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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陪伴

周遥是没来过不认识道, 他以为瞿嘉也不认识, 但瞿嘉径直就去了病房楼, 在前台报出病房号码和病人的名字。

值班护士让登记:“今儿已经有人探病了,你是哪位, 家属?”

瞿嘉立刻就说,我不是家属。

“不是家属就不能进了。”护士蹙眉,也嫌烦, “这今天来的人太多了, 病房里人太多。”

“我看个人不行么?”瞿嘉也拧着眉, 心情极差,“我妈也不是他‘家属’凭什么就让她进了,您怎么没把她拦下别让她进去啊?!”

周遥一瞅这要命的脸色, 赶紧扒拉开瞿嘉,嘴甜着央求护士姐姐,他真是家属,住院的是他爸, 姐姐您就让他进去吧。

护士低头翻看登记册, 就觉着这家子的“家属”人数有点儿富余,登记的老婆孩子都两套人马?也是新鲜了。

大病肿瘤医院的病房,楼道那苍白无色的墙壁,各个角落散发的药品与消毒液味道, 愁眉紧锁着步履已经蹒跚的病人家属们进进出出的身影……所有这一切,让人一进这道走廊,就已感到无形的压抑和沉重, 以及……不知所措。

就像有一股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眉心和肩上,让烦躁和愁绪在心口堵着,又无处发泄。

病房门口,爆出小孩儿断断续续的摁服不住的哭声。

周遥有心眼儿的,快走了两步,心惊胆战地先探头进去瞧一眼,以为里面两家“家属”一言不合掐起来了。

瞿嘉紧跟着一把就推开周遥,在门口现身。

没有狗血,这时也没人再斗架。病床上的人已瘦得不成样子,隔着一段距离,也隔了一段岁月,都认不清脸,或者早都淡忘了那张脸的模样。谁还记着谁。

就瞅见床边一左一右,坐着瞿连娣和那个女的,肩都塌着,都沉默无言,只有四岁小儿子涨红着脸在狂哭。床头附近一堆仪器和导线,看着就挺严重。

瞿连娣猛一回头,看着瞿嘉,但没有说话,就用眼神吩咐一句:你来看看就得了,你别闹啊。

周遥从瞿嘉身后探出个头,瞅见那女的和小孩,回想到当初被瞿嘉扔到煤炉子里烧掉的那张金猴票。

当初挺值钱、珍贵的一张邮票,两个孩子还“抢”。结果呢,一把火化为灰烬,哪个孩子都没捞着好,什么都没拿到,没了。

现在,谁又捞着了?

瞿嘉家里就该着安装那么一部新电话。以前没装电话的时候,也没大事儿找瞿连娣,乐得清净清闲。就这电话安得,头一通找她的重要电话,就是通知陈明剑病重,快不行了想见见大儿子。而且还是拐弯抹角让以前老同事帮忙打电话联系的,其实已病了有一段时间。

瞿连娣自打头一回进这病房,也没找那女的翻旧账打架,已经吵不起来了——到头来谁捞着好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早就没怨气了。她已经比对方幸运太多,儿子好歹已经养大快要甩手了。瞿嘉都快十七周岁,眼瞅着就一个成年大小伙子,出门能扛事儿,能往家里挣钱。

那女人怀里抱个四岁半的小儿子。自己争来抢来的好命,就只能自己吞咽这口苦水承受后半辈子,这口气喘不上来又怨谁呢。

瞿嘉也没炸刺闹事,但那天就也坚决不进病房,一步都没迈进去,一眼都不去看。

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深深看着那张色调苍白的病床,漠然地转身走开。不是走,是一步一步蹦着,在走廊众目睽睽之下蹦了老远,从病房这头一直蹦到另一头,离最远的一个窗口。

瞿嘉坐在窗口下的长椅上,头往后面墙壁上靠过去,两腿伸直。眼望向窗外,眼神仍然是执拗的。窗外没有光了,天空一片阴沉,天气预报像是有雨。

周遥尴尬地就也站在病房门口,也不知自个儿算是哪颗葱,就他探病是没名没分不请自来,真的不能算家属。他就在这个门口与隔老远的那个长椅之间,来回跑腿传话。

“刚才又换了一大瓶药,进口药,都是外文字。我看那上面吊了一共六个瓶子,说是每天输液十几个小时。”

“你爸爸跟我说话了。”

“你爸竟然还记着我是谁呢,说我是给你买足球鞋的那个同学。那双鞋花了他三十块工资他都记得!”

