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偶遇
瞿嘉又带周遥去学校小街路口的那家小饭铺, 就是他们学生平时当街吃早饭的地方。到了中午, 早饭桌就撤回去, 改卖午饭。
桌上菜单,就是一页纸外面镶上塑料套子, 上面能刮出一层油腻,还是牛油。
俩人都不想沾手,不摸菜单, 直接看墙上小黑板。
这种苍蝇小馆, 便宜, 而且口味特地道。开店的就是京城老土著,以前在部/委机关食堂做了好些年、后来退休下来的一位大爷,回/民, 专营清/真小吃,可好吃了。
“吃什么?”瞿嘉看周遥,“吃点儿干的,垫胃, 不然也饿。”
“饿, 又怕吃多想吐。”周遥揉了揉胃,还是有点儿翻江倒海,往上犯酸。
“别吃油或者上火的,那个羊蝎子羊蹄子好吃也别吃, 啤酒也不能喝了。”瞿嘉说,“牛肉烧饼吧?瘦肉,顶饱。”
“那你呢?”周遥说。
“老子不吃了。”瞿嘉一摆头, “一斤牛肉烧饼下去,再喝水,一下子多出三斤体重,我就跳不动了。”
瞿嘉现在废话越来越多,特好。周遥眯着眼笑:“饭都不吃了,这么拼啊?咱们年级多少女生等着看你跳高呢,看台上啦啦队留着不走的,都是等你下午那场的!”
“别逗了,”瞿嘉也斜眯着眼,一笑,“‘全校’都等着看我跳高呢。”
“靠……”周遥真的体会到胃里泛酸水的滋味儿,“浪起来了啊,你!”
窗口的食物诱人,瞿嘉还是买了不少。一盘酱牛肉烧饼,烧饼是千层芝麻酱的,外酥内软。还点了一盘爆肚,自己从窗口端上桌子。
“爆肚也好吃。”周遥说。
“会吃么你?”瞿嘉瞟他。
“有什么不会的?我知道,牛肚仁切成细丝儿,下汤锅汆十五秒,最多不能超过二十秒,出锅,不然就老了,然后蘸芝麻酱吃!“周遥津津乐道,“你们北京人好像就爱吃芝麻酱。”
“嗯,对。”瞿嘉点头。
“你们吃什么都非要蘸芝麻酱。”周遥说,“黄瓜粉条拌芝麻酱,拌白菜心也芝麻酱,爆肚,麻酱凉面,糖火烧,芝麻盐儿麻酱烧饼……你们涮羊肉那个碟也是芝麻酱的!”
瞿嘉埋头开始狂搓一盘爆肚。
“哎,就光是我去你们家,你妈妈做的饼和菜,我都吃了多少瓶芝麻酱了?”周遥也开始捯爆肚丝,趁热吃,俩人两双筷子在盘子里抢。
“还吃腻了?不爱吃啊?”瞿嘉甩了个眼神,“以后甭来吃我妈做的饭。”
“没——腻,爱——吃。”周遥回以撒娇的眼神。
周围食客挺多的,附近的老街坊和学生来来往往,他俩就是看着对方的脸没忍住。真的忍不住。
周遥突然抄起桌上那页油渍花花的菜单用来挡脸,这时也不嫌满手牛油了。瞿嘉正好夹了一大条肚丝,蘸芝麻酱塞进嘴里,吃了一半留一半。
周遥迅速凑过去就咬。
叼了半块肚丝他以为他能潇洒地扯开。
一扯,没断。
再扯,操,这个不是必胜客的沙拉洋葱圈,这玩意儿忒耐嚼了,韧性十足,根本就咬不断。
啊啊——
俩人脑袋都并一起了,被一条爆肚玩儿死了。扯不断还自带牛胃褶子的弹簧力,崩来崩去,崩了一脸芝麻酱牙花子。
瞿嘉忍无可忍扇开周遥的嘴,把那根肚丝吸走了自己吃掉,一抹脸。
刚才已经是在玩儿火了,这是在学校门口。心虚地四面环顾,怕熟人看见他俩。
学校里大家总之都知道,他俩是“发小”,关系“特铁”,校园里就公开地勾肩搭背。尚处于这样的年代,没有人会想到,他俩就“好”到这份儿上了。
都快吃完了,饭铺陆续还在上人,有人过到窗口买饭,声音爽朗而带男人的烟火气:“就这儿随便吃点,老爷子做的东西地道,老子吃他家的也吃了十几年了。”
他俩也才十几岁呢,谁吃这家饭铺吃了十几年?瞿嘉周遥一抬头,对方也抬眼,视线一对……
王路军先就“呃”了一声,顺着瞿嘉逼人的眼神把脸扭过去了,靠。满鼻子的爆肚香味儿都堵不住这晦气。
跟小饭铺吃了小二十年的,就是王路军他爸么。王贵生带着儿子过来,正好中午饭点,两张嘴要吃饭。
周遥一愣,好学生赶紧热情地打招呼,负责公关。王师傅相当爽快,不跟他们客气,搬俩椅子就凑成一桌:“也来吃饭?这个店烧饼和爆肚地道吧?”
