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嘉奖
跳高比赛拖得很长, 远不如短跑一枪来得痛快。全年级二十几个男生报名, 挨排儿跳。
所以瞿嘉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场地上晒太阳, 敞开两条大长腿,发着呆, 心里琢磨这帮人怎么还没跳完?跳完赶紧收摊儿吧。
周围全是大长腿,贴着号码牌的人坐了一地。
大下午的太阳特毒,瞿嘉脑门儿肩膀好像又黑一层, 晒成他家炉子边缘的黑碳色, 带着几分煤球的金属光泽。阳光十分刺眼, 都看不清,他眯起眼睛。
不远处那位喊了他一声:“哎!”
瞿嘉眯眼瞅着王贵生。
王贵生从黑色尼龙包里掏出一个遮阳帽,给瞿嘉一扬手。
瞿嘉皱眉, 立刻就想摇头“老子才不用你的”,那位别人家的老子就抻开马步,直接来了个抛飞盘的姿势,隔着二十多米, 把遮阳帽“嗖”得就甩过来了!
甩得还挺准, 瞄着瞿嘉的头嗖嗖地飞来,他赶紧往后一仰伸胳膊接住,默默地收走,四面的人都看他们呢……
王贵生咧嘴一乐, 行吧?
瞿嘉一声不吭把帽子戴头上了,一双眼挡在阴凉下,领了这份好意, 也不能太不懂事儿了再给“嗖”回去吧。
很旧的遮阳帽,头顶那块布都没有,就是个帽檐,晒着他的头皮,但是周围好多人连这个帽檐都没有呢。瞿嘉埋头搓他的大腿小腿肚,背后有人还在八卦他:“哎那个二班的,据说厉害,能跳一米七五。”
“一米七七,前天看他在操场练了,好像过了。”
“他能过一米七七的杆?扯淡,不可能的他过不去!”
“……”
人多,筛得也快,从一米四就稀里哗啦筛下去一批,一米四五再下去一批。很多人就是拿两条腿生往上迈,撑死了蹿过一米五就歇菜了,平地蹦高还能飞啊?
能飞的几个,从一米五五的高度开始见真章了。
瞿嘉从地上麻溜儿跃起,双脚轻轻弹跳两下,身体就是很轻的,缓步走向起跑点。
终于等到了。
他这一起,不远处他们班看台方阵,甚至其他好几个班的看台,许多人都站起来。卧槽了,就是初中部高中部一群迷妹,好像从校园各个角落呼啦一下全冒出来,聚齐了,都一脸激动兴奋。这回可以数一数,瞿嘉同学在朝阳一中混了快四年,也是一根老油条了,平日里蔫儿不唧到底攒了多少人气。
瞿嘉走路习惯性低头,很安静,即便在比赛场上,他也是静的。懒习惯了的人,都懒得乱扭嘚瑟,赶紧跳完完了么,好烦啊。
起跑点,转身,瞄一眼杆子高度,给裁判举一下手。瞿嘉在全场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嗷嗷乱叫瞎起哄的时候,已经出去了。
安静地助跑,起跳,跃过横杆,没什么声音,就刷过去了。
“你帅的。”本班方阵里,站最前排的周遥低声爆出一句。
这个高度太轻松了,瞿嘉连遮阳帽都懒得摘。他戴着帽子就飞过去了,后滚翻时顺势拾起帽子,待到从垫子上站起,帽子已经端正地戴在头上,遮住一双细长的眼。
底下很多人在说:“跟横杆之间看起来好像还有一尺,富余着呢。”
周遥站在最靠前的台阶上,一本正经地戴上他的数学课近视眼镜,作为迷弟,恨不能用眼睛录一段像。
