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六年二月十九日, 三年一度的春闱正式开始。
赵国基原到现在也早死了发丧,为了发丧银子赵姨娘要和探春闹起来。但自从跟了贾环, 只怕也是有蝴蝶效应,现在还活着。他陪贾环去金陵科考了一年, 现在对他是越发亲近和周到,贾环也不信任别的小厮,不如一应事务交由赵国基。
贾环春闱下场,离家之日,贾母身上还不爽利没有理会,王夫人伺候婆母不得空,贾政倒是好生鼓励了一番, 又与探春、赵姨娘送着他出了门去。
贾环抱着强烈的出人投地的愿望赶往贡院, 就像当年的贫困学生赵嘉桓参加高考一样。
同时间,石家也为小儿子石聪和大侄子石礼准备好一些细软,但笔墨纸砚之外,衣服、米面、毛巾、鞋袜都全的, 还是什么东西方便带什么。
石慧还给大堂哥和二哥一个“幸运荷包”, 说:“当年贵妃娘娘号称姑苏第一绣娘,传言她的绣品还能求子、避凶化吉。只不过娘娘因曾患眼疾不能动针了,所以这世间娘娘的真品很少。刚好我是她的姐妹,当年她送过我一些她的绣品,这两个荷包,我借给二哥和大堂哥,里头放着我十五日去牟尼院求的平安符。两位哥哥带着, 图个吉利,也沾点娘娘的贵气。小妹在家烧香,祝哥哥们马到成功。”
石聪、石礼怎么会舍了小妹的一片好心?况且作为春闱举子,他们也是要图吉利的,这是贵妃娘娘当年的绣品,旁人还没有。
于是两人都笑接了,由小厮陪伴上了马车离去。
石柏今天也没有上衙去,一家子目送两人远去,忽听石婉儿问石慧,说:“贵妃娘娘还有没有送别的帕子荷包,姑姑也给婉儿一份,婉儿也想图个吉利。婉儿自小没了娘,旁人都说我不吉利。”
石慧道:“再没有了,你当娘娘给的东西是大白菜吗?我统共就两个荷包,才借给哥哥们暂时戴着,娘娘的东西谁敢外传?”
石慧的用词还是受邢岫烟影响的,此时语气也带了几分冷意。石婉儿要不是自己的侄女,就她的品性,石慧是一句话都不愿与她多说了。
有眼皮子浅的,有白眼狼的,如果是眼皮子浅加白眼狼,还总是一副全世界对不起她,人家怜她如亲女却还一口一个没娘没人疼大家欺负她,得到再多东西也难有感激还是贪别的,相信大部分正常人无法喜欢。
石慧拂袖先进了门去,石婉儿要跟去,却被石张氏叫住,说:“婉儿,你也想你爹爹高中对吗?”
石婉儿点了点头,石张氏淡淡道:“那从今天起,一直到你爹爹回来,你在佛堂给他祈福吧。你爹爹回来知道了,一定会感动你的孝心的。”
石婉儿面如土色,心想着要在佛堂关上十几天,吃斋念佛,她就觉得不是人过的日子。
“叔伯母,婉儿还小……”
石张氏厉色道:“父亲生你养你,你竟一点都不知孝道吗?”
石婉儿灵机一动,说:“那小姑姑和婉儿一起住佛堂吗?”
石张氏说:“慧儿的爹爹又没有进贡院科考,事兄和事父岂能相提并论?”
