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捷报似乎也一个引着一个的来。接下来几天,便又有来报, 言是蒙毅已破被贼军攻下的城池, 拿回来了。而扶苏太子正与文臣武将合力安顿后续事宜。
包括平冤纳叛,招降招安为己用。
李斯的一个方式用的极好,便是, 因走投无路而成为罪人, 然而, 只需建功立业, 既可赎罪。所以,有一种方式是成为军士,而能者可成为将士,戴罪立功。
赎罪制, 戴罪立功制也一直是商周传下来的传统,只是若是普通小罪,钱币可赎免,若是这种罪,就需要军功来赎,方可成为庶人, 直升到上阶, 平步青云。
不得不说, 秦在这方面是极具优越性的, 因为秦能强,就是不拘出身,哪怕是奴仆都可以破格录用, 所以这政策一下去,已经被击败的叛军,立即就降了。而且秦制秦法虽严,却极具信用,又是扶苏太子出面,自然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
秦法秦制之所以能够成功,这取信于民的方式一直都是极强的,这也得益于商君的取信之道。也就是说,秦苛政,苛法,虽然让其它六国遗民非常无奈和愤怒,但是对于秦的信用,是信任的。
因为若不是能够取信于民,秦法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功。秦法的严苛,秦民早就习惯,只有六国遗民,一直在被强制的施行,他们一直很愤怒。
秦法太过严苛,但凡小罪,都会砍手,割鼻这一种,所以大街上,到处都是黥面没鼻子的人,似乎残疾本身才是一种正常。
然而,这的确是有点不正常。
扶苏知道,这些人,终究会成为老人,而从今年开始,新生的孩子,再也不必饱受如此之苦。
因为,旧年始皇改掉的重法,已经慢慢的推行到了底层。
秦对官吏的考察制度一向极严,而且秦法也多有变动,所以很多郡县的官吏,包括武将军士等都是需要重新学习,纳用的。而这也在慢慢的渗透下去。
扶苏与众文臣一直弄的很好,这一点,如水一样,慢慢的渗透下去,直到被人们所接受,所习惯。
一方面是见过了这一带的郡县文臣,又见过了这一带的武将,再抚民之策一下去,免赋税三年,取消徭役,并且,开春还发放新粮种,不取费用,按人口和田亩来分配新粮种等等……立即便叫这些乱民稳定了下来。
并且扶苏亲自主持发放粮食,让他们可以吃到新粮上来。
民一安,城一收复,这叛军势自然也就全然的消散了。
平冤平怨,然后主理冤狱,重新审判,所有一切,全部有条不紊。
最后只剩下重要的叛军首领等辈。
扶苏打算亲自接见。
蒙毅一听便急了,道:“太子殿下,叛军首领,非斩不可!不斩不足以平众军士怨气!况且,若此行,上行下效,以后若再有叛,如何肃民,如何肃正纲纪?殿下,不可!”
扶苏道:“非我鲁莽,只是,取信之道,取仁之道何其难也,若有才,不用而斩,惜也。天下虽安,然治天下,尚需能人,若只斩杀之,吾不忍!”
蒙毅还欲再劝,扶苏笑道:“有蒙家在,有蒙恬御边,而又有卿盯着朝纲,但是只是头目,又如何成势,其羽翼已翦,吾又何忧?!”
蒙毅心一安,也暖了一下,道:“臣誓死助太子盯着他们便是。”
扶苏将他扶了起来,笑道:“见见吧。”
蒙毅便道:“明日和亲王便回,与大军合,不若等和亲王回后,再一并见之方好。”
扶苏笑道:“亦好,弘昼机灵权变,他定有奇思妙语。”
蒙毅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出去了,众将士围上来,道:“太子果真要见那几个人?!”