“嘉你不进去看看么?……他跟我说了好多话,都是说你的事。”

瞿嘉就是拒绝过去,这一晚就没有真正见陈明剑一面。

烧掉的邮票留在旧家的炉塘里,而灰烬堆在心里。许多事情,失去就是失去了,再想找补回来,或者填补这份残缺,不可能的。那碗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带着儿时家中的回忆,那回忆本身就酸涩发苦,不愿去回想。

或者,有人就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在某些事情上极为固执,自己也一直埋在旧家那个炉塘的灰堆里。

瞿连娣出来陪儿子坐,抚摸瞿嘉的头发,也没骂儿子不懂事儿什么的,没有意义。

瞿连娣解释了几句:“小孩儿哭是因为发烧了,刚从隔壁医院看急诊过来,还得回去再输液,偏偏这时候病,所以特别难,我才过来帮个忙,不然我也不来。”

瞿嘉薄唇紧闭,不想说话。

“你也知道,他家也没什么人了,你爷爷奶奶不早都没了么。那边亲戚也不给力,谁能在医院顶个事?……瞿嘉,你也别误会别闹心,我确实就心软一下。”瞿连娣难得哄两句这别扭儿子,“进去看看他么?他可能想跟你交代两句。”

“跟我交代什么?”瞿嘉冷脸寒光,“跟我有关系么?他交代他那儿子去。”

瞿连娣叹口气:“唉,还是想让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牵挂关心你将来前途呗。”

学业,前途,考个好大学……

这些最操/蛋的事情,忒么的对孩子就这么重要?

是唯一重要的每个孩子最在意的事情吗?做家长的从来都是这样以为的,都这么愚钝。

“关心牵挂个屁。”瞿嘉一直看着窗外的某一点,骂了一句,“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没来过?他来过一回?!”

从小的家长会你来开过吗?

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你他妈管过什么?管个jb。

我都当班委当体育委员了有人知道吗?

我谈朋友了我身边有遥遥了你想知道吗?

学校运动会你过来围观加油助威了吗?——隔壁人家王路军儿他爸都来了。

我真的被人在意过吗?

……

周遥坐在瞿嘉右边,又把手攥住了。

瞿连娣张嘴想解释,盘桓犹豫要不要说。

周遥频打眼色:阿姨要说吗?说不说啊?

“瞿嘉,”瞿连娣缓缓地道,“陈明剑来过咱家,旧家新家都来过几趟,给你攒了一些钱,都存银行了,说是给你上大学或者将来去哪念书深造的费用。”

瞿嘉眼底一闪,多年积怨,那时神情就是很难相信。

周遥又猛打眼色:哎呀您都说出来了,嘉嘉会不会真的脾气一别扭不要上大学了!

“嘉嘉,”周遥搂了瞿嘉肩膀,“我刚才跟你爸爸聊了,他说他来看过你,而且看过你初中高中在学校那些照片,就是你每年在联欢会上唱歌,还有参加运动会洗出来的照片。他就是没好意思见你,怕你不高兴么,每回就挺遗憾地走了……真的,他没撒谎。“

瞿嘉紧咬着嘴角。

“真的。”周遥倍儿认真的,“你初一,第一回在朝阳一中上台唱歌,搬了一台电子琴,照片里低头弹琴,穿的一身黑色衬衫和长裤;初二在中秋晚会唱歌,是坐在台上拿一把吉他,还翘着二郎腿,头发挺长的,光脚穿个大趿拉板儿;初三……然后就是高一,电子琴吉他你都懒得拿了,你就拿个话筒唱伴奏带,穿的什么衣服你爸都说得出来,没袖子的大背心和黑色牛仔裤。”

瞿嘉说不出话:“……”

周遥说:“你初中穿过什么我不知道,是你爸说的,我没骗你,他来看过你了。”

