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山。
山上有一木篓屋,屋不大却装修精细, 处处彰显不凡, 屋外鸟雀蝉鸣,山岭野趣, 正和一句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由此可见, 居住在此地的人,定是个会享受, 乐隐世的贤人。
然而实际情况“名不副实”的紧儿。
……
登高望远选山巅, 隐世贤人取空闲。
十里无声亦无人, 化野禅图更无声。
随手写下的一纸墨迹压在香炉之下,青木香搅扰缠鼻, 轻轻一动,就有淡淡香味附在衣领袖间。
往日此屋的主人爱燃香, 燃得是龙脑香, 温神养气对他这等年纪不小的老人家刚刚好,可打从某人到此之后, 香虽香,却不再是那个香。
都说客随主便,但眼下颇有喧宾夺主的危机感。
这点儿就连手底下的人都能察觉,霍休会察觉不到吗?
他当然能!
只不过他自以为能控制得住这人,像是收拢手下一般把此人收拢。
说起来,这人来历不明,却偏偏智高清奇, 甫一见面点明他的野心,再一深谈,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不禁使人想起魏晋之时高人名士出山后寻明主时的作态。
何况此人通身气度已然宣告不凡之实。
霍休年纪虽大,但自视甚高,警惕之余难免有些飘飘然,以至于对“他”极为纵容。
话说到此,差不多也该揭露此人身份。
长发白衣,白色青丝散肩以一根龙眼环扎起,眼高而淡,眉浓而威,目下无尘,姿态清高,唇畔坚而直,面庞不苟言笑,威严凛然,然一笑,春风化雨,抒情展眉,当得风流孤高之韵,取得云海风清之神。
当世之下敢用“龙”来隐喻自身的,除去黄庭里那位,也只有敬天始境之主季闲珺!
燃香的人撩起素色白衣,袖口冲着色泽上好的檀料,细看这件衣服其实也不是那么素气。
长襟衣摆条条蜿蜒奇纹勾尾连首自有庄重风仪,虽是“白雀”却已然和时下流行的“白衣”分为两派。
比起剑士更似文人,比起雅士更如谋客。
客即来,主自当表露姿态。
因而,霍休深沉道:“季君所料不差,原随云一行确实留守娄阳,而……那人也确实派人去接触了。”
薛笑人既已有心断了两方合作,霍休老奸巨猾岂能坐以待毙?
何况从眼前这人找上门之后,杀手组织那边儿的路数他似已了然于胸,有些时候霍休都不禁为此人的料事如神惊叹,平时以“君”相称。
气氛沉静间,一片青木烧净,取另一片合香放入,燃烧的笔头轻轻烧开边角,一缕青烟徐徐上升……
霍休静待他做完这一系行云流水,烤香寻味的风雅之举,和楚留香身旁随行之人同名的男子掀开如幕星眸,眸深不着边际,好似海阔云深般的不知其实。
“接下来之事,本尊要再问一句,汝想要为何?”
霍休目光微动,纵使苍老年迈也挡不住眼底熊熊野心。
“自然天上地下,万中无一!”
原本霍休的野心还不曾这么大,但是某人想要撩起他人的欲望实在简单。不知不觉间,霍休自己都忘记最初想要杀死原随云,是奔着无争山庄的地位和财富去的。
与面前这看不出深浅的人日日相处,眼里的东西渐渐变了,眼界宽了,心也大了,俨然一副准备造反的架势。
“季君,你之前所言不假吧?”
然而他还没被野心吞没理智,一把年纪的人总还不至于枉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架不住对方手段奇妙堪比仙术。
眼睁睁看着一只死去的雏鸟在季闲珺手中苏醒复活,这等细思恐极的手段,谁人能不动容?
何况季闲珺还轻描淡写的表示,回复青春并非难事,只是有些药材只有无争山庄有,且只有无争山庄才有。
变相刺激早已为苍老所困的霍休一再为他所用,不然以霍休的古怪神秘,怎可能一再为他驱使?
如今听闻霍休再次确认,季闲珺不咸不淡的掀开眼帘。
“若你不信本尊,本尊实在没有何话可说。”
长身玉立之人跌坐桌前,歪榻支额,清隽神态,姿貌佳容犹为丰神俊朗,像是霍休这等见过天下众多美色的人都难免晃了晃神。
本是自怨的话语从季闲珺口中说来,那真是云淡风轻的紧儿,倒是让听得人紧张的直道:“怎会?”
霍休生怕季闲珺甩袖走人,连连反驳。
底气不足正是他的弱点,况且季闲珺手里攥着他的把柄,纵使有收为己用的心思,可一直探不出深浅……他难免对其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听从。
在季闲珺眼中,那就是霍休为了不功亏一篑,终究想起有求于人的自己。
当日自己主动寻来,打的主意也是简单。
以些微手段寻到神秘多疑的“青衣楼总瓢把子”所在,第一时间树立起自己高深莫测的形象,后使出药物配合功夫使他朽木般的身躯焕发年轻时的生机。
双管齐下,由不得霍休不心甘情愿留下他。
事到如今,霍休恐怕会想着若是再出波折,那么自己岂不是一腔心血付出去了,然后血本无归?