“是,明日且先去接回和亲王,再让太子见他们方好,和亲王一向行事不同寻常,思路也向来异于常人,有他在,也好过太子被人蒙骗。”蒙毅叹道:“若是只是普通之辈也罢了,偏偏这几个人确实是难得的才人志士,太子若见,必重用之,非吾等嫉才,而是不放心也。太子惜才,若留在身边得用,只恐有后患。毕竟背有反骨,我等甚忧之!”
众将也都应是,便道:“明日且先去接和亲王速回。”
这个时候,倒是无比的盼起弘昼回大军了,想来也是,虽然弘昼这人挺无厘头的,然而这一次他领兵没有半丝出错,领导有加,而且明察秋毫,只凭着眼力便按图索骥,生生的慢慢的把潜入的匈奴一网打尽。
弘昼这一次不仅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超脱的洞察力,以及优秀的领导能力,还收服了众将之心。
尤其是蒙毅,此次真的对这个小子刮目相看了。
原来他们看着弘昼在咸阳时如此混球,只会以为是个纨袴子弟。当然了,现在依旧觉得他还是个纨袴子弟,但却是个有本事的子弟。
以前倒是他们浅薄,以前这两种品质是冲突的,矛盾的。现在才知道,其实这两者品质也是可以合一的嘛!
当然了,以前觉得弘昼混,是因为没见过另一个人,现在见到了,才知道,有本事,和混逑这两种品质是可以完美的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的。
而弘昼此时还不知道蒙毅等将兴致冲冲的要来接他呢,他骑在马上,看了看周边的城镇,野外之境,身后的人还吹嘘着弘昼的英勇。
都是被他的本事给折服的人。
折服不是因为歼灭了二百余众,这没什么可值得吹嘘的,因为后军再少,也有二千余人。二千余,围二百人,当然没有悬念。而且后来又增援了几个营来。人数就更多。所以,这么多人对二百,根本就不存在被反击的可能!
他们折服是折服于别的。哪里呢?这二百匈奴人是分散着组成小队而散落各处的,并且一开始只追踪到二十来人,根本不可能找出全部。
而弘昼做了什么呢?!他充满了耐心,追到踪迹,并不像别人一样急着出击,而是慢慢的,像个猎人一样的,诱出他们的其它小队。
在确定了大致的方位以后,便开始将人手也散落开,然后慢慢的收拢包围圈,一步步的或诱或赶,把这些匈奴小队,赶到了一处,然后再一举而歼之。
那种慢悠悠的状况,不心急的时候,还有无数的机会的克制,到最后酣畅淋漓,一举而歼灭的痛快,足以让他们吹嘘很久。
而痛快点在哪儿,在于惊心动魄,在于被匈奴小队发现,来攻,却不得不返,在那无数的试探与驱赶中对全局的把控的满足。
这是一场不输于大型战役的痛快。他们心里是无比的高兴,难以言说的兴奋。
斩首二百余,俘获主要的领队,二人,而且是生擒的,这种畅快,多好?!而且这样的功劳,回了咸阳,报上去,必是重功重赏的。
秦有一点特别的好,就是军士升迁机会多,升迁快,赏罚分明,从来不拖迟。
若非有如此赏罚分明的态度,秦也没机会一统六国,虽然秦统一天下以后,军士们立功的机会少了,然而,现在这样子的,貌似也不错。
因为平叛是功,以后与匈奴打起来,还是可以再立功的嘛!
军功是世袭制的,而赏封,是可以有田业田产的,钱都是其次。前两样,就足以让家里,世世代代的兴旺下去了。这是古代最为重要最为快捷的一种上升的方式。
他们叹服弘昼,是因为他出手时机精准,若不然只怕会跑掉不少漏网之鱼,可到他手里,是一网打尽的。
后面战将们吹嘘着这种冷静,自豪,还有他们自己的勇猛之类的,弘昼只是一笑。
一开始这些人如丧考妣的可不服他了,现在倒好,嘿嘿,果然,在军中想要得到认可,是一定要有本事才行。
这样说来,其实自己这真算不了什么。
扶苏却能在边关俘获众将之心,可见他是文武全才,真正的大才。也难怪始皇和皇阿玛都特别喜欢他。
谦谦君子,表里如一,仁德厚重,文武全才……谁能不喜欢扶苏呢?!