周遥点头:“嗯,特好吃。”
王贵生夸了一句:“你们俩小子很会吃。”
瞿嘉低头对付剩下的半盘爆肚,都凉了,但他埋头嚼不停嘴,这样就不用跟生人招呼客套。王贵生回头喊儿子:“你也过来,坐这儿一起吃,我去弄一盘爆肚。”
才不想过去呢,王路军端了一大碗面茶,吸溜芝麻酱,站在窗口边上,真不想过去坐瞿嘉旁边。碍眼,不对胃。
“傻帽儿么,这儿就你一个不会吃!”王贵生损他儿子,回过头来道,“没事儿,脾气比他老子还大,犯倔呢……”
王贵生瞅着瞿嘉这碟子里,又一乐:“瞿嘉你啊,你跟我们家路军儿一个口味,就盯着这一口麻酱吃。呵,他吃面茶都要双份麻酱!”
瞿嘉拿筷子头蘸着芝麻酱,是吃还是不吃啊,谁要跟你家的一个口味?
王贵生在窗口点菜,一看也是地道胡同串子,是一位懂行会吃的,跟店主大爷豪气地打招呼,还特意叮嘱:“那个爆肚,您就涮十秒,我要脆的,您别给我涮老了!”
然后端上桌,这蘸酱碟子都有讲究,王贵生还给周遥数着:“学生,我跟你说,这里边都要放什么。麻酱只是做个底子,韭菜花,红卤酱豆腐,再来点儿醋、炸虾油、蒜汁儿,最后点上葱和香菜,这才是一碟好料!你没放够料!”
这就真的地道了,周遥都馋了,伸筷子吃了王路军他爸调的爆肚酱汁:“嗯,叔叔您调的好吃,这个味儿冲。”
王贵生又说:“爆肚的部位,你要点那个‘蘑菇头’、‘散丹’,这才是爆肚的精华。”
瞿嘉:“……”
周遥俩眼发光:“是啊,我俩都不会点,我尝您点的这个部位更好吃,真是脆的。”
瞿嘉默不吭声瞪了周遥一眼。周遥快要把盘子吃了。
他没那么自来熟,跟谁都叨逼叨那么多废话。
这顿午饭又被抻长了,估摸着女生径赛已经开始,一会儿就到男生项目,周遥得回去赶场。
瞿嘉走出饭铺哼了一声:“吃多了吧?下午你还怎么跑?”
周遥揉了揉胃:“没长几斤,不就是个400米么,爷的强项!”
瞿嘉白了一眼:“谁让你吃那俩羊蹄子?”
周遥悄悄捏瞿嘉手腕:“唉!他爸点的么,好吃么,我就没忍住……”
谁爸啊?王路军他爸点的,王路军那小子横眉丧巴眼儿的都不吃,看来父子关系也就那样儿,都不给他爸面子,一桌上就看周遥吃得最欢!周遥说是脾气好,其实缺心眼儿,最没心没肺一个吃货。
瞿嘉说:“多吃俩蹄子你能多长出俩蹄子来跑么?”
周遥乐着点头:“你看着吧,四个蹄子肯定跑得快!”
王贵生竟然也跟着他们,往学校大门走,你们今天听说是开运动会?正好,我进去看看,也找你们老师。
“参加项目吧你,瞿嘉?”王贵生问。
“嗯。”瞿嘉答。
“你也跑步?”王贵生问。
“不跑。”瞿嘉闷着脸。
“他待会儿比跳高。”周遥帮忙答了,瞿嘉跟路军儿他爸说话简直太磕碜了。在外人面,周遥是公关负责打头炮的,瞿嘉负责拖后腿。
“你行,我年轻时候,厂里运动会,我也比跳高的!老子个儿也不矮么,至少能跳个一米六五吧。”王贵生叼着烟说,“看你小子能跳个多少。”
“您甭去看,”瞿嘉忍不住皱眉,含糊着说,“您看着我我还怎么比啊?……”
哈哈,王贵生直接笑了,烟熏大嗓绝对能唱迪克牛仔:“你小时候谁不认识你,小子还忒么别别扭扭的,人长大了脾气也见大!看你怎么着,还怕人看你了?!”
