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庭煦还活着。她们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正全力赶往汝宁。不出三日就将抵达。”
深夜悄无声息奔进庚拜府中的密探身上沾着浓浓的雨水味道, 庚拜坐在案几在之后安静地擦拭着孔雀碧石纸镇,听到探子的回报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哎”了一声, 让他退下。
“看来这卫家妖女比想象中的要机灵不少。”跪在他身侧的尤常侍正在倒茶,将刚刚煎好的茶中放了些暗红色的粉末进去。
庚拜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哼, 妖女会用妖法,据说她双腿在攘川被谢扶宸打断了, 现在居然还能再站起来。”
粉末乃是夜芙蓉核研磨而成, 放入茶中能够让茶香更浓郁,庚拜每回喝茶都要放,早就已经形成了习惯, 戒不掉这滋味。尤常侍是个擅于观察的细心人, 见过一次就记下了庚拜的喜好。
“居然还有这等事?”另一旁坐着的尚书左丞栾疆握着酒盏的手一僵,仿佛听到了闻所未闻的怪事。
庚拜吹了吹手中的纸镇, 呵气呵在孔雀玲珑的身子上再一擦, 剔透非凡:“栾公以前在南边当任太守,自然不知道汝宁之中的事儿。这妖女在汝宁可是兴风作浪许久,大大的有名啊。”
栾疆惊恐再道:“莫非那卫氏妖女还会再造骨血、起死回生的妖术不成?”
庚拜放下孔雀,摸着已经花白的胡须道:“我看这卫氏妖女说不定早在攘川之时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被妖魔附身的怪物, 跑来向大聿寻仇,为祸人间。”
“哎……”尤常侍一声深深的叹息,“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被她的妖法所诱惑, 竟将她当做心腹,更是红颜知己。可怕、可悲!这妖女不仅会妖术,身边还有几只会点儿功夫的臭虫,看来想将她拒在大聿国境之外是办不到了。据说待她一回来陛下就要给她加官进爵,这是违背明帝遗命大逆不道之事。哎,陛下糊涂啊。”
庚拜和尤常侍这番话听得栾疆心乱如麻,他从地方调任京中不到半年时间,对中枢的情况了解甚少。他一心想要辅佐天子共举盛世,没想到朝中居然还有这等妖人。
“可是。”即便只有他们三人在屋中,栾疆依旧不敢大声说话,“陛下不也是女子吗?如何能被一个妖女诱惑。”
尤常侍呵呵地笑:“栾公啊栾公,你真是在宜修待太久了,居然连陛下好女风都不知道。”
“陛下?你是说,当今天子?女帝?”
“正是。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陛下想将宫中的黄门全部清理出去,换成她的娘子军?就是方便自个儿采蜜。”说到此事尤常侍又长吁短叹,“若不是太后力保,就是在宫中待了近三十年的老身也会被哄出来,晚景凄凉啊。”
栾疆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里面上演的全是他不曾想过之事。
“据说那卫氏妖女长得美艳无双,无论男女看了她都会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栾公你想想,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尤常侍问他,“但凡是人,都会有人喜之有人恶之,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被她所迷?栾公,你说这不是妖法是什么?陛下怎么可能违背祖训,怎么可能想要成为被万世唾骂不忠不孝之人?肯定是这妖女在暗中施法,蛊惑陛下。”
虽然不知道天子的秘辛,但天子想要立女官他早有耳闻。当时栾疆就纳闷,为什么天子刚刚登基就要做一系列违背民心的荒唐事,原来竟有这样的妖人作乱。
“这种妖孽必要杀之而后快!”栾疆义愤填膺道。
“栾公莫急。”庚拜道,“老夫早就摆好了鸿门宴,就差妖女自己送上人头了。”
“可是。”尤常侍小声道,“有陛下护着,国舅爷想要取那妖女的性命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庚拜:“陛下今日一早就离开汝宁了。”
栾疆和尤常侍同时“咦”了一声:“陛下怎么会轻易离开京师?她去何处?”