而自己离他差的还是很远吧。
年早就过了,细看路边,已经有细细的草绿冒出来,又一年的春风来临了……而皇阿玛也早已经离开苏州了吧?!也不知道这个年,皇阿玛过的好不好?!
吹了一冬的风,吃了一嘴的沙,喝了多少西北风,才到了现在,而秦大营已经就在眼前了。
因军士多,所以大帐扎的并非是在城内,而是在城外。
秦虽悍,秦兵是真的特别的厉害,但若说城池的建设与大小等,其实与后世还是不能比的。
也是!秦一直善战,没有多余的心力发展基建,所以,城池建的好的,要么是要塞,要么就是防御工事,要么就是咸阳等重要的政治城市了。
而其它的城镇,其实都很小,小到只能容纳少数的城民,其它的都只算是城外的野人庶民。
这一冬在这边久了,野外其实有不少庶民,但很多人,都是黥面的。
几乎十人里有一半是黥面的。
弘昼叹了一口气,这个现象还是要向始皇说一说啊,动不动就黥面的,实在有点矫枉过正了,而且,易让百姓生怨气,可不好。
而重一点的偷盗罪更恐怖,直接刖足这种,或者挖膝骨,武子胥就是这样的。
秦从周,春秋战国以来,延袭的是那个时候的律法,的确是还需要再减轻。
秦风沙大,野外一望无际,城很小,百姓嘛,黥面者多……
风景,还真的没什么可看的,况且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然而越近大营,弘昼心里也越平静下来,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想皇阿玛了。无论如何,主观或客观,主动或被动,他都不想辜负皇阿玛的期望,为了皇阿玛,也为了自己。而至于能走到哪里,他只尽力。最后能不能成,只看命!
正在近前,突听前方有马蹄之声传来,弘昼命止步不前,等待着。
却是秦营战将前来,见到弘昼特别的亲切,道:“和亲王,蒙将军派末将前来接应和亲王后军!”
弘昼笑道:“多谢,如此,便先行引路!”
“请!”
一时大笑着,加快策马,一路与众将先往秦营去了,后军随后,寻到安排之地驻扎下来。
此处已是营帐,入目之处,皆是秦兵营帐,接连百里,实在壮观。
弘昼刚到主帐前,扶苏与蒙毅,带着文臣武将已在等候着来迎接了。
弘昼下马,扶苏已经先喜悦的趋了过来,道:“弘昼。”
“扶苏!”弘昼也大喜,上前搂住扶苏的肩,大笑道:“一别几个月了,哈哈哈,我们都瘦了!”
“是瘦了!”扶苏笑道:“快进帐!”
“请!”众将也都上前相见拜过,然后进了主帐,分宾主坐下了,然后依次交换了两边的状况。
扶苏道:“各地都来捷报,几地叛火都已熄灭,余下之事,只是后续事宜,慢慢的来便是,只是主要的头目都已押来,但还未见。”
弘昼听明白了,道:“你打算亲自见?”
“不错,”扶苏道:“你与我一并见之,再行定夺。”
弘昼想了想,觉得挺有意思,便笑应了。
他便说了匈奴之事,又说审到的一点情报,再加上抓获的两个头领,交给蒙将军,派人审问就好。
蒙毅忙命人去提人了,又赞了弘昼英勇。
弘昼只是笑道:“包围二百匈奴之功,又怎比得上大军的劳心劳力,蒙将军之功,我与之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蒙将军倒正经的赞我,我还不好意思,觉得丢人呢!?”
众将一听大笑起来,见他无半分倨傲,反而如此自黑,更为好感,都笑道:“和亲王实在自谦!”