这就是他们第四机床厂大院里来来往往的,这么些年最常见的,属于那个特殊年代的老江湖。
平时穿个白色跨栏背心,下面裤腿卷着,黑色懒汉鞋,手里叼根烟,上工在车间里流汗,下了班喝酒打麻将侃大山,回到家跟媳妇吵吵架,闲没事儿再骂骂儿子。被“老三届”政治/运动耽误了,没念过高中大学,没什么文化,性格糙,说话也糙,但人都是好人,麻溜儿爽快,老北京纯爷们儿……王路军他爸王贵生,就是典型的他们机床厂里“爸爸们”中的一员。
反正比当年的陈明剑典型多了。陈明剑才不属于机床厂大院,与这十里八街就格格不入,所以这人很快就变心了,跑掉了,跑得头也不回。
王路军可不跟他爸一路,见着朝阳一中大门就跟见着阎王殿似的,坚决不进去。“您自己去吧,我走了。”王路军扭头。
“一起进去啊?”王贵生拿烟一指。
王路军很倔,不去:“您自个儿给他俩开表彰大会去吧,我才不进这破学校呢。”
“是,这是哪啊?你忒么也考不进来!”王贵生轻声骂了一句,然后脸色又缓,“回去吧你,甭给老子出去惹事儿,今儿晚上我买菜做饭哈,你记着回来吃。”
王路军瞪了瞿嘉一眼掉头就跑,不敢跟他爸说其实是怕进了一中挨打。毕竟往日结冤结仇比较多,他现在跟瞿嘉是和解了,互相只用翻白眼的方式隔空掐架,但保不齐碰见潘飞那些人,也想要打他啊。
周遥终于问:“叔叔您进我们学校干吗啊?”
王贵生一笑:“给你们俩送奖状!”
周遥:“啊——”
王贵生当真就从黑色尼龙包里抄出一张纸,一张奖状纸。周遥瞿嘉一看都“噗”出声来,来真的?
一张正儿八经的奖状,瞿嘉再瞄第二眼,那印刷样式,怎么这眼熟呢?
哪儿见过来着?
哪儿都见过。他们家就有好多呢,瞿连娣这么些年,从厂子里也拿不少奖状回来,什么“科室优秀职工”,什么“五一劳动表彰”,还有“三八红旗手”。家里小柜的玻璃板底下,压了好几张一模一样的奖状纸呢。
瞿嘉都笑出一声,翻了个眼皮,真逗。
王路军他爸估摸这就是一顺手,方便,从他们厂的后勤办还是工会的,拿了一张奖状,特意给他俩写出一份。
奖状上写的就是“瞿嘉”“周遥”的名字,表扬俩学生在校外做了好事儿。
周班长一脸欢喜,见到表彰就满脸放光,说“谢谢叔叔”。
“叔叔您不要交给我们班主任,您交给我们年级主任,她最喜欢看这个,交给她表扬我们俩……”周遥凑头跟老王同志讨论。
操,瞿嘉嘴里咕哝一句,绷不住想抽抽。这俩神经病的,都什么爱好啊?
这好像还是他跟周遥头一回,让名字在一张奖状上并列了。瞿嘉低头又摸了摸鼻梁,那谁他爸真忒么有意思了。
在他们班阵营里换过衣服,瞿嘉仍然耷拉个脸,眼神四处乱瞟,看有没有人围观他。
“行了你……”周遥伸手摁一下瞿嘉的脸,“还不高兴呢?人家他爸不就说要看你比赛么。”
“不乐意。”瞿嘉突然一努嘴。
“不乐意你能怎么着?”周遥说。
“就不让看。”瞿嘉说。这话让周遥突然听出一丝撒娇求哄的味道。
“那让谁看?”俩人弯腰麻溜儿脱掉长裤,露出里面的运动短裤,周遥笑。
“就让你看,别人他妈的甭想看。”瞿嘉低声嘟囔。嘉爷就是不乐意。
周遥又乐不可支,被迫笑了好久。他然后就要去热身,要上跑道了。他抬头找周围熟人击掌,鼓劲儿,也跟瞿嘉击掌:“加油!!”
