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江上,水波泛蝶幽幽江起, 逐流没多少女儿思绪。
画舫红楼, 操弦悠悠,胭脂色的宫灯华裳, 真情假意过夜消。
季闲珺踏上的楼船里, 若有若无的歌声从门外传来, 筝曲带愁似幽,女儿家的声线更是将这最是销魂动人之地的柔肠百转一一道来。
但是他自己不想亲身体会!
攀在背上的柔软肢体, 以季闲珺的沉稳都不免僵了一下, 随即稳下心神, 定力非凡的视若无物。
“姑娘可否起身?”
谈话间,对面铜镜已然映出他淡泊的眉眼。
单看清心寡欲, 本尊犹在化体之上。
然而这副模样可拒不来风月场所的女人,尤其是这名“女子”。
吐气如兰的娇娥素手纤纤绕颈, 轻灵悦耳的一笑竟是烟波江上的多情意浓。
“公子好不解风情。”
俏影转身, 香风阵阵。
眨眼间,前方软塌上已然侧卧一人。
女子肢体犹如江面卧波的灵秀山峰, 起伏凹陷,腰肢款款而柔,长腿细长而美,面容妩媚清丽,浓密秀发一丛之中美人尖若隐若现,单看外貌也不过比公孙大娘差出一筹,嘴角小痣尤为风情。
收回观察的视线, 季闲珺正色道:“美色当前恕我无心欣赏,我来此是为找人。”
女子娇气的笑起来:“是找哪位姐姐啊?”
季闲珺偏移目光,“何必装傻?”
“唉,”女子幽幽叹道:“公子不敢看我,是因为我不比大娘美吗?”
季闲珺目不斜视道:“姑娘自然是美的,秋山落雨,火中彩凤,有人喜后者,前者也未必无人悦之,”说道这里,他复抬眸,“何况姑娘本为公子,性别不同,又有何可比?”
“女子”顿时眯起眼睛,清越声线转瞬成低沉惑人的男音。
他奇异道:“据我所知你不该这么早揭穿我?”
“虚与委蛇我其实并不喜欢。”季闲珺坦然在屋内一方桌前坐下为自己倒茶,之后推杯到“女子”不远处的桌边,不去说些花言巧语,取而代之则是直接揭穿对方的真实身份,“你说是不是,千面公子王怜花?”
王怜花一下子大笑出声,笑得挂肩红衣滑下双臂,那身几近透明的薄纱锈牡丹团簇挡住关键部位。
也不知他是怎样易容揉骨的,居然将堂堂男人身揉弄的和女子身形一般无二。
所以即使这般模样,也是逼真妩媚,丰腴有物。
“我引你来此也不是一时兴起,”大笑完,王怜花正色道:“当年我本该出海隐居,不问世事,然而世事难料,出海前我曾把毕生所学撰写成册交给一位信任之人,但是那人虽非心术不正但优柔寡断,有自己的小主意,可惜最后那册子一分为三,有一部分落到真正心术不正之人手里了。”
季闲珺非礼勿视的移开目光,闻言淡淡道:“当年王公子和沈浪,熊猫儿,朱七七一同出海远走,快活王之势经此一役从南武林销声匿迹。如今二十年后,江湖中连公子等人的传说也不曾听闻,朱家滔天富贵可叹的在二十年间四分五裂,我想前者大有可能是出自公子之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终于讲到重点。
“王公子,有此两者在前,朱姑娘尚无动于衷,我不信你会专门为了一件‘小事’重入江湖。”
王怜花披着美女的皮,作态也似女子一般柔媚无辜,他眨眨那双风流惑人的桃花眼,从榻上柔身坐起,似是愤懑质问:“千面公子所学之杂,世所罕见,天下武功,无一不精!这等秘鉴落到邪人手里……季公子,这怎会是一件小事呢?”话到末尾,语调轻柔。
无视这仿佛妖精一般勾人的声线,季闲珺长长的“哦”了一声。
“然而写书的本人不还在此吗?”
王怜花立时道:“所以我出来清理门户。”
季闲珺:“你为清理门户而来,这就算不得小事了。”
王怜花喜笑颜开,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季闲珺下一句就来了。
“然后我这样说你高兴了吗?”
王怜花猛地噎住,他本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既是如此,就不至于哑口无言。
转眼他起身来到季闲珺推茶的位置坐下,一举一动落拓大气,一扫之前女子作态。
就算一身女装,凭他此时的姿态愣是能将方才的妩媚娇色比成矫揉做作。
王公子桃花眼秋水横波,多情又似无情眼,淡语柔声道:“我非是为与你为敌而来。”
季闲珺颔首:“我也不是为和你为敌而来。”
王怜花抓紧机会道:“那么联手如何?”