弘昼便笑道:“我立的小功,要看跟什么人吹牛了,要是普通人,当然可以吹一辈子,只是在诸位面前,我这,也不好意思啊……”
天呐,天底下最厚脸皮的人,竟然说出不好意思的话来,顿时大帐笑的惊天动地,仿佛地都在震动。
连扶苏也抚着额,笑的实在不成了,蒙毅更前仰后合,好感更甚。
弘昼笑道:“好叫蒙将军以后心疼心疼我,不看功劳看苦劳面上,以后回了咸阳,对我好点儿。追击匈奴功劳倒无多,只是这可是真苦,不是在草里爬,就是在树里蹲的,好歹都心疼心疼我……”
蒙毅起了身,大笑过来搂住他的肩,道:“好,疼你,一定疼你,哈哈哈……”
扶苏见众人都高兴,便笑着吩咐,“上酒来,今日庆功!待回咸阳禀报皇父,一并论功行赏,此次诸位劳苦功高,还请不吝畅饮!”
“多谢太子!”众文臣武将都皆大喜过望!
一时上得酒来,推杯换盏的,喝的好不痛快!
武将本来在战事结束以后,就心情畅快,负担与担心尽去,此时饮酒,恰是最为尽兴之时,一时你敬我,我敬你,真的就是喝着说着战场上的事,包括以往的过往等等,越说就越离不了桌子,到最后酒从中午一直吃到月上空挂,都未曾歇!
武人都是豪爽过人的,此时此刻,满腹轻松,因此并没有收敛。
弘昼也喝了不少,见帐中倒的七七八八的,他便拿了一壶酒,拉着扶苏出了帐看星星去了。
二人寻到一小坡,坐了上去。
夜风吹着还有点冷,春寒料峭的,可是人身上有酒,血热热的,人也热热的,那冷风刮在人脸上,还特别的舒适。
扶苏招手叫身后的人来,接过披皮,往弘昼身上一裹,道:“别冻着了。”若是战场上没冻着,反而庆功的时候冻了,才是好笑了。他心疼,也叫四叔担心。
“扶苏真是贴心,”弘昼裹了裹披风,吸了吸鼻子,道:“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来的?!”
“不来不放心,”扶苏笑道:“你在此处,若有半分的闪失,我都承受不起。来前,四叔虽什么都没说,可是他那样话痨的人什么都不说,才是怪事,只恐心中抽抽的担心吧。”
弘昼听了便笑,道:“皇阿玛那个性格,着实是……”
想想,又哽了一下,似乎有点思念了。
两个世界的月亮,都同样皎洁,可是,却是不同时空。
扶苏笑道:“等把这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交代了,我们一并先回咸阳吧。只恐四叔担心的不知道怎么样了,赶回去正好开春,咱们过去,正好可以一并游江南一阵。”
弘昼郑重的点点头,眼睛里微有印着的皎洁月光。
“你……”扶苏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只能一笑,没再多言。
弘昼当然知道,却是认真的道:“你都这么努力,我也不能怂啊。”
扶苏怔了一把,释然笑道:“决定了?!”
“谁这个时候还怂,就才是蠢包,我纵天资不及你,可我,也不惧,更不是懦夫,我,尽力争,尽力而为,唯不负心。想真正的孤勇一次,不再考虑那什么前因后果,只为不负我自己,不负皇阿玛期望,不负父子情份,为这些,痛快活一次!”弘昼道:“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失败,我也不后悔。哪怕最后认输,认败,也不会后悔!”
“这样才好,这样才是弘昼,才是四叔的儿子!”扶苏笑道与他碰酒壶,笑道:“万事万物,不负心而已!”
“唯不负心,敬你我的心!”弘昼转首看向扶苏的眼睛,亮亮的,道:“以月相证!不管他们说我们多功利,多贪心,只有你我相知,我们二人,真正不敢负,不能负,不想负的,是父亲而已!”
扶苏眼眶也微微润了,眼中微有月之皎洁,亮晶晶的,轻轻碰瓶,道:“为父亲而已!”