庚拜神鬼莫测地一笑:“自古以来社稷美人两难全,多数帝王为了不留骂名都选择保住江山。但作为女人,陛下终究放不下儿女情长。哦不对,应该是女女情长。女人只重感情,基本上没什么大局观,这正是不如男人的地方。只要稍加诱导,她便奔去斩杀轻敌了。哼哼哼。”
“原来国舅爷早有谋划!”尤常侍忽然起身,伏地膜拜,“大聿风雨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盛世之势,绝不能因为一介妖女毁为一旦!还请国舅爷救救陛下救救大聿!拯救脆弱聿室的只能是国舅爷了啊!”
栾疆见尤常侍老泪纵横,也是心潮澎湃,忍不住一同跪地。
庚拜亲自将他们扶起来:“二位何必说这种话,老夫虽为国舅却也是大聿臣子,除恶惩奸乃是每个大聿臣子的分内之事,二位又何须拜我。快快起来吧。”
庚拜三人以痛骂妖女为下酒菜,一同饮酒至深夜。
待栾疆睡在客房之后,一行黑衣人从后门进入的国舅府中,庚拜和尤常侍在书房和他们碰头。
黑衣人说天子的私驾已经出了汝宁往北边去了,他们将继续跟着,有任何变动都将第一时间回来禀报。
庚拜交待:“若是天子想要返回汝宁务必将其拖延,绝不能让她在三日之内回来。要回,也要等到老夫取了妖女的项上人头才能回!”
终于要回到汝宁,甄文君已经是伤痕累累,疲倦不堪。
她万分怀念卫府家宽敞的池子。回府之后一定要好好在里面和子卓游上几个来回,踏踏实实地睡上几日的安稳觉。
离汝宁还有一百多里地,李延意的追月士兵已经和她们汇合。
追月士兵们带着甄文君她们前往汝宁,为其开路,说天子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盛宴,只待她们一到便开宴。进了汝宁城中后将她们往城南带去。
“为何往这个方向走?”坐在马车之中的甄文君掀开布帘问道,“咱们不去禁苑吗?”
追月士兵道:“这几日暴雨不断,禁苑之内正在祭天,怕与女郎的接风筵席相冲,便将筵席移到了寰欢阁去了。”
“原来如此,那便劳烦女郎带路了。”甄文君道。
“女郎不必客气。”追月士兵的笑脸在转回头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浮起的杀意。
围着甄文君她们马车四周的士兵,腰间和袖子里都藏着武器。
只要将她们接到寰欢阁,等待她们的只有毒酒和刀斧手。
寰欢阁大门敞开迎接车马。
站在门两边的婢女一字排开,丝竹齐鸣歌舞不断,好不热闹。
卫庭煦在护卫们的护送下缓缓走向前。
刀斧手藏在筵席两侧的屏风之后,若是妖女对毒酒有所察觉,没有当场喝下的话,刀斧手便会杀出来取她的性命。
不过刀斧手有些好奇。都说这妖女长得极美,一张似仙似鬼的好皮囊任谁看了都会被她吸去了魂儿。这件事被大家口口相传越传越玄乎,这些刀斧手在埋伏之前被警告,动手时绝对不能多看妖女的脸,一定要坚定意志一斧头将她砍死。若是看到她的容貌妖女的邪术就会夺走此人的性命。
越是这样说刀斧手就越好奇妖女到底是怎生模样。
透过屏风的小小缝隙艰难地往外看,只见为首的女子玉面朱唇丰神俊朗,和传闻中狐媚惑主的形象不太相符,反而有种惊心的英气,让刀斧手不确定自己是否是此妖女的对手,这刀斧斩下去究竟能不能把她的脑袋砍下来。
不过,美是真的美。
刀斧手喉头滚了滚,愈发紧张了。
庚拜和尤常侍站在远远的春晓楼上望着寰欢阁。虽距离甚远,可春晓楼乃汝宁第一高楼,常做侦查用,正好能把寰欢阁尽收眼底。
“她们进去了。”尤常侍身子正对着庚拜,侧头往寰欢阁里看去。从他们的角度能够看见妖女,亦可以看见跃跃欲试的刀斧手。
妖女坐到了东边的偏席上,问道:“为何不见陛下?”
