻俩就去荣庆堂向贾史氏请安。
果然,贾政、王夫人都在这里,还有随侍在贾史氏身边的贾元春。此时,他们不巴结着点老太太,他们真的就没一点脸了, 老太太是他们的靠山。好在薛家人知道这时敏感时期, 没有凑热闹。
贾母歪在炕上,前几天头疼脑热的也阻止不了两方换地儿。
贾赦一房人向她请安后,也各自坐下。
大房二房的人神态疏离,连王熙凤都没有什么兴致做讨好调剂的活儿。大家说了会没营养的话后, 邢夫人开口了。
“弟妹, 如今我们也谨守礼法换回地方住了,你看这库房的钥匙和田庄产业库房账本是不是也拿出来。我虽没弟妹的能干,却也不能让弟妹辛苦了。”
王夫人脸色黑了下来,淡淡说:“诺大的荣府,哪里是一下子能整得出来的。”
邢夫人眼角抽了抽,但是老爷对她是抱着厚望的,老爷昨天还对她小意温存, 并对大房婆媳掌家准备全力支持,她不能让老爷失望。
邢夫人道:“弟妹哪里的话,你管着府邸这些东西多年,得心应手的,此时拿着账本出来,我们再一一对过去就成了。我们凤哥儿是你王家的亲侄女,也是个能干的,一两天不成,一两月间总是能掌个七八分了。”
王熙凤从前说是管家,可也就是管管发月例和府中开销,王夫人说的好听,她还年轻,让她练手。但是核心的产业是不会交给她的,若是核心产业在她手上,王熙凤哪里沦落到了倒贴嫁妆的份上?
却说,从原著第五十三回乌进孝进租可以反应出来宁府的产业有多大,而一个饥荒年时不算大的庄子,除了那些农特产品之外,还有二三千银子。而原著中乌进孝提及荣府的产业比宁府更大了几倍,进项自然要多得多。这些东西到哪里去了,为何收入这么多王熙凤还需要靠利子钱和嫁妆发月例?
当然不在王熙凤这管家婆手上,二房一家才是二十年来的当家人,他们早在王熙凤进门前掌着府中的产业。
贾母呵斥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二家的为这家操劳,你当了多年的松快人,你难不成心理还怨上了?”
邢夫人说:“老太太哪里的话,只不过朝廷礼法在此。那先不谈这个,话说回来,当年琏儿他亲娘的嫁妆确是也该让凤哥儿自己管着了。凤哥儿都有儿有女的人了,连正经婆婆的嫁妆都还要弟妹代劳管,旁人还以为王家这一代的女儿是多无能呢。这亲家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贾史氏不禁操起案上的茶碗朝邢夫人扔去:“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还没死,你以为有贵妃撑腰就了不起了!”
原来石氏的嫁妆贾母也有份拿,当年石太傅去逝,石家三兄弟被贬,石氏病逝后,贾代善也病逝,贾母就拿捏住了贾赦。贾赦自知石氏是石家女,令荣府沾上了义忠亲王的事,他也没有了原本强大的妻族,哪里是仗着孝道的贾史氏的对手。
因贾史氏当时借口怕他照顾不好贾琏,又说他会挥霍掉贾琏娘的嫁妆,就代为保管,将来他成亲后交给他。
贾赦当时害怕自己因为石家的事爵位不保,还是不能和史家、王家闹翻,虽然舍不得那些东西,但还是爵位重要,就让贾史氏和王氏搬走了。贾史氏不字识(注:从她让惜春念对联上看出来),又爱享受,所以田庄铺子后来多半由王氏在管,而摆设家具古玩字画孤本等有一大半入了贾史氏的私库。
上回石张氏来贾府提过,贾母王夫人吞嫁妆是不好名声。但是到底贾琏是贾家人,羽翼未丰时为了钱财和长辈闹翻,显示重利无义,多少沾上不孝之名。贾母自然要顺她,贾琏确实是在王夫人身边养大的,有这层关系在也要讲几分孝道了,贾琏从前若和她争,自然也是身份吃亏。
有重利无义不孝的污点,贾琏也不用在官场混了。
所以,当时除了言语上的打脸之外,他们能做的事真不多。古代社会有古代社会的规则,只得慢慢等时间成熟。
此时,贾赦觉得时机到了:贾政是个“伪贤”,遭到圣上斥责,三位亲王的厌恶,王子腾不受重用,邢夫人有娘娘当靠山,贾琏是全家实职官位最高的人。
邢夫人没有想到贾史氏会这样发飙,这时却也不敢背上不孝的罪名,只得暂时禁了声。
贾赦上前道:“老太太,琏儿夫妻也不小了,自己的产业也真不敢再让弟妹劳心。那嫁妆单子石家还存着,这不太好看。”
邢夫人接着说:“老太太,这做婶婶的不能为侄儿操心一辈子,还是让弟妹交给琏儿媳妇吧,也不是外人,都是内侄女呢!”