瞿嘉死盯窗外一点的眼光一片模糊涣散,找不到焦点,眼眶骤然发红。

他最亲的两个亲人一左一右地夹着他,让他也没处逃避。瞿连娣现在都不怨妇了,瞿嘉自己仍是个“怨儿”,还在纠结当初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就是反射弧特别长,他且走不出来呢,这段艰难的路他咬牙切齿地走了五年,心里话对谁都不说。现在那个糟糕的爸终于横在病床上,一口怨气也该吐掉了。

成群结队过来探病的各路亲友,就是来问候两句,送上病房标配的一篮水果,然后迅速闪人,没一个愿意在久病床前再耗费时间精力。那晚最后,不得不商量纠结谁来陪夜的事。

那边孩子高烧病了,当妈的都哭崩了魂不守舍焦头烂额,瞿连娣把人打发去隔壁医院输液去了,赶紧走吧。

“这有文化的女人书读多了,都读傻了,除了当初能搞点儿风风/骚/骚小情小性儿那一套,关键时刻伺候人不成,指望她顶个事儿更不成……不在这儿待着反而我眼前清净……”瞿连娣小声唠叨就被周遥听见了。

瞿连娣连熬几夜头都疼了,背过身站在楼道旮旯,连吞了三片止痛片。

瞿嘉还伤着一只脚呆坐在走廊,一家子简直没个全乎好人。当然,瞿嘉这会儿是全乎好人也绝不会多瞅他爸一眼,也不可能去陪床。

输液瓶滴空了,尿袋满了,夜里病人上不来气了,药物反应了,突然发病了,要喊护士了……雇的护工都累跑了甩手不干了,谁乐意管啊?

周遥在门边站了好久,突然说:“阿姨您回家吧,我可以陪床照顾瞿嘉爸爸。”

瞿连娣和瞿嘉都抬起头。

周遥其实哪会照顾病人呢。他一耸肩,也仿佛理所当然:“那,您都快累病了,嘉嘉也伤了脚,您带他回家吧,我在这儿待着就成了。”

“周遥你有毛病么你赶紧滚!”瞿嘉低声骂人,“有你什么事儿啊?”

“瞿嘉你行了!”瞿连娣让她儿子闭嘴。

“嘉心里肯定老难受了,他的话我从来都反着听。”周遥挽了瞿连娣胳膊肘,悄悄道,“唉他有时候,就跟阿姨您脾气一样一样儿,就是嘴硬心软么。您带他回家,千万别骂他,好好哄两句他就没事儿了。”

瞿连娣那时有些惊异地望着周遥。

“他胡说八道你甭搭理他,别生气啊。”瞿连娣赶忙说。

“我都习惯他了,我才不理他呢。”周遥说。

“真的,我没事儿。”周遥勉强一笑,“就算我替嘉嘉陪他爸爸。”

“周遥你今天给我走开。”瞿嘉确实嘴硬,骂人气势已经软了,“谁爸啊?”

周遥转过脸在瞿阿姨瞅不见的地方,用口型说:你爸就是我爸呗,那怎么办啊?

“……”瞿嘉仍坐在长椅上,伤脚踩在地上,纱布乱缠着散落一地。

瞿嘉弯腰把脸埋进臂弯和膝盖,后背起伏。

……

瞿连娣把周遥拉到一旁,挽着手腕宽慰几句,亲热体贴地。瞿连娣母子俩脾气就是一个模子复刻,周遥才是这个本就残缺的家庭中,绝不能再缺少的那管润滑剂。

“遥遥,”瞿连娣感激道,“刚才谢谢你,你跟瞿嘉说那些话,也就你能治他毛病。”

“您上回从您家大衣柜里,翻了几本相册给我看么。”周遥又笑了一下,“不然我怎么知道瞿嘉他初中时候穿过什么衣服呢。”

瞿连娣更加惊异,呆怔望着她最待见的遥遥,没话可说。

那晚他们三人,并排坐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一宿,陪着病房外的瞿嘉,也陪伴屋里躺着的陈明剑。