瞿嘉击完掌跟着走,借着去田赛场地热身的机会,直接就上场地了。
俩人都是运动背心和超短裤,露出一双大长腿,走过灰黑色的煤渣跑道,背后看台上爆出一片不太让人省心的欢呼和尖叫。
高一二班的两棵大帅草,挺多人等着看呢。尤其,瞿嘉同学这么难得的一脱啊。
脖子以下,他就全是腿。
瞿嘉沉默着低头走路,背对欢呼声,就没回头。有人忙不迭就回头找初中部迷妹们互动了,这是什么爱好啊,周遥还高举双手在头顶击掌,微笑而自信,煽动啦啦队给他助威。比赛还没比呢,好像他已经进了好几个任意球似的。
周遥参加这三项,其实很难,全校没第二个人这么报项目了,3000米、400米和100米接力他敢同场跑。这就相当于在奥运会上,卡尔·刘易斯、本·约翰逊和盖布雷西拉西耶三位大神三合一附体了。没人这么跑的。
所以,周遥仍然在不经意时突然地闪光,他的光芒就遮掩不住。
跑道上,潘飞也是一身短打扮,抬手一指周遥:“来吧,再次跟你丫单挑。”
周遥回以一个一阳指:“单挑!老子今天就秒你!”
潘飞一拍自己大腿:“你的小裤衩儿兜风,拖你成绩,看我这个,陆地鲨鱼皮。”
周遥嘲笑对方:“就你骚!”
潘飞就是特骚,穿了半截裤式样的紧身鲨鱼皮,专业的,前前后后都贴身绷紧,那弧度曲线,夸张地健美啊……周遥都忍不住瞟了那前前后后的好几眼,默默脑补如果瞿嘉能穿这个骚裤裤去跳高……算了吧,瞿嘉绝对不会穿成这前/凸/后/翘得见人。
“哼,应该让潇潇来跑这个,让她看看你这风骚样儿。”周遥笑说。
“她早就看过了,她什么没看过啊?”潘飞一甩头。
“靠。”周遥说了一句,真……过分,又受到了严重刺激。
“我们潇潇可以,她待会儿还跑一个200米呢。”潘飞说。
“她很可以!”周遥笑。
瞿嘉在场地中间心不在焉地做热身,伸腰,压腿,一直盯着他的遥遥。
他们上跑道了,站在起跑线了。跑道上按道次错开位置,摆了好几个专业起跑器。周遥蹲下身去,姿势非常标准。
预备,周遥的臀/部迅速往起一抬,肌肉发达的大腿紧磴着起跑器。
瞿嘉眼眶一热,紧张,整颗心随着发令枪那声响,跟着周遥的身影,一起蹿出去了……
心都不会跳了,黏在周遥身上,也化作箭一样的影子。在全场狂呼和鼓乐声中,那一群热血激扬的少年,奔跑在黑色跑道上,跑道上腾起的烟尘都激荡着青春。
迅速就过了200米,冲向弯道,周遥面色憋红持续发力,没有减速,越跑越快的。错位出发的几人逐渐分出胜负趋势,领先的就从人丛中冒头了,就是周遥和潘飞俩人齐头并进,跑得特别快。
他们踢球的,敢跑这个很难的400米,平时在场上踢球,就是无数次加速跑、变速跑、转向跑以及长途奔袭,练出强大的心肺。
最后直道冲刺,瞿嘉都冲上去了,就站在跑道内沿上,大声吼周遥的名字。
红色短裤飘在跑道上,好像下一秒就要脱离身体,撕裂的号码牌在风中嚎叫。周遥跟潘飞之间像牵着一根绳,紧摽在一起,谁也不服谁,就是齐头并进疯狂地压向终点线。看台上迷妹们都疯了……
那俩人冲出去好远,直接扑向啦啦队观众席,荡起一阵土和烟。周遥胸口剧烈起伏,一侧胸膛从小背心里爆出来,都露/点了而不自知,回头瞪着大眼看向裁判——谁跑第一啊?
到底俩人谁领先冲线的,看台上都没看清,就像是并列么。
几个体育老师凑在一起琢磨几块秒表上面的记时。
过了两分钟,体育老师抬手宣布官方成绩,潘飞51秒33,第一;周遥51秒36,第二。
卧槽,0.03秒。
全场惊呼,然后爆叫,啊啊啊——
瞿嘉被钉在场地边上,站着不动。周遥还在喘,双手叉腰,没反应过来,表情略僵。
潘飞高举双手击掌,然后汗湿着抱了周遥,表情挺得意的:“哥们儿牛/逼,你也挺厉害的。”
俩人成绩都不错,都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水准。
其实,多多少少有点儿失落。就差0.03秒,这在中学生比赛里什么概念?
就是兜风小短裤和那条紧身骚裤子的差