追月军士兵道:“陛下国事缠身,正往这儿赶来。女郎一路辛苦,这是陛下亲赐的接风之酒。”追月士兵一招手,一排婢女端着酒杯从屏风之后飘出来,一位位矮身在她们面前,呈上酒杯。
追月士兵道:“请。”
庚拜和尤常侍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妖女端起酒杯。
妖女将酒杯拿了起来,送到嘴边。
庚拜和尤常侍几乎屏住了呼吸,就等她咽下。
谁知,酒杯在她嘴边一晃而过,妖女竟没喝。
“陛下还未到,我先喝了算怎么回事。”妖女将酒杯砸在案几之上,“砰”地一声颇为大声,屏风之后的刀斧手听到这动静惊了一惊,差点儿拿着斧头杀出去。为首的刀斧手往后用力一怼,以凶狠目光提醒他们,“以乐曲为号击杀妖女”,乐曲尚未变换至“竹间谋”,刀斧手不可贸然出场!
庚拜双掌撑在木栏之上,身子前倾,有件事让他颇为不安。
“怎么了国舅爷?”
庚拜长长地“嗯”了一声,在犹豫也在琢磨。
“尤常侍可注意到了?这个卫庭煦进阁之时步伐矫健,可为什么她的步伐能如此稳健?”庚拜问道,“她的腿不是有残疾吗?”
“这……”尤常侍被问得一愣,“国舅爷不是说她双腿已经被治好了吗?”
“即便治好,坏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马上行动如常,多少会留下些痕迹。可你看此人,下盘奇稳,反倒像个行军打仗的将领。”庚拜自个儿说到此处豁然一震,连喊“糟了”。
“怎么了国舅爷?”
“难道尤常侍还在梦中?”庚拜指着寰欢阁中的人叫道,“那人如何是妖女卫子卓!”
“什么?不是她?”尤常侍莫名不已,“可是咱们的人一早就去迎卫子卓了,她们的车马上还带着流火国的珍宝,如何会错?”
“怎么?”妖女看了眼碎在案几上的酒杯再看看追月士兵,笑道,“陛下没到,其他人倒是都到了。还不速速让屏风之后的人出来受死?”
此话一出,追月士兵立即回头望向乐师,乐师会意,指尖在琴弦上狂舞,一曲激昂的“竹间谋”骤然响起,极快的音速催人心扉!就在这时刀斧手推翻了屏风一涌而出!
庚拜和尤常侍亲眼见那妖女一拍案几原地旋身而起,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根本看不清她出剑的招式,最先杀到的刀斧手已经倒地。
“坏了,坏了!”庚拜扼腕万分用力打在木栏之上。
“这、这不是妖女!”尤常侍总算明白了,“那妖女去了何处!”
寰欢阁中的的确不是他们想杀的卫庭煦,而是甄文君!甄文君带着左掖锏热私鲥净陡蠼亮烁鎏旆馗病<侔缱吩戮呐艘樱谎奂彩挚斓恼缥木r嘶乩矗饰仕澳闶芎稳酥甘梗克担
“卫氏淫-贱妖女,人人得而诛之!”那女子没有丝毫的惧色,朗声痛骂。
甄文君大怒,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那女人嘴角带血冷笑一声,牙关一用力,咬破了毒囊,顿时毒发身亡。
甄文君本该能阻止,却慢了半拍,见她气孔流血之时才惋惜不已。
万向之路没将她磨得更锋利反而变得迟钝了,甄文君无奈,又多少有点儿欣喜。
只有常年活在困苦之中的人才能保持锐利和警觉,她和“妖女”过得很幸福。
不过她有些不明白。卫庭煦帮助李延意赈灾又讨伐北疆,立下无数的战功,如今又冒死重开万向之路,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为什么到最后没人愿意看她的功绩,却按之“淫-贱”二字。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可笑又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