那时就已仿佛命中注定,就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三口,靠在一起说些平时不常说的话,互相舔平那些看不见的撕裂见血的旧伤口。

瞿嘉把上半身探出窗外,抽掉两根烟,然后蹦回来,把头埋到周遥肩膀上。

周遥抱住人拍一拍,想拍小孩儿一样。

瞿嘉就一直把脸埋在周遥身上,后来躺到大腿上,抱着周遥的腿不松手。一双眼和全部情绪深深地埋进去,就是把自己最脆弱最无所适从的样子都让周遥看到了。

他真的、真的离不开遥遥。

其实,周遥哪是“没事儿”啊。

他事儿大了。

之前得知陈明剑患病,瞿嘉闹别扭,那一宿他就待在瞿嘉家里,他就没回家。

前半夜陪瞿阿姨说知心话,后半夜陪瞿嘉坐在胡同墙根下看星星。他也够忙叨,还总是主动张罗揽事,永远都是不请自来,心里就好像已经把自己算到人家瞿嘉一家子户口本上了。

就是感情上亲呗。

要说在以前,暑假里高中男生野在外面,在同学家疯玩儿到彻夜不归打牌聚餐,这都常有的事。他在初中就这么玩儿,谁管过他?

但现在有些事确实不一样了。他妈妈当时在电话里说:周遥,你最好还是回家来,以后尽量不要那么晚。你今晚回家睡觉,成吗?你能不能回来?

周遥说:我有事忙,有人要我照顾,我真的回不来。

今天,他就又没回家睡觉。

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过线了,走得有点儿远了,回不去了。

……

暑假那段日子,周遥大部分时间就是混在瞿嘉那儿。要不是瞿嘉他们家地方实在太小,瞿连娣可能考虑给遥遥加一张床。

瞿嘉后来又去了一趟医院骨科,那只伤脚就没好,反而更厉害了。

都是因为那天在医院蹦来蹦去,折腾的。骂周遥“有你什么事儿快滚蛋”的时候,老天都长眼了,让他“啪”一脚就戳到走廊的水泥地上。

再去医院的时候,疼得让周遥架着他,一句熊话不敢说了。照过片子,无名趾和小趾连接的地方,竟然骨裂了。

这回彻底歇菜,没毛病时候觉着那根小趾头屁用没有,快切了吧;真伤了,小趾豆疼得要死,睡觉翻身他都脚疼。

瞿嘉被迫在家憋了仨星期,几乎就没出门活动,鞋都穿不上。

瞿连娣给医院那位病号做饭送饭。

周遥就又来了,自告奋勇地给家中这位病号做饭,还挺上心的。

周遥在往锅里放水,自言自语:“放多少水?……够了吧……就这么多吧……还是多点儿,要给你煮汤喝么。”

瞿嘉闷在床上发呆,偶尔瞟一眼厨房的动静:“多放点儿水,但你得看着锅,会扑。”

周遥嘟囔:“哦,还会扑。”

过一会儿猪大棒骨的香味出来了,周遥在厨房拎着勺,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味儿还行哈?”

“你煮之前抄水了吗?”瞿嘉把耳机摘了。

“抄什么水?”周遥把勺一转,像转笔一样的玩儿。

“你没抄水,你撇沫了吗?”瞿嘉皱眉,“那煮出来不是一股子血水味儿?”

周遥心里一沉,噘嘴,“需要抄水啊?你又没告诉我。”

“需要我告诉你?”瞿嘉回以一个白眼,无法理解周遥这样的生活常识和技能也能活这么大,“大肉块子下锅前都先过水啊。”

周遥:“……”

瞿嘉:“……”

周遥皱眉嚷了床上那位大爷:“哎!”

“你不是平时爱吃血么,卤煮小肠麻豆腐你少吃了?”被挑毛病也是不爽,周遥对着一口热锅说,“南城‘小肠陈’还是你带我去的,你吃的比谁都多。”

“我就是告诉你应该抄水。”瞿嘉垂眼道,“是你非要煮猪骨汤的。”

“我给小狗煮的!”周遥说,“谁忒么自己骨头摔裂了?!”