他听着背后的欢呼叫好,回头往左边瞭望,又往右边瞭望,左右两边好像都是嘉爷的啦啦队,明明不是他们班的,在这项目上都成了“自己人”,心里顿时特美。有人欣赏瞿嘉,他一向都特乐意特高兴,一点儿不小气,不想藏着掖着。
他觉着大伙儿都很有眼光,而他是那个最有眼光的。他十岁就盯上了。这么帅的嘉是他的人。
隔壁一班方阵里,班花夏蓝也在,周遥一侧头就能瞅见夏蓝。
夏蓝站得笔直,也戴一副眼镜,专心致志地看跳高赛场上的某个人,目光追随蓝色小短裤的背影。夏蓝这样女孩儿,没叶晓白那么矜持高冷,还比黄潇潇有几分成熟性/感,身边永远不乏爱慕,追的人可多了,走在校园里身边总有男生。只是在女孩儿心里,可能也保留了一块青春萌芽的土地,默默地施肥浇水,是一直留给自己那段年华里最心动的男孩儿。
一米五七瞿嘉就放过了没跳,刚才是热身,这次直接飞一米六了。
周遥在看台上一抹脸,笑,想起自己是怎么让瞿嘉当上体育委员的。一米六他挣扎了第九次才过,瞿嘉又是一次过杆,倍儿轻松的。
瞿嘉穿得也是兜风小短裤。
那裤子贼短,总好像连最窄的臀/部都遮不住,过杆一瞬间,全部随风飘起来……
这几天场下临阵磨枪,周遥就黏着瞿嘉非要看,每天傍晚他先跑两个400米,然后陪瞿嘉练跳高。
“看什么啊?甭看我。”瞿嘉就说。
“就想看么~~”周遥笑着起腻歪。
“你是看我跳高么?”瞿嘉揶揄他。
“看你跳起来时屁/股帘儿一掀,露出肉肉来。”周遥来了一句,一脸花痴,“平时看不着,平时你不给我看么。”
然后他就故意坐到横杆旁边,大垫子上:“你先别跳,待我先找好角度!……我还得低下头,这个角度看得最清楚,行了你开始跳吧!”
瞿嘉叉腰瞅着他,气得笑了:“烦不烦,你?”
周遥又拦住:“你等会儿,我位斗里有照相机,我去拿照相机,拍一下!”
瞿嘉凶他:“滚了!”
一次一次过杆,场地上背号码牌的各班帅草已经越来越少,稀稀拉拉的。被淘汰的一把扯掉号码,垂着头走下场地,但都滞留没走,全部坐在外围,就是要看谁能过最高的杆。
场地上就剩四个人了。
二班啦啦队欢呼:“咱班瞿嘉至少前四了!”
周遥回头就喊一句:“别逗了,瞿嘉就奔着前四吗?!”
有人问:“瞿嘉有多高?”
没有别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周遥想也不用想:“他181。”
看台上都在喊了:“今天瞿嘉能不能过一米八一的杆啊!”
周遥身高是181.5,这个小数点数字也只有瞿嘉知道。他也才十六岁,对外号称183厘米,其实没有,耐克气垫鞋的鞋跟比别人的高,价钱贵就贵在那个总是作弊的鞋跟儿了。
横杆升至一米七四,已经很紧张了,接近业余学生的极限。排瞿嘉前面那位隔壁班的,在起跳线徘徊了好几个回合,越遛达气氛就越不对。果然,那两条大腿发紧,臀/部发沉,横杆掉落……
叹息声中气氛陡然紧张,全场都在盯下一个,二班的1209号。
瞿嘉这时终于摘掉帽子,一头刺短的黑发,自我感觉也快要晒成一摊沥青了。头皮因为炎热和紧张,急速升温发烫。
盯着横杆,盯了几秒,然后叉腰原地转了一圈。这也是瞿嘉今天第一次默默地转圈,谁比赛不紧张?