这一刻,那两个人不是皇父与皇阿玛,而只是父亲!他们的父亲!
而他们只是他们看中的儿子,仅此而已!
两人仰壶一饮尽兴,最后哈哈大笑!
弘昼笑中带泪,道:“我爹天天与你爹较劲相比,我也不能输给你啊,至少不能输的太难看,是不是?!”
扶苏便笑,道:“不管如何,若论基建,发展,大秦与大清,还远不能相比,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一次去了,得与你一道去学习海务!”
弘昼危机感顿增,道:“哇!你这,学习能力也太强了吧……太逆天了吧?!这边的事都解决了?!”
“解决了,理顺了以后剩下的事交给众臣武将就可。”扶苏道。
弘昼语塞,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道:“抚民之众,你都有章程出来了?!”
“嗯。”扶苏笑道:“只剩下最后一件,明天我们见一见,安顿好了,就可回咸阳……”
“所以,不仅水利,农务,等诸事,连这里的事都理顺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弘昼啧啧嘴道:“牛,牛的不行了,你这行动能力,章程办事的办法,倒比我皇阿玛还要快,而且又有章程,又稳妥……”
扶苏哭笑不得,道:“何故此说?四叔比之我,能力更老辣,手腕更成熟。”
“嗯,这倒是真话,只是他这个性格,太龟毛,吹毛求疵的,所以,很多事吧,快不了,问了又问,管了又管,大臣武将得被他烦死,他这个人,是恨不得一件事连边边角角都要问清楚,过个年节吧,连人家儿女的婚配都要管一管,再家里有几只鸡鸭都恨不得弄清楚,可细致可龟毛了……”弘昼笑道。
扶苏抚额,听着他的吐糟,笑的不成,道:“四叔性格如此,确实是这样。这样也累些,可是也清楚下面的诸事,挺好。就是太操心,头发白了不少……”
“是啊,白头发可多了,他不像你皇父,你皇父威虽重,可是能人帮他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是我皇阿玛,可苦逼了……”弘昼道。
扶苏道:“确实如此,这一次的事这么顺利,都是因为我身边有无数的帮手。”
“是啊,可皇阿玛身边以前是没有人帮他的,”弘昼想一想雍正的大半生,心里就是一酸。
扶苏知道他是心疼四叔了,拍了拍他的肩。
“我这做儿子的,也不是好人,以前只知避嫌,不敢靠近,从未给他分过忧……”弘昼道:“以后我要向你学习……”
“与有荣焉!”扶苏知道他这个人,混的时候在混着,一旦认真起来,绝不会输于自己的。因此并未谦辞。
都说扶苏仁爱谦让,其实,真正让他认可的人面前,他从不,也会表现出一些不同于此的表情和态度。他与弘昼终究是真心相交的。
而且没有利益纠葛,是真正的朋友,可以无所顾虑的感觉,真的很棒。
扶苏哪怕本性真的太仁爱谦辞,然而他身为秦长公子,又怎么可能没有谦尊之心,因为他的出身,决定了很多的地位和高度。
教养令他要谦下,虽也有真心,但终究与蒙毅他们的相交是不同的。
世家,世家子,更多的是礼貌,尊敬,客气……
弘昼是不同的,是平辈中人,同样的认可的真正的朋友,在能力上,出身上,也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是扶苏从未得到过的知心与平等。
他的感觉,弘昼懂,弘昼的感觉,他也懂。仿佛就是天生的,因为处境类似,性格虽有不同,却还是天然的成为了朋友,哪怕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可是却无比的信任彼此,谈心都是知心的。
两人哈哈大笑,弘昼感慨的笑道:“扶苏,你说,我爹与你爹的性格其实差异还真大。始皇这人,话真少,脾气也暴躁,但他很克制。我爹呢,话真的多,不过他遇到事的时候,也挺克制的。”
“所以呢?得出什么结论?!”扶苏笑着道。
“唔,一个人若是能克制自身的缺陷,会成为更好的人,”弘昼笑道:“始皇年轻时与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吧?!”