正是看穿了此人贪得无厌的真实面目,季闲珺才有恃无恐。
事实也一如他所虑的那般,霍休再一次于脑海中厘清两人间的差距,不得不更加乖觉。
半阖着眼睛打量身前不安的想要表达什么的“老人”,身为季闲珺身外化身的“季闲珺”过得比跟着原随云风餐露宿的本体要舒坦的多。
霍休毕竟是天下第一首富,衣食住行无疑是极好极妙的,乐于享受的季闲珺故意在他面前露出两手,为的是后来方便。
不过似乎用力过头,青衣楼这股势力在他的操纵下已然和原本模样出入极大,可这点儿无论是沦为傀儡而不知的霍休,还是别的什么人都看不穿。
尤其是“总瓢把子”这种称呼。
平心而论,俗气难耐,他其实不怎么想要。
季闲珺入住霍休身侧第一谋士之位以来,他深知自己的任务所在,再加上脾气更似本体年少时的性情,行事也更为大胆。
一方面通过本体和化体间的隐秘联系传递消息过去,轻易弥补季闲珺对此世消息不灵便的短板。
另一方面也是季闲珺早早做下决定,在第一批杀手来袭后,借助卜算天机之变,直接化出分体找上“幕后之人”,颇有先见之明的在对方身旁打下根基。
为的……呵,为的自然是怎样培养出一位五讲四好的优秀青年原随云!
那日和楚留香随口提起的一说,季闲珺实际是认了真的。
用他的话讲,育人成才,折腾再大的阵势都是有用的,更别说他还有其他用意。
身为宿主季闲珺和系统惯来不和睦,时至今日矛盾冲突渐显。
对方既然以风花雪折扇和负翠琴为引,触及季闲珺为尊多年底线,那么敌对之实势在必行。
换句话讲,怎样变着法儿的让系统欲哭无泪是他的爱好。
系统最在意的不是攻略任务对象吗?那么就从此处着手好了。
若有棋局,他和系统分坐两侧。
眼前的对手虽然好对付,但乐趣在与系统背后之势角力上面。
可束缚龙气,可穿越时空,可与天道持平,与这等存在角力,怎不让逆天有成的季闲珺跃跃欲试?
一计延万载,最终收盘,盛世天下。
如今再开新局,还请“某”莫要让本尊失望!
如此大气磅礴的初局,因现实受限,实际表现在微妙之处。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季闲珺有和对方过招数手的经验,虽说双方都是草草出手,并未认真,但不妨碍季闲珺察觉到对方几时落下的第一子。
好感度增加滤镜。
是叫这个名字吧?由于没放在心上所以不记得名字了,他理直气壮的想到,不过这问题不大,对方用意自己了然便是。
本来借系统把握他之性情,又确实的回以合理的反击,手段足以让他赞一声漂亮。
尤其是智者角力本就不如莽夫一力降十会,一招招,一式式,绵密谨慎,不知何时便有杀劫降身。
于纤细处一决生死的争斗,虽不荡气回肠,但也是步步杀机。
季闲珺如今稳若泰山有余,眼也不眨的将这一步棋偷梁换栋。
任务实质本为让自己动心动情,那么稍稍插手改为让任务对象对着自己动心动情,可不正是符合系统所求?
说到这里,需要提一句,他当初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应对招架,但因心系“逆天之举”,他多数时候其实是行使藏龙之策。
后来“系统”发现不对劲儿,使出强制手段,试图萌生出敬天宗主对任务对象的那一丁点儿好感。
事实证明它成功了,然而它也失败了。
汝有张良计,吾有过墙梯。
滤镜之能被他反而用在培养弟子之上,以此打开的局面,他其实分外期待。
最后总结起来就是。
逆天功成,有意新局,藏龙之策弃之不用,便以对方之策,行自己之便。
教化天下,实乃大仁。
人话:我正好想教徒弟,但是没啥耐性,有这个滤镜刚刚好。
系统虽然很多时候显得没用,但它给季闲珺挑的对象确实是万中无一的奇才天才,所以把恋爱系统转为拜师系统这正是季闲珺的对策也是目的。
本尊这一招,汝该如何接洽?
不多功夫,脑内瞬息变化,浅浅一盘争锋初见刀光剑影。
不过这时作为化体存在,性情也更为莫测的“季闲珺”神色变动,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这等情绪起伏放在他身上实在少见的很,惹得霍休情不自禁的投过探究的目光。
横睨一眼眼神闪烁不定的霍休,季闲珺还是要给他几分薄面,毕竟自己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
“按照我给你的功法练习,再有三天,少说能使你的年纪恢复到三四十岁的鼎盛时期。”稍作沉吟,他若无其事转移霍休视线,提出他这几日来最挂心的内容。
霍休不出所料的放弃追究季闲珺的情绪变动,一脸激动难掩,强自沉着道:“季君所言当真?”巴巴盼了好多天,今天终于问出来了!
季闲珺勾起嘴角,性格使然,眼角眉梢分别透出一股子嘲意。
“当然,本尊不打妄语。”
霍休眼底流过晦涩光芒,兴奋驻扎在他那张白须生长的脸上,一张慈和普通的面容被欲望扭曲的渗人。
多年遗憾总算有个结果,再之后是……身为枭雄,身为野心极大的阴谋家,季闲珺对霍休既是助力也是早晚要杀的阻碍!
季闲珺没有在他身上下多少掌控的功夫,因为不需要,放任的结果就是霍休生长出与之不符的野望跟狂妄,然后再轻轻煽动,效果斐然。
像是这个时候霍休就在想着些滑稽可笑的小心思。
他想着,无论是那个挑衅的自称,还是季闲珺半点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姿态,即使对方表示臣服于他,可这确实存在的矛盾无一不是在增加他对此人的杀心。
等到功法大成,骤时……
对方如今的模样实在狰狞,季闲珺嫌弃伤眼的避开,清冷的神情是装作没发现霍休意图的超然于世。
左右这本就是自己的目的,不过说实在的,本体哪里发生了什么,那一瞬间的动摇自己都感应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补分的宝贝加更的一千字,么么啾!
=v=,好几章前我就提醒了,别忽略高武位面最著名的某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