其实东西拿回来的话,贾赦邢夫人自然是有好处拿的,不然哪有这么热心?
贾琏这时笑着上前朝王夫人一揖手,笑道说:“侄儿多谢婶娘多年代管亡母嫁妆。前日家舅誊抄了一份嫁妆单子给侄儿,今日侄儿休沐,也可好好对对,若有些零头,也就算侄儿感谢婶娘了。”
王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却是说不出话来,看向贾母,贾史氏说:“那些嫁妆都花了。”
“什么?!”
贾史氏深吸了一口气,说:“当年石家连累荣府,此时还有脸提嫁妆?嫁妆都拿去为你爹打点了。不然,他和石家的关系能安安稳稳当那么些年的一等将军。嫁妆都花在他身上了。你要你娘的嫁妆,问你爹要去。”
王熙凤道:“老祖宗,人情往来打点,府中也有账册……”
王夫人道:“二十多年前的账本早没了,府里一次走水,烧得一干二净。”
贾琏和王熙凤满怀期望的来,以为时机成熟,但是遇上这样不要脸的长辈能有什么办法?
到底贾琏是庶务之才,又已经当了官,也没有那么容易忽悠,说:“倒是可惜了。不过,我这誊抄了母亲的嫁妆单子,有几个田庄,我再找官衙去查查田庄已落在谁手上,若是我和凤哥儿存够了钱,去将庄子赎回来。也是对母亲的一番心意。”
东西可以送了卖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地不会跑,而地契在衙门是有存档的,以贾琏的关系,要查一个庄子在谁名下容易得很。贾琏管过兵部的工程,常要征地,对地的事最是精熟了。
王夫人果然变脸了,看了贾史氏一眼,贾史氏沉思,暗想大房现在此时势大,一点好处都不松,他们也不会善罢干休。
贾史氏道:“琏儿也不忙,那些东西是都用在你爹的爵位上了,但是你娘的三个庄子还勉强留下来了。只是你从前也实在不成样子,你们又年轻,哪会打理这些?”
王熙凤眼睛一亮,她知道,那三个庄子可是不小。其中京郊有个庄子是七百亩良田,而江南有个庄子也是五百亩,再有湖广那边有个庄子是一千亩。
贾琏道:“孙儿多谢老祖宗一番苦心,才保得下母亲的三个庄子,拣日不如撞日,还请二婶将地契拿来给凤哥儿吧。”
王夫人被贾史氏凉凉看了一眼,只好轻声嘱咐元春去东院拿,二房搬去东院,那些箱箱笼笼当然搬去了,这些地契王夫人自然是保管得十分好。
大房也没有指望能够打顺仗,只能一步步来。于是,一家就坐在这里闲聊,此时,贾赦还没有再咬着管家的事,因为要先拿到那些地契,中场也要休息。
两盏茶功夫,元春抱着一个小匣子回来,王夫人一阵阵肉痛,却也将三个庄子的地契交给了贾琏。
拿到手中时,大房才有了踏实感,大房也没有指望姓赖的会拿出这二十年来的庄子出息。
然后,贾赦再重提荣府的产业的事,贾母这时是一丝不让了:“父母在,不分家!”
贾赦说:“儿子不是要分家,儿子心想,外头那样误会二弟和二弟妹也不好,是以便想让夫人和凤哥儿自己管着儿子的家。”
贾母知道还石氏的三个庄子给贾琏尤可,若是现在二房交出产业来,那么,贾政一个八品官儿,贾元春一个将三十岁的没希望的老姑娘,贾宝玉一个“纯孝少年”真的完了。
贾琏是知道贾母的手段的,而他的手段也在外头学了些新的,说:“老爷,这事儿我们可以找二叔二婶私下商量,二叔定然不是‘伪贤’,老太太身体不太好,在这里扰着老太太,我们岂不是大罪过?”
