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徐哲自己说, 杨康的这番答话, 当然并非他所愿。
――这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回答。
那兔肉烤的差不多了,徐哲挽起衣袖,将那兔肉拿起, 他正反看了几眼,见双面皆色泽焦黄, 皮上肉油欲滴,兔皮生脆, 洒之香料已然完全入味, 徐哲便以内力化刃,距离那兔肉一寸,手指纵向一划, 只听“滋”然一声, 兔肉裂一小口,徐哲朝内一瞧, 只见猩红血色尽数不见, 干货香气扑鼻鲜美,已与兔肉全然融在一起。
徐哲将那木棍递给了杨康。
杨康皱眉,推辞道:“姐姐,你先吃,康儿不饿。”
徐哲将那兔肉又向前伸去。
杨康无奈, 只好接过。
两只野兔的烤火时间相去不远,杨康不过啃了一只兔腿,徐哲便也拿起兔肉, 小口的吃了起来。
与杨康一道时,徐哲一向是吃食少言的。
方才袒露了心思一番,杨康啃着兔肉,余光看向对面的青衫女子,哪怕知道其实瞧不出什么,也还是努力看着,想辨别仙子姐姐的心思。
杨康的心中还是担心,但他所想更多,从前次姐姐先是给他兵书多本,到当下忽而谈论这般家国大事,莫不是姐姐真的在大宋宫内有人,得了什么秘密消息?
食毕,身遭丛林浓密,杨康将柴火尽数扑灭。
杨康拿出一水壶,这水专是用来洗漱之用。
两人以水洗手,又再度启程。
而在这一路上,杨康却发现,他的姐姐渐渐变了。
这变化……有些难以形容。
初时是变的冷漠,这冷漠不似曾经,而是带着一股冷到骨子里的阴郁。
再后来,姐姐不再阴郁了,甚至变的不再冷漠了。
她的话变的多了起来,连曾经总是让杨康抓耳挠腮却求不得的笑容也变的稀疏平常,日日夜夜,随时随处都可见到。
她甚至也不再注重打扮――并非是说曾经的姐姐,是个看重衣裳头饰的爱美女子,只是……杨康还是观察了几天,才得出了更准确的形容。
不,姐姐还是不染粉脂,不戴头簪,仍是穿着那一身青衫,皮相如故,只是行为举止上更……随性自在了一些,仿佛仙子落至人间,历经了人世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去了那仙人之冷,变的触手可及,灵性鲜活。
这一番变化,既始料未及,也有点措手不及。
杨康试着从旁侧试探,但如今变的亲近轻快的姐姐只是睨他一眼,对他勾笑一抹,却一言不发。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那番剖心问答之后。
小王爷甚至忧心了,莫非是他那天所言,太不讨姐姐喜欢,因此,姐姐这是气的得了癔症,心性大变不成?
小哲将杨康的表现都看在心里,当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又带着杨康转了路线。
他要带着杨康,去他曾经带着冯默风还有武眠风去过的那个地方。
――未来的黑木崖底,当下被居住在崖底的村民们,称之为“望峰”的地方。
杨康一向是跟着徐哲走的,但盖因此番行程,比之先前所择道路,竟一丝不差――他们自西湖离去,由南至北再至南,如今却是原路而返,走上前些日子刚刚踏过的土地,半路折返,实是奇怪。
杨康不由问道:“姐姐,突然返回上北,可是有事?”
徐哲略一沉默,近日笑容渐多的面上倏被定住,在一瞬间化作了冷硬的石头。
杨康心道不好,正要收回所问,却听徐哲低语一声,道。
“康儿,我想去……我曾经的家看看。”
杨康怔住,随即大惊大喜。
婉儿姐姐从未对他道其过去,更是不曾道明亲眷家中。
若是这些日子,姐姐的忽冷忽热,是因心牵家人,犹疑是否要带他一道,那可当真是……让小王爷在梦中都要笑开了花。
见杨康喜不自禁的模样,徐哲轻哼一声,一头冷水给泼了上去。
“你高兴什么,‘曾经’二字,不懂何意?”
这番语气,曾经的婉儿姐姐怎会用呢。
杨康干咳一声,收敛仪容,铁扇轻点下巴,道:“曾经…曾经……”
…糟。
杨康急忙又瞧徐哲一眼,见徐哲眸色黯淡,嘴唇轻抿,实在不像是归家雀跃的模样,加之那“曾经”二字……
杨康顿步,眸色惊慌,弯脊道:“康儿竟不知姐姐原来……”
徐哲以指为板,敲其额头。
“你想到哪儿去了。”徐哲轻笑摇头,继而转身迈步,杨康摸摸额间,晒然一笑,紧随其后。
只听徐哲郁郁叹道:“那也………其实也算不得是我家,只是一个我曾经短住过的地方,而我族隐居在更加遥远之地,若无人领着,常人怕是一生也只能在外围徘徊,永远进不去的。”
“那姐姐方才是说……”杨康心道,只要姐姐不愿再答,哪怕他再好奇,这个话题便也就此止住。
反正,看样子,姐姐是要带他去了,若知晓地点,以他完颜王府的人脉势力,事后再瞒着姐姐偷偷来查,又有何不可?