季闲珺诧异的斜过去一眼。
“混进这摊浑水里有何好处吗?我虽非见过千面公子当年风采,但今日一见却知你非常人。”
王怜花眨眨眼,忽而一叹。
“就算你这样说,可我命该如此。”
季闲珺:“怎讲?”
王怜花弯眸:“闲的。”
季闲珺秒懂。
王怜花拿起茶杯放在掌心,杯中飘浮起来的清气氤氲了眉目,如画面庞露出少许无奈之色。
“岛上生活清闲,活法安逸,若人心静就此度过一生不难,”然而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没想到世事无常,十几年前,家母故居曾有小贼潜入盗走旧物数件,海上交流不便,以至延误至今。本来想着,旧物终究是旧物,借此遗忘旧事也好,可是近来一则消息由不得本公子视而不见。”
季闲珺适时问道:“怎回事?”
王怜花冷哼:“那小贼胆子凭大,取我母遗物不说,还自我留书人手里盗取三分之一怜花宝鉴,故而消息一到,我便不得不动身来此。”
季闲珺:“那么你为何找我?”
“说来也是趣味,”王怜花以不算失礼的态度上下打量季闲珺,“我刚回中原便全力捉拿盗物之人,而对方最近接触的人里,你,我认为是最为难缠的。”
“所以你来打探我的虚实?”季闲珺扬眉道。
王怜花:“不止如此,我还想问你,若我此时取公孙大娘性命,你是让还是不让?”
季闲珺眼露诧异,没想到对方居然这般敏锐。
上岸以来,自己所见之人无不是当世人杰,但是就算其中和自己关系最为亲近的原随云,在对人之上仍是比不得眼前这位千面公子。
千面千面,果然不凡。
“你和原随云很像。”
季闲珺说完之后又摇摇头,“但也许是历经世事,你心结已解,入世洒脱随性,这方面他尚不如你。好比此事,他若抓到公孙大娘踪迹,他也会调查公孙兰最近接触之人,但绝不会把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我当成阻碍。他或许会待我慎重,但绝不会认为公孙兰之死会惹出我横插一手。”
王怜花了然道:“果然你不会视而不见。”
季闲珺道:“因为我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王怜花:“不好,这样我岂不是白回来了?”他托腮自语,“季闲珺,这你可要负责啊!”
季闲珺无动于衷道:“我可不是沈浪。”
王怜花闻言意味深长的笑道:“但不妨碍我追着你,须知能带给千面公子趣味之人,非是常人。”
他用季闲珺的话回以颜色,一如他惯来的处事风格。
季闲珺本有教化中原的念头,有王怜花相助倒是能简单不少,不过在此之前……“你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东香书会,王书生,江上画舫,环环相扣。
用意之深,所取不小!
他带着以上意味的眼神看向王怜花,得来千面公子调皮一笑,居然老老实实答道。
“我知道公孙兰正在这艘船上,我还知道你接下来会从她口中得知霍休的目的是珠光宝气阁阎铁珊和峨眉派独孤一鹤。”
季闲珺:“哦,那么请问她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王怜花笑道:“因为她六妹上官飞燕正是天下第一首富霍休的姘头,她自己也爱着霍休手里的财富。世上爱财之人不少,但她有理智有条理,在发现霍休有意对无争山庄动手又招来无名杀手组织合作之后,她便有了一个计划。”
季闲珺:“什么计划?”
王怜花:“这个计划十分简单,简单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句话足以。”
季闲珺:“那还真简单啊。”
“可不是吗?”王怜花看眼季闲珺,笑意加深,“不过这里面出了个意外。”
季闲珺皱眉道:“你说是我?”
王怜花:“对,因为你的关系,原随云没有死,也是因为你的关系,楚留香和你们混到一起反倒追查起幕后之人。”
季闲珺道:“光是如此这和她的计划没有多大分歧。”
王怜花:“要只是如此的话……”他加重语气,“公孙兰不是个有良心的女人,她贪,也狡猾,不过幸运的是,她的目标是霍休手里那笔来历不明的庞大财富,并没有盯着无争山庄的家财。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不得人,所以无争山庄垮台之后带来的名利于她无用。”
季闲珺听到这里,瞥他一眼道:“她本来就有引楚留香追查下去的意思,必要时候她恐怕会自己动手助楚留香一臂之力。”说完,等到茶杯里的热气散的几近于无,他的声音方淡然响起,“会认为我是个意外,那定然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或者……她接下来的计划中我是个阻碍。”
王怜花不禁笑容灿烂,这人故弄玄虚半天,此时终于可以把这句话说出口。
“季闲珺,跟在霍休身旁的那个‘你’,究竟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怜花公子戏份未定,这个人物不好抓,我有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