贾琏提防的就是这时候贾史氏要装晕。
你晕呀,你晕了我们还是可以找二叔二婶“私聊”,只是让他们交出我们家的产业而已,又不用老太太您盖章才能生效。你晕你的,下回我们干我们的。今天不过是敬您这个老太太,才在您面前说。
贾史氏果然心中恨得不行,原来她就是想晕,听贾琏说了这句,她就不能晕了。
人一上年纪会昏馈是常事,多少杰出人物在晚年尚且“晚节不保”,别说贾母本就是一个偏心执念的老太太了。
这时晕不是办法,涉及贾政名声,拿回管家权连朝廷都看着,她又不能真回金陵去。若是真回金陵去,也是她这老太太做事违背礼法了。
她心中一发狠,从炕上起来,元春忙去扶着,她却挥开了元春,拄着杖走到了贾赦面前,身子一矮,跪了下去。
所有人均大惊,惊叫一声跪了下去。
贾史氏涕泪纵横,说:“老身恳请您贾将军,恳请您贵妃娘娘的姑母大人,不要逼死我这把老骨头。我活不了几年了,就想在活的时候,你们兄弟各有各的安处……”
贾赦连忙朝贾史氏磕着头不止,邢夫人、贾琏、王熙凤俱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贾赦哭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儿子承受不起!”
贾史氏眼中划过一道冷光,说:“老身求求你们了,就容我这把老骨头多活那么几年……”
亲母跪拜儿子,且不管事情起因是什么,当世没有人承受得起。
贾赦说:“儿子决无忤逆之心,原只是为了朝廷礼法……”
贾史氏说:“你已经住进了荣禧堂,你还想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一死,东西还不是你的?早一年,晚一年又有多大分别?你便如此不信你弟弟吗?你不孝不悌,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贾赦哪里料到母亲会为了二弟一家做到如此地步,此时吓破了胆,听到“早一年、晚一年有何分别”心中有点自我安慰,就要应下来。
还是贾琏机灵审时度势,实有些才干,说:“老祖宗说的有理。但孙儿斗胆,我们府上的东西全由二婶掌着总不好看,外头那么多人盯着二叔呢。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我们也不想二叔背着这名声仕途有碍。不如,府中产业庄子田产仍由二婶帮着料理,而铺子一类的产业交给母亲和风哥儿。铺子的事人来人往的,大家一见管的是凤哥儿,也知二叔没有占兄长的产业,这样反而对二叔名声好。”
在贾史氏唱念俱佳时,贾政却是只是不发一言,他不能为自己争产争权,却又不能让出来,不然二房更没有资本了。贾政在这方面是个聪明人。
此时听了贾琏的话,贾政才心动,贾政这人自有贪心之处,却极是沽名钓誉。而他被撸成八品官,三个王爷前两日还来一群人来府里“看”他,当着人的面啪啪打他的脸,当时贾赦就在一旁看着。
于是,贾政说:“琏儿说的有理,老太太,夫人掌着庄子铺子也忙不过来,不如就将铺子交给大嫂和凤哥儿吧。”
贾政这么说,贾史氏也觉事到如今,产业不让大房沾一点也难,这才同意各让一步。然后,由着贾赦和贾政扶起身来,一场风波才渐息。
贾琏思考着,同在兵部历练的英亲王本很同情他,觉得要照顾点他,他这个可怜人身份可以继续。贾琏也是有心进入真正的顶级贵族圈子,他三教九流认识人多,读书人跟着表弟也认识不少,但是皇族之前还就只认识“表妹夫”皇帝。现在他可以和王爷一起混了,小王爷才十七八岁,没有“表妹夫”可怕。
贾琏知道了府中欠银之事,福亲王正在户部历练,整理欠银的旧账,前两天英亲王暗中告诉他。而追讨欠银的事多半是考完文武恩科后,多半是福亲王这个王爷坐镇追讨。
此时二房全部吐出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事他身为家族继承人少不得要承担些责任。但是老祖宗这么做,将他们大房逼得没有选择,他就担不了这个责任了。他只好管自己几口子,现在拿回铺子当私房,到时对二叔极其看不顺眼的福亲王就要找掌大部分家产的二叔二婶要银子了。大房受不起老祖宗下跪,福亲王却受得起,跪也没用。
贾琏估计着二叔手上的家产,可能折算银子也差不多。贾琏却不知高估了二房手上的东西。
……
在贾家撕逼的时候,徒元义带着邢岫烟在外游玩,还顺便野炊。
实在是邢岫烟兴致高昂,距离她上一回野炊都还是高中时候。
地点也就选在骊山行宫附近,晚上他们就歇在这里了。要野炊,首先需要食材,邢岫烟负责挖野菜,而徒元义负责打猎。
徒元义带着几个锦衣卫和东厂的亲信骑着御马意气风发,打了五只獐子、七只山鸡、五只野兔、三只獾时,邢岫烟带着贴身宫女们才采了几篮的马兰头。
邢岫烟看到“生产力”的差距,不由得吐艳,徒元义负着弓箭,打马儿到了她身边。
“爱妃所获也颇丰呀!”徒元义瞄了瞄那几篮子野菜,笑笑说。
邢岫烟咬咬牙,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学过武功,我老虎都能打来。”
徒元义笑道:“朕也打过两只虎,那张白虎皮,不是也给爱妃做了大氅吗?”