他慢慢地启动,助跑,突然加速,兜风小短裤往空中飘起,啊,看台上惊呼,好像贴着杆很近了!……又是轻轻“唰”的一声,瞿嘉从垫子上翻起时都暴露一脸余悸,横杆拨动了一下,没掉下来。
周遥一手按在胸前,松一口气。瞿嘉一次过杆,前面那人就没过,这就已经确保前三名。
场边土地上还坐着一位,瞿嘉低头整理小短裤时瞄见了,那位老王同志就没有走,也是个皮糙肉厚又脸大的,竟然从他们体育老师那里借了小马扎,乐呵呵坐在树阴凉底下,还在看他呢。
王贵生跟他比了个大拇指,不错,你跳得可以啊。
王贵生还伸手比划了两寸距离,手掌往高一拔,示意给他:你小子厉害的,过一米七四了,比老子当年在厂工会参加比赛,还多跳了两公分呐,你牛啊。
这个手势瞿嘉竟然鬼使神差地看懂了,呵呵。
年级的跳高前三名,站在同一块场地上,准备厮杀一决最终胜负了。
三位都是极瘦的麻杆,大腿小腿恨不得一边细,丁点赘肉都没有,就这样的身条儿才能飞。瞿嘉总是损周遥踢球练出了“鸡大腿”,周遥现在也看出来了,自己这英俊潇洒前/凸/后/翘的健美体型,各个部位都带圆润的弧线,确实过不去。他无论是仰着飞、侧着飞还是趴着飞,浑身上下好像哪哪都是凸起,都会撞杆;直接用两条腿迈,他也会撞到蛋啊。
一米七八,那三位仍然都一次过杆,竟然分不出胜负。
……
一米八零,全场都在鼓掌,造人浪,太忒么刺激了。周遥不停往后面挥手,孩儿们别喊了,别喊,咱班瞿嘉跳的时候都噤声,别影响他!
……
太阳沿着天顶的轨道缓缓下坠,西晒刺眼,场地横杆摆的这个方向不太好,瞿嘉眯起双眼。
特别晃眼,他等人浪过去,等心静下来。
然后伸手揉揉后脖颈子,左右动了动头。他脖子好像真的落枕了,疼,现在去找一块麝香壮骨膏贴上也来不及了。
咬牙准备起跳,这个高度他就没有试跳过,横杆位置根本就是齐着他的头发了。过就是过,不过就拉倒走人呗老子怕谁啊?预备——
就这时候,出了个无聊的插曲,场上钻进“粉丝”了。
瞿嘉极其专注因此猝不及防,周遥在场外都没注意,那俩好像初中哪个年级女生,突然横穿了跑道,见缝插针遛进场地,直接遛到瞿嘉身后。瞿嘉尚未启动,身后“咔嚓”一声!
他莫名地回头,以为是周遥呢,结果又是“咔嚓”一声。
两位小女生举了一个相机,距离相当近了,对着他来了个正面小背心小短裤的大特写,然后捂嘴笑。
瞿嘉愣住,迅速调头走开。
他面无表情低头整理短裤,不知有没有走光……实在太短了很羞/耻的。
周遥也愣住,他脖子上就挂着相机,特意带的,都只敢远远地偷拍远景,不敢凑近怕瞿嘉分心。
“好讨厌啊,她们太过分了吧?”二班看台上都爆炸了,“有这么拍的吗,人家还怎么比赛?!”
“这帮女生,这是看比赛还是看人么……”男生那时都在哄笑。
“本来就是看人么,他又不是专业的,又不是校队的。咱们校队纪录是两米,瞿嘉才跳多少?”看台上泛起一片酸水。
裁判瞪着眼把那俩女生呵斥走了。都是一时冲动,幼稚行为,却真是闹心……
瞿嘉在夕阳下缓了几分钟,才重新回来,起跳步伐果然就有两分犹豫和晃动,在周遥转身皱眉狂咬手指的动作中,这一跳还就没过。
唉……
后面的那位,一跳就过了。
再后面的那位,也没有过。
胜负形势已经差不多了,瞿嘉这是也被逼到最后一跳,再不过他就下去了,也就是第三名。一米八零对他而言,太困难,平时又不穿作弊增高鞋,他本来也就这么高啊!
这根横杆在一米八零的高度,拦住了两个人。瞿嘉回头往看台上找周遥,瞟了一眼,想喊听不见,求抱抱又离太远。这个高度他确实跳不过去,又万分地不甘心。
就这时,场地又进来人了,今天也是邪门了猫三狗四的乱蹿。
这回进来的不是迷妹,这回这位是迷爹。王贵生锅着腰一路就跑过来,招呼都没打,直接从裁判身后器材堆里,快速一翻,翻了另一根就是一模一样的横杆,当时就跟裁判说:“你们啊那根横杆不对,不好使,咱给换一根!”