最近有一只京巴狗是患了狂/犬病了。

周遥抱着大勺子往砧板旁边一靠,你大爷的,真想把你煮了。

过了一会儿,患狂犬病的那位从床上挪下来,一步,一步,蹭到厨房,从后面抱了周遥。

瞿嘉把其中一个耳机塞到周遥耳朵眼里。

cd机正好放“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周遥挥着大勺子往后一扫,扫开瞿嘉:“滚蛋吧,老子不想跟你谈对象了……跟你吹吹吹!”

“你煮吧,煮出一锅什么我都吃。”瞿嘉说。

他觉着周遥现在左手一只锅,右手一个勺,特别不协调却及其真诚地想要表达出“贤惠”的样子,贤惠得很一厢情愿——周遥这个小笨蛋什么时候也开始做饭了?

排骨血水汤瞿嘉刚喝一碗,周遥备受鼓舞,又开始琢磨新菜,从冰箱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猪里脊。

瞿嘉刚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家厨房案板被剁成“梆梆梆梆”快要四分五裂的动静。

瞿嘉说:“诶,你,案板裂了。”

周遥说:“我在切丝儿。”

瞿嘉说:“以为你在分/尸。”

周遥说:“我把里脊肉分/尸了,鱼香肉丝!”

瞿嘉一听,直觉顿感不妙,一激灵就爬起来,这脚趾头是养不好了。俩人看着一案板的肉,瞿嘉说:“你这切的是肉丝?”

周遥表情很无辜:“我切的什么?”

瞿嘉烦得嚷:“别转我们家刀!刀把儿不是笔,切你手了!”

周遥迅速就把刀转飞了,刀刃“梆”得戳在厨房旧桌子上,直插木头纹理,横刀立马一般的立在桌上。两人爆笑。

瞿嘉瞅着案板,没食欲了:“你切的不是肉丝,你切的鱼香rou棍吧?”

周遥好脾气的:“那,那就炒个鱼香rou棍儿呗。”

扯淡吧你,瞿嘉很难为地端详一堆横竖宽窄参差不齐的rou条:“你说怎么办?……你刚才就切土豆丝不就完了么!你切成大粗土豆条,我就直接下锅炸了,给你做成肯德基炸薯条。你切一堆大rou条子,让我怎么办?”

瞿嘉话唠完了自己快趴案板上了,要疯了。周遥小声嘟囔:“媳妇媳妇,你帮我做扒肉/条吧,扒肉/条怎么做啊,啊—— ”

瞿嘉一个眼神甩给周遥:懂事么?

周遥臊眉搭眼的:“我是媳妇好了么……那你改做扒肉/条,我不会做。”

瞿嘉斜眼瞅着:“媳妇你真不会做?”

周遥认怂:“不会。”

瞿嘉拿过刀:“切丁,改鱼香肉丁。”

结果,这顿饭又是瞿嘉做的,把一只伤脚架在小板凳上,在厨房里切菜炒菜。

周遥就负责吃掉大半盘的鱼香肉丁。嘉爷做饭,肯定是好吃啊。

吃完饭瞿嘉一使眼色,说:“媳妇洗盘子去。”

周遥一抹嘴,乐呵呵地收拾盘碗去洗了,瞿嘉烦得说:“周遥,你反正是有的吃就成,叫你什么你都乐意认?”

“有什么的。”周遥拎出瞿连娣常用的大号铝盆,淡定地说,“你叫我媳妇就媳妇呗,有什么不一样?我吃饱了吃舒服了我还能吃亏了啊?”

瞿嘉望着周遥晃来晃去的背影,被那背影与夏日午后阳光互相辉映的光泽暖到了:“遥遥。”