邢岫烟说:“你学过这么多武功打到虎有什么奇怪的?我要是碰上,我的飞刀就能杀虎,小邢飞刀,例无虚发!”
徒元义呵呵一笑,打马过来,弯腰伸手一捞,内力一出,就将人捞上了马去。
“试试你的小邢飞刀去!”
染房诸婢看看不禁嘴上挂着笑,她们还是要准备着建灶子、洗菜等事。
邢岫烟坐在他身前,随着马儿奔跑,四周景物快速往后飞逝。
进入一片杏花林中徒元义才控制着马放慢来,这个林子却是比宫中那几株杏花壮观多了。
微风徐来,落红飞舞,清风扑鼻,邢岫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徒元义垂下凤目,见她笑靥如花,问道:“你喜欢吗?”
“嗯,那么一大片杏花林可真难得。”
徒元义慢慢打着马在杏林中穿梭,笑道:“曾听你说,你们那男人会送花给女人,朕送你一林子的杏花,你可心甘了?”
邢岫烟望着满林春/色,不似在人间,忽想到原著中玩象牙花名签子的事来,不禁呵呵一笑。
徒元义以为成功讨得她欢心,不禁得意,说:“朕便知你喜欢。这天下间除了朕没有人可以送你一林子的杏花。”
“不吹牛会死呀?”
“朕如何吹牛了?天上的事朕管不着,人间的东西,朕都能取来。”
马缓缓信步,徒元义伸手折下一支杏花给她,邢岫烟接了过来,心中其实也难免心花绽放。
“日边红杏倚云裁。”邢岫烟低喃一句,“杏者,幸也,得杏花签者,必得贵婿。你不挑别的花,偏挑了杏花,当真自负。”
徒元义凤目潋滟,在她颊上亲了一口,说:“朕可不就是贵婿?”
两人耳鬓厮磨赏花,邢岫烟任他亲亲抱抱。
但他兴致上来,没节操地提议“马-震”,邢岫烟脸都绿了,死活挣扎着不让。徒元义十分遗憾,在一本孤本上瞧来的让他心痒痒的绝技无法施展。徒元义心想以后总要哄得她同意一回,再不成只好强了,不然秀秀没体验她夫君的绝技也是她的损失呀。
到回去时,徒元义又展现出君王威仪,俊美清贵,不似凡尘男子。
太监宫女们都将东西准备好了。
当下,贵妃娘娘下厨,在野炊的灶子上煎、炸、蒸、炖、炒了好些菜。她将米饭也煮上,还将带来的地瓜在火里烤。
陆续给旁边草地上席地而坐的徒元义上菜,徒元义觉得她手艺还真不错,去年选秀时她说会做几个菜还不是胡闹。
徒元义说:“朕与爱妃若是一对乡间平凡夫妻,倒也有过日子了。爱妃贤惠,算账针线厨艺都不错。”
邢岫烟上了最后一道菜,坐在旁边,说:“可惜你不会种地,而百姓赋税不轻,只怕你还是当皇帝容易些。”
徒元义神情肃敛,又长长一叹,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朕有心让百姓安居,然人力终究有限。”
邢岫烟终是心软,不由安慰:“圣人积累着每一次的小胜利,最终就是大胜利了。今日圣人打下江山基础,后人继往开来,总有一日,百姓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徒元义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忽问:“若是后人不继往开来,反而是昏君呢?”
邢岫烟心想:这可是无解的,徒元义再厉害,也不能保证他儿子一样英明。
邢岫烟思索了好一会儿,说:“陛下,两千多年传承不息的只有衍圣公。”
徒元义凤目掠过一道寒光,邢岫烟却微笑道:“思想远远强于其它任何事物。陛下想永世传承,就在学术上赶上孔夫子。”
徒元义不由陷入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