“是,我幼年时,皇父总是意气风发,敏锐坚守,而且对我也没什么耐心,对大臣武将们却无比的热衷,”扶苏笑道:“那个时候,太年轻了吧,一心只要开疆扩土。”
“我爹也是啊,”弘昼笑道:“那个时候,他对我也不耐烦,根本不想去了解我在学什么,在想什么,在混什么。他一心一意的只想积蓄民力,养民以生,然后赚钱丰盈国库,打仗啊,还有斗朝中的八叔他们,以及几个老臣老将的,那个时候,他话也少,大多数都内耗在心里盘算别人去了,与现在真的不太一样……”
扶苏笑道:“人老了,会改变,是吗?!”
“是,能不变昏庸,咱们就算是庆幸了……”弘昼笑道:“你不知道,有很多明君,年轻的时候,那英明的跟盖世英雄似的,一到老了,就脆弱了,天生防着臣子要把他拉下马,所以他先把儿子给干掉,心里就踏实了,然后到死的时候,再忏悔莫须有……你该庆幸,咱们的老爹不是这种人……”
这什么比喻?扶苏哭笑不得,道:“你见过太多,所以怕了?!”
“还好老爹没叫我失望,没昏馈,”弘昼笑道:“所以,扶苏,你真的很幸运。始皇真的很爱重你。当然了,也是因为咱们的爹有了新的追求,这皇帝当的也无所谓了……才会这样。若不然,防咱们还是跟防狗似的,你信不信?!”
这说的!
扶苏失笑道:“皇父和四叔还算尽心了。”
“哼,”弘昼哼了一声,道:“尽心?尽心当然尽心,就是不知道能尽心几年呢,估计就想跑了。我算是明白,你爹与我爹,这是想撂挑子。他们就想跟着老人家走了……”
扶苏道:“既是如此,咱们更该尽心才是,至少让皇父和四叔,多几十年在皇位上。”
想到,便是心一酸,也就是说,顶多几十年,也就都走了。只剩下他与弘昼二人孤零零的坐那个位置了,可能。
弘昼点点头,心里乍然酸涩道:“反正我爹对我是样样不满意,就折腾着呗……”
这熊样,还想故意拖延着四叔不给走不成?!
不过,这弘昼也的确是能做得出来。
别说始皇与雍正性格不同,便是他与弘昼的性格也是完全不同的。弘昼这样的熊孩子,是做的出来做点吸引人注意和生气的事情,以待得到想得到的关注的。
扶苏却做不到。他的性格不像弘昼。
但是扶苏毫不怀疑这小子,其实有盘算呢。
都说他熊,其实弘昼洞察一切,明析秋毫,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这别扭性子,真不愧与四叔是亲父子!绝对亲生的无疑,这一脉相承的。爱在心中口难开啊。
两人一时对着月亮无话,良久,弘昼道:“你说,几十年后,始皇和爹都离开了,咱们还能见到他们吗?!恐怕咱们两个再见面都难了吧?!”
扶苏道:“不是还有几十年吗?!几十年的相知,已经算是不负此生了。”
“说的也是!”弘昼笑了笑,酸酸的道:“……你说,他们带不带咱们走?!以后丢下都不管了?!你说说,始皇和皇父,跟着小老太能去哪儿?!”
扶苏笑的不成了,他还想跟去不成,看看四叔不打劈了他去!
弘昼还不满意呢,道:“我看老爹对赵佶就满心眼子的嫉妒,估计也想成为透明人走呢,呵呵……”
“徽宗皇帝很温和,倒不像是皇帝,”扶苏笑道:“不过既使成为那样的存在,也不会寂寞的。皇父与四叔天天要吵要掐,不管去哪儿,都是不会寂寞的吧?!”
弘昼听着也乐了,道:“哪天不吵,才是真稀罕!”