石婉儿哇一声哭了出来,石张氏却吩咐身边的丫鬟嬷嬷去准备,包括她在佛堂的基本起居琐事。石张氏又让两个心腹嬷嬷拉了石婉儿去沐浴更衣,准备进佛堂。
石张氏准备再调-教她一次,硬起心肠,且看她受不受教,看石礼回来会是什么态度。这别人的孩子,有时辈份再高也难教,道理说了多少了,总是没有用。
石张氏让石婉儿住佛堂,石婉儿是满腹怨言,进去后不到一天她在佛堂哭得惨兮兮的。按照她以往经验,当她哭着喊没娘的时候,总该人人都要怜她,也该让她,不让也该给点好处了,没有想到根本没有人理她。
她哭得嘶哑了声音还是没有人来,有人送饭过来,她想借机出去,喊着要见叔祖母,但是嬷嬷们将她关在里面。
第三天石张氏到了佛堂外,也没听到声音,家里的嬷嬷过来禀报说是早上闹了一通,现在睡着了。
石张氏说是让她在佛堂祈福,其实她自己也在祈福,保佑儿子顺利。科场有多难熬,她这样的清贵人家出来的都知道。
石家母女这几天也就谢绝了一切赏花宴和生辰宴的外来邀约,守在家中,天天给祖先、佛祖上香,且不细述。
……
却说贾元春从宫里出了来,就是住在贾母的院子里。因着此时荣国府并未如原著中她封了妃,而有了大观园可以让宝玉和年轻姐妹们具住了进去。
此时没有大观园,宝玉住在了贾母院中的那五间大房子里,而贾元春大姑独处腾了间屋子出来。按说未嫁女儿便是不独辟一院也是住在母亲院子的抱夏中的,但如今圣人口谕中有“侍奉老夫人”,贾元春自然是要遵旨的,这是她唯一的立足点了。
贾母病了几天,贾元春近身服侍着她的起居,如今她也是个尴尬人,自是不爱去别处串门子,只盼留在从小疼爱她的祖母身边得一两分脸面,有个孝名也好看些。
荣庆堂之外此时却是风起云涌了,贾母如今也还暂时不知。
这日大朝,便有御史参贾赦、贾政不守礼法,退朝后皇帝立即宣召贾赦、贾政两仪殿御书房觐见。
这时,徒元义的尚在六部历炼的三个年轻的弟弟荣亲王、福亲王、英亲王伴驾在旁,外臣有弹核贾氏兄弟的陈御史、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李洵、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左侍郎林海、兵部尚书孙原望、礼部尚书钱源、工部尚书赵慵、御前中书舍人李文俊在场。
诸臣原是御前讨论了些朝政的细节,文武恩科、劝农工作和水利工作等等。却说徒元义虽然心狠手辣,但他文武双全,登基日久,处理政务十分务实老练,是以朝中诸臣皆服。就算偶尔抽风一下,大臣们会选择性无视。
待到贾赦、贾政来时,他们也谈得七七八八了,皇帝没有让他们退下,他们也只好看了看热闹。
贾赦、贾政恭谨的进了两仪殿来,大礼拜服在地:“微臣贾赦/贾政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徒元义尽管知道他们在《红楼》中的“咖位”比他大,但是自重生以来,他也基本没有特意近距离围观他们。
他也知道自己前生是有些高估了贾家,贾家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继承他们先祖的势力,四大家族中只有王子腾很有才干。但这人也很自大,目无法纪,当年自己也怕压不住他,便也不能留他了。此外忠靖侯也有些领军才能,为人却是规矩多了,但是总的来说和他大哥有差距。但今生清理江南后,他都没有把精力放在他们身上。
徒元义淡淡开口,让他们平身,又道:“朕宣尔等觐见不过是想亲自求证一下陈御史弹核尔等之事。”
贾赦、贾政虽不知何事,却不禁具是背脊一凉,忐忑不安。
贾政恭敬拜奏道:“臣等世代得沐圣上隆恩,微臣未曾为君为忧,还恁添事端于君前,有负君恩,请皇上恕罪!”
贾赦跟着惶恐揖拜,这些花样话多是政老二说的。
这时陈御史才出列,当面直言贾政有违礼法和规制,居于国公府爵爷才能居住的荣禧堂,其心可诛,而贾赦此行为是为藐视君恩。
两人一听,心中一凉,具又跪倒,徒元义俊颜冰冷,说:“两位贾卿,陈爱卿所说之事可是属实?”
贾政跪奏道:“启禀皇上,微臣虽因家母之命居于荣禧堂,却是不敢越制居于正屋。具是因家母年事已高,微臣只为尽孝,还请圣上明鉴!”
贾赦跪着没有说话,徒元义看向他。这个酒色之徒,前生还敢私通平安州节度史,平安州节度史罪责败露后,他还想谋算脏银,实在是胆大包天。
但是现在一切还没有发生,贾赦要谋财也是实在是贾府内囊耗尽,源于大观园和元妃。现在没有这两桩事,且不知他会如何,贾琏他给了个机会,若是能用且先留他,怎么说算是宸贵妃的表兄。
而贾赦,徒元义看着他这个纸老虎的名头到底护住了自己的心尖尖多年,才愿给他个机会。若不是他这个名头,以她的品貌只怕也难平安这么些年,他的“粮食”可得被别人抢收了。要是贾赦仍要自己再找死,她也没有话说了。
徒元义冷冷道:“如此说来,便是属实了?”