以姐姐聪慧,肯带着他去,便是肯定不怕他查。
小王爷不禁心中一热美滋滋。
而徐哲却是当真沉默着,并未有所回答。
半途,两人入了城镇,买马两匹,继而快马加鞭,不再徒步而行。
如此,又过数日,两人来到了当今的望峰,未来的黑木崖。
走着与数年前相同的路,此时冬日已去,春日正好,一路虫鸟啼鸣,树荫生晕。
熟悉的路,不同的人。
徐哲想,之前这般光明正大的来到此地,还是在数年以前,在他再回射雕世界后初次出岛时,带着六师弟和小师弟一起。
在那之后,一别经年,他总是改头换面,换了衣裳、易了容貌,在夜间潜行,偷偷摸摸的再回“望峰”,登那深山老林,一查自己的多年布置。
这样不做遮掩――虽然易了性别――的走进来,当真只是第二次。
从出了森林,进了小道开始,徐哲杨康两人就下了马匹,牵缰慢行。
徐哲在前方牵马行走,脚步灵活,未有丝毫停滞,明显是对此路万分熟悉。
见状,杨康好奇道:“这些年来,姐姐经常回……此处?”话在唇边饶了一圈,“家”这个字,又被杨康给咽了回去。
“常回?”女声婉转清脆,好似流光倾泻,穿透枝叶无数,铺满一地繁华,“………上次来此处,约是十年前了吧。”
十年前?
小王爷对这个时间有点熟悉。
徐哲顿了一声,忽而回头,他盯了杨康半响,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正是从此地离去后不久,我恰好遇上了你。”
杨康还没来得及感慨一番。
小哲就在转瞬间冷了脸色,回过了头。
徐哲牵着马匹说:“这般一想,我还在这附近看到了几个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金兵,我本想出手,却恰逢三名武林侠士借住此处,多亏了那三人,百姓们才免遭一难。”
这…这……这………
小王爷摸摸鼻子,尴尬不言了。
两人走出了山林,走尽了小道,当那林间小道终于到了头,便可以瞧见远处的炊烟袅袅,村庄遍布,人烟兴旺。
徐哲驻足,捏紧缰绳。
他远远的看着那村庄繁荣,依稀还能看见无数个黑色小点,有的在田地中勤勤恳恳,耕作辛劳;有的则不过是孩童顽皮,四处玩耍。
然后他又放眼远眺,眺向那村庄的身后,更远处的群山青娥。
恰逢春日滋生万物,在那群山无数中,有一座格外显眼,只见其山巅高耸,青葱墨色如泼墨图画,山体纵天,巍峨美矣,若天工之作。
杨康赞赏道:“民风淳朴,景色怡然,村虽小,然――”
杨康话音未落。
徐哲忽而闭眸道:“康儿,走吧。”
杨康舌头打结:“…姐、姐姐?你……你不进去看看吗?”
徐哲仍然是眼眸下敛,轻声道:“我早已说了,这其实算不得我家,只是幼时,恰好在此处待过短短的一段日子罢了。”
说罢,徐哲牵起缰绳,引马调头,道:“这里既没有我认识的人,又没有供我回忆的过去,只是前些日子被梦魇所扰,总是梦见这群山一片,轻妆黛抹,觉得十年一别,再来观景一眼,也没什么不好。”
杨康将信将疑,他又仔细的观这村落数眼,终是牵马转身,心道,定要好好的将此处探查一番。
两人在村前不过驻足片刻,就离开了这里。
杨康本以为,他们可能又要再次返路,一路南下了。
毕竟,他们本就是在南下的过程中,忽而折返北上,来到了这处。
但是走着走着……小王爷就发现这路好像有点不对了!
这哪里是南下啊!分明是北上啊!
杨康以脚踢马,驭马而上,与徐哲并驾齐驱,问:“姐姐,突然北上,可是要去大金?”
马速一缓,徐哲侧眸,眼底眸色难辨,道:“康儿,我可曾对你说过,我其实还有个弟弟?”
杨康手腕一僵,道:“………不曾。”
思及胞弟,徐哲面色稍霁,缓声道:“我收你为徒,是为报恩;我弟弟也得人恩情,欲收恩人之子为徒,无奈那人已然拜了师父,舍弟便只能教他一些外门功夫、书卷道理。”
杨康还是不明白:“姐姐的意思是…?”这是弟弟正在蒙古,所以要去看看的意思?
“康儿,那人与你同龄,自小生在蒙古,受舍弟之托,我想让你与那人比拼一番,你可愿意?”徐哲马匹减速,他打量杨康一番,又道,“你不愿便罢,不去也没甚大事,若你同意,则需我为你便装一番。”
毕竟,那处是漠北以北,萨满大蒙,而你则长在东北腹地,h大金,贵为那大金王朝的完颜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