裁判这皱眉:“欸?欸你谁啊?!”
“我就是学生家长怎么啦?”王贵生还挺霸道,“那根杆眼瞅着就老是晃悠,老掉么!你帮他换一根就对了么……这死心眼子的!”
王贵生说完转身就跑,也老江湖了,给瞿嘉打个眼色:你先喘口气儿,歇几分钟,你就一定要求换一根杆。
瞿嘉:“……”
瞿嘉怔愣片刻,对裁判说:“我要换一根杆,就换他刚才拿过的那根。”
太阳挨近校园四周郁葱的树稍,阳光变成热烈的橘红色。这缕橘色光芒打在瞿嘉侧脸上,给他镶了一道带有幻觉的金边。
他重新举手,再次助跑,咬了嘴角纵身起跳,腹肌完全伸展开来,腰部弯成拱桥的样子,啊!
全场惊呼,啊——
他自己都知道又蹭了。那横杆就是活的,在他身下一滚,完蛋。
他后滚翻跪起来,要被处刑似的瞪着头顶上那根杆子。
短裤兜着风好像还轻剐了一下,不知有没有露/腚。杆子戏耍他似的颠了两下,静静地停在上边。
卧槽,没掉。
他过了。
一米八零过了俩,一米八一决胜负。周遥站在场地最边上,已经组团跟老王同志并肩站成一路了,激动得。俩人一高一糙的双声部,大嗓门不要脸地狂喊“瞿嘉加油,过!就你一人儿能过!!”
瞿嘉一回头,瞅见那俩发神经病的,简直一对活宝,突然就笑了。
那瞬间,笑容不是挤出来的,是流出来的,也是内心真实情绪。今天牛/逼大了,牛/逼得要上天了,老子竟然一米八都能蒙过去,还有什么不敢过的?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肯定过。
瞿嘉绕垫子转了一圈,面对看台上的山呼海啸。全场都很疯狂,没人要看接下来的径赛了。跑道上裁判都不给跑步的发令,都在扭头看这个跳高对决。瞿嘉突然就高举了双手,击掌,面对看台上无数视线和举起的相机,做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不是有人想拍照么?我帅,你们尽情拍我。
夕阳最美好的一缕橘红,被周遥用相机抓拍下来。
在那个镜头里,瞿嘉就是浑身都镀了一层金,小短裤在横杆上飘飘欲仙,一个漂亮的背跃式,两条大长腿挂在空中。背景里红日挂在梢头,晚霞烧起一团焰火,烧亮了天边……
帅毙了。
看台上“嗷”一声,全场疯狂,那一瞬间都是嘉爷的粉丝。
比赛形势赫然就逆转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瞿嘉还能绝地反击。就是那一刻,幸运之神降临到瞿嘉的小短裤、周遥的镜头以及隔壁老王同志帮他们挑的那根横杆上了。瞿嘉一次过杆,飞身跃过一米八一,他的竞争对手这一把就没能过去……
瞿嘉用双手捂住表情,往场边走去,迎着闪光灯镜头,绕圈儿躲开许多同学冲过来试图扑翻他的身影……很多人追着他要“叠”他呢。
他径直跑到周遥面前,胸膛带着起伏:“班长,给我拍张照,拍好看点儿!”
周遥赶紧举起相机,毫不犹豫,各个角度,每个他喜欢的地方都不能落下。
王贵生在旁边忍不住指点:“学生,你看你这取景角度,也别太近了。太近你拍不清楚,拍得都是局部。”
周遥心想,叔叔我就想拍“局部”。
您别插嘴,您让我多拍点儿平常大近视眼看不清楚的“局部”……
王贵生抢过相机,扎起一个豪放的马步,一挥手:“周遥你过去,你也过去,你俩站一起,我给你们拍。”
瞿嘉没有拒绝,搂过周遥,俩人勾着肩膀,站在夕阳这一团明亮的焰火之下。
镜头里,瞿嘉戴了那个连顶儿都没有的破遮阳帽,对王贵生说了一声真心的,“谢谢叔”。
作者有话要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