贾政大惊,额头贴地:“微臣罪该万死!”
贾赦这才伏在地上哭:“圣上息怒,实因赦不肖,家中老母也实需二弟身前尽孝,这才出此权宜之策。至于此事僭越朝廷礼制之处,微臣……是微臣疏忽了。”
徒元义道:“不住在国公府正堂里,贾政便不能进尽了吗?尔不想享此君恩,尔可以辞爵或早日传位于儿子,但从未听说让底下兄弟代爵的。尔等之意,是不是朕的哪个兄弟要向父皇尽孝便要代朕住在太极宫中?甚至还要让朕的兄弟代为早朝、代朕进出后宫?”
在场官员头顶像炸开一道天雷,具都颤抖着跪下:“圣上息怒!”
而正当少年的荣亲王、福亲王、英亲王跪在地上腿都软了,额头贴地,道:“皇兄息怒,臣弟不敢!”
三个小王爷也恨死了荣府这乱七八糟的事,引来皇兄这样的猜想。但想皇兄刚登基,廉亲王、恭亲王也当真没少借着孝道常常进宫借探望上皇挑起事端,给皇兄添堵,难怪皇兄一见此例有这番理解。
三个小王爷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皇兄可不是怕见血的太平皇帝,那是战场上一箭射下叛军王旗,一剑砍了向以勇武著称的河西节度使马保成的头颅的霸君,之后多少附逆被满门抄斩,没收家财。皇兄心狠手辣起来,实在太恐怖了。
三个小王爷不敢恨事实上现在对他们不错的皇兄,但是把怨恨转移到贾政身上,你这个当弟弟的不安份,害得皇兄怀疑本王跟你一样。
英亲王奏道:“启奏圣上,贾赦让出正院倒有为全孝悌之意,贾政一个小官胆敢居住国公府正院才是主犯,请圣上严加惩处。”
对呀,哥哥没错,是弟弟的错。皇兄是哥哥嘛!他要站在皇兄的角度表明自己的贴心。
荣亲王道:“这贾政简直是恬不知耻,其心可诛!”
福亲王出宫建府后爱逛茶楼酒楼的,听过些传闻,此时正是时候说明,奏道:“皇兄有所不知,这贾政在坊间素来有‘伪贤’之称。贾政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外贤内奸,老谋深算,所求者大。”
这古代贵族的含蓄,三位年轻的王爷是一点都不讲了。
贾政肝都有些吓裂,他在这几个贵人王爷眼里竟然如此不堪吗?
贾政忙拜道:“微臣惶恐!微臣因孝道一时犯了糊涂,原只道不住正屋也就不违礼制,只是暂居荣禧堂,并无……并无……”
下一句他却说不出来了,他虽为人不知变通,但是要说他一点都不求爵位也是慌言,他习惯当老爷,而不是二老爷。而贾琏、王熙凤从前也称为帮着二叔和二婶管家,这么多年,他也一直觉得荣国府是自己的。
这时礼部尚书钱源道:“微臣有罪,朝中竟有如此不守礼制之徒,微臣不查,未曾加以规导,实为失职,请圣上降罪!”
林如海也请罪道:“荣府是微臣之岳家,贾赦、贾政为臣之舅兄,臣亦未尽妹婿之责加以规劝,令其严守朝廷礼制。还请圣上降罪!”
徒元义叹道:“卿等倒只小罪过,朝中如今亦不知有多少勋贵大员家中不守规矩。”
在场官员纷纷主张惩办二人,以正朝廷法度,徒元义脸色稍霁,叹道:“先头两位荣国公到底是有功之臣,当应念在先老国公的份上宽容一二。”
吏部尚书李洵道:“陛下宽仁,但是贾赦、贾政其罪也应当罚。”
身为心腹大臣,李洵当然是懂得和皇帝配戏的。
皇帝点了点头,略微沉吟,说:“贾赦藐视君恩,降为三等将军;贾政擅自僭越国公规制,无视国礼,降为八品工部主事。那敕造国公府不是三等将军和八品主事可住的,但念在荣国公生前公忠体国,暂且多让尔等多住上几年。”
“皇上圣明!”
徒元义这才令退诸臣,几位朝中大员和贾赦、贾政陆续退出两仪殿。
贾政几乎是全身虚软,一路出两仪殿都想躺下了。三个小王爷走在前头,还转头十分不友好地看了贾政一眼。
贾政心中一凉,贾赦却正向林如海攀谈,林如海面上淡淡,贾政也走了上去。
林如海道:“二舅兄新任工部主事,还是要谨慎勤勉,莫再如此大意了。”
说着,林如海一品紫罗袍衣袖一拂,潇洒往前走,与吏部尚书李洵同出。
出了朱雀门,贾赦和贾政上了同一辆马车,贾赦就怒从心起,冲着贾政的老脸打下去。
贾赦骂道:“老爷我当了二十年一等将军,就没有住过一天荣禧堂!你鸠占鹊巢二十年享受了,我这委屈受了还不够,你还害得老子被降爵!”
贾政哇哇大叫,自己哪里是撒泼起来的贾赦的对手,他是迂腐正经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贾政急于解释:“当初是老太太做主让我住进去的!我也是为了孝顺老太太……”
贾赦想起老太太心中就一阵憋屈,什么读书人,全是狗屁。
回到贾府,贾母为首的一干女眷和贾宝玉都在大堂候着,包括不久刚被送出宫的贾元春。皇帝突召二人进宫,自是让人挂心。
贾母当先见着贾政被打成猪头,又是惊吓又是心疼,扑上去问道:“政儿,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贾赦恨恨道:“是老子打的!”
贾母不由怒从心起,挥起拐杖就朝贾赦打去,贾赦背上受了一杖,说:“老太太打死了我才好呢!老太太做主让二弟住进荣禧堂,圣人因问,老太太是不是在暗示要圣人的兄弟哪家王爷住进太极宫去?”
贾母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贾赦眼睛都喷出火来,说:“是我一个当家人乐意二十年住不进荣禧堂吗?是我乐意这样藐视君恩吗?好屋子让别人住,我自己还得了个“藐视君恩”的罪名,一等将军被降为三等将军了!”
邢夫人大吃一惊,上前问道:“老爷怎么藐视君恩了?”
贾赦被降为三等将军,她岂不是三等将军夫人了?现在时常出门交际的邢夫人可是知道诰命等级的重要性的。
贾赦才把太极宫觐见的事细细道来,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对贾政的恨意和对贾母的怨念。
贾母听了竟是又晕了过去,大家只得将贾母抬回荣庆堂,一众姑娘媳妇围着。
而至晚上贾琏下差回府,贾赦就急急招了他去,告知今日之事,把贾琏也吓了一跳。
父亲的一等将军变三等将军了?
那到他岂不是成骑都尉了?他一心想要袭个二等将军爵的,如今竟然因为“藐视君恩”一降两级。
贾赦当下交代贾琏,说:“明日你的差事请个假,督促你二叔搬出荣禧堂,他再住下去,我连末等爵位都没了。还有小心别弄坏了国公制的摆件,朝廷是要收回的。府外的‘荣国府’牌匾要换,你差匠人打个‘三等将军府’的来。”贾赦心有不甘,但是听了林如海的提点,这事还没有忘。
贾琏连忙招呼林之孝、旺儿等人忙去了。府里只有贾琏一个男主人是顶事的,贾赦懂些东西自己动手却难,事事都考贾琏。
贾赦又让邢夫人去准备东院搬家的事宜。
贾府风里来水里去的忙活搬家换匾,贾母则歪在荣禧堂,这回真病了,心病,贾元春一直尽心在跟前服侍,从前她不在家时,满家都在挂心,主要是盼才貌俱佳的她博出个前程来。现在,老姑独处回来,却是难有安生之地,而从小疼爱自己的祖母,对自己抱以厚望的祖母,此时眼神却淡多了。
回到自己的厢房,只有同样当着老姑娘的抱琴为伴,主仆又哭了一场。
第三天,贾赦一房匆匆搬进荣禧堂,而贾政搬到了东院,荣府中主子下人都忙得陀螺似的。
直到大房问及府中田庄等产业之事,病着的贾史氏又蹦哒了起来。她不得不蹦哒,不蹦哒的话,二房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