两人一时哈哈大笑,笑过以后,便有些归心似箭了。
喝酒到半夜,畅聊了半夜,晚上被抬回主帐,一起睡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
梳洗好,头不疼了。这才开始一并见头领。
蒙毅一并带了进来,弘昼一口醒酒茶就噗的一声喷出去了。
“项羽,刘邦?陈胜,吴广?!……”弘昼呆滞了一瞬,然后笑的脸通红的,坐在席上,七扭八扭的,跟抽风了似的。
扶苏看他一眼,笑道:“何故发笑?有何不妥?!”
“妥,极妥,要重用,重用……”弘昼一面疯笑一面道:“扶苏,你听我的,你的仁德绝对能让他们臣服。我跟你说,你就把项羽放到边关去,封为将军,将来立了战功,封个霸王就挺不错,刘邦,不错不错,当个外交官,将来比李斯都不差,陈胜,吴广也是王者之才啊,都到边关去,戴罪立功,将来凭着功劳成为秦之封王侯的,极好,极好……”
此言一出,四人都呆了一瞬,他们身后的其它人也都面面相觑。
而蒙毅和各战将,也的确是一头雾水的看着弘昼。
小孩子过家家吗?!这说的啥呀?!
“原来如此……”扶苏从不过问多的,他不是多猜忌人的人,就像他昨晚不问杀了儿子的皇帝是谁一样,现在心中虽有猜测,却也不追究他们的以往一样。他离席,下阶,将四人一一解绑,笑道:“和亲王既有言,便将汝等如此安排,此任去后,当戴罪立功,将来凭着功劳,能者上,无能者下,封侯封王,皆为秦人!如今七国已一,将来功过,皆为秦之功过,汝等当自勉。”
四个怔住了,看了看扶苏宽容的面相,再看看和亲王。
弘昼已经笑的不成了,这个时候的四人,其实都很稚嫩的。远不及后来的老辣。
人的机遇其实就是时势所就,这个时候的他们,是真正的被接受了招安的,看着扶苏,也慕名不已,所以立即就接受招安了。
谁不想要真正的受编制呢,况且,民已安抚,他们此时为俘,除了这个,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倒是感激涕零不已。
蒙毅也呆了一瞬,怔怔的看着扶苏发傻。不过自不会当场驳斥太子的令。因此依言下去了。
送四人离开后,蒙毅正想进帐劝解扶苏慎重,却听到弘昼还在胡扯呢,道:“我跟你说,这四个人,了不得,我再跟你说几个人,以后匈奴的事,不必担忧了,国政上更不必担忧了,有他们辅佐,大秦人才济济,你可垂手治天下,一个叫韩信,一个叫张良,还有萧何,陈平等人,找出来,包管以后事事俱顺。这几个可都是干事的能手。”
蒙毅忍不住进去道:“和亲王,那项羽有万夫不挡之勇,如何能承诺以后封王?”
“既有勇,何不用?蒙将军是担心扶苏按不住?他压得住,就可以承诺,况且秦统一,已有皇,而项羽之才,至多为王。有何不可?”弘昼道:“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死脑筋,这个事回去我得与始皇叔叔说一说,秦已改了郡县制,以前那种封土封王的形式就该改改了,王有啥可怕的,你只要改了王的一些条件,就成了,以后搞不好,还能搞批发似的封呢,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大清不知道有多少奇奇怪怪的王呢,有些王不受宠的,穷屁的了。若是都跟秦似的,封个王侯就封个土,大清早完了!
蒙毅一听就晕了,还能这样来?!
弘昼还在胡扯呢,道:“项羽是有能耐,不过这个人的格局只能到王顶天了,在扶苏手里,翻不出天去,再说了,你蒙家是吃素的吗?!不是还有你蒙家在吗?!怕啥?你还怕压不住这样的人?!莫非你蒙家嫉才了?!”
呵呵,呵呵,蒙毅能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