屋子本来就小,周遥走来走去真的挺占地方,背影显得高大健美,说话却又总是黏黏糊糊赖了吧唧,总像一只家养的小猫儿。

还是躺平任撸的品种,自带“喵喵喵”的音效。

瞿嘉眼前从来没有那座能够倚靠的高山。自打小时候,他眼前就是一个周遥,无论他想要藏起来,还是走出去,这就是他的依靠。

周遥装走一盆脏碗,拎了一瓶“金鱼”洗洁精,还没迈出去被人拦腰抱了。

耳边喊一声“遥遥”,瞿嘉抱人都比平时抱得紧。

“不怕吃亏啊?”瞿嘉小声问。

“什么啊……”周遥嘟囔,俩人手攥在一起。

“舍不得让你吃亏。”瞿嘉含糊地说,说着两人心里原本模糊但这些日子愈发强烈的念头,说着可能每天晚上都会做的见不得人的梦……

俩人弯腰撅腚在厨房里腻固。在球场上排人墙时一手护住要害周遥就是这个姿势,现在还是这愚蠢可笑的姿势。周遥“啊”了一声,眼前一片光圈飞舞,血是往下半身狂流,脑袋却要炸了。

就那样僵持了挺久,周遥撑在厨房桌子砧板上,光芒把两个人裹在一起……夏天的棉布大短裤太薄了,什么都挡不住,瞿嘉就是用手当尺子,慢慢地给他丈量了身材。

然后,三角体就抽长变成圆柱体了。

猴子的金箍棒,果然就能变大缩小的,俩人爆笑。周遥脸红成一枚大柿饼儿,即便摸他的人是瞿嘉,chu男本质忒么也知道害臊。他大腿往后一别,挣扎着说“你个流/氓你放开我,放开让我来!”

“跟你这就不叫流/氓。”瞿嘉小声说,“你还挺大,我手都罩不住了。”

“夸我呢?”周遥说,“谁是小拇指了?!”

“嗯,你不是小拇指。”瞿嘉一笑,“再抱一会儿。”

……

电视机里一直放着赛场实况,吃着鳖精的马家军大放异彩,王军霞跑了个5000米冠军。转了个频道,游泳比赛正进行到激烈时刻。

瞿嘉瞅了一眼:“哎,波波夫,你最喜欢的。”

奥运男子100米自由泳卫冕战。

“什么就我最喜欢?”周遥纠正,“瞿嘉,我最喜欢你。”

“我又没人家身材好。”瞿嘉酸了一句。

波波夫确实身材绝好,面孔英俊,一眼让人口鼻喷血。而且游泳运动员穿得最少。

飞鱼下水,碧波斩浪,俄罗斯帅哥在亚特兰大轻松卫冕。周遥聚精会神,吼了一句“真他妈帅,隔了四年我波波夫沙皇还是冠军!”

周遥爱看比赛,有时多看几眼电视里英俊威猛的男人,天性使然吧,但那种让他产生强烈欲/望的“喜欢”,还是对身边这位最亲密的男孩儿。

“身上真干净。”瞿嘉蹙眉,“他腿上没毛?”

“他们都是比赛前特意刮的。”周遥悄悄说,“都给刮了,减少阻力么。”

“你又突然喜欢这种了?”讨论某些话题总会胡思乱想这样的和那样的,瞿嘉偷眼打量周遥,又琢磨自己身上。

“没有没有,”周遥赶紧亲瞿嘉脸一下,“你别剃啊,留着我还摸呢。”

“滚,谁说我要剃了……”瞿嘉愈发皱眉,“你还是看电视去吧!”

俩人又抱了一会儿,把之前某些不愉快的情绪与龃龉,悄悄地互相舔平。离不开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平房窗台上一片浅浅的不褪的光泽,像砧板上菜刀划出的交错的纹路,它们早就已经长在那里,生长了许多年,即便把那块板子掀开,那些痕迹永远都刻在下面。

有遥遥在,他就浑身大补了,还吃什么猪骨汤和鱼香肉丝?瞿嘉心里不好受,但嘴上绝对不说,就对周遥的耳朵吹气,连说了两遍“我喜欢你。”

他很少说的。

但现在就想说了。真心的。

有些话不是讲出来,而是流出来的。

周遥靠在桌子旁边,被两句“喜欢你”就惊翻了,腿一软愣没撑住人。

瞿嘉也跟着脚腕一软,老天这次没开眼,伤脚直接戳到水泥地上,啊!!!

周遥也夸张地“啊啊!”

瞿嘉挂在周遥身上上,难得一句:“哎呦,疼……帮我揉揉脚趾豆……”

作者有话要说:  香小陌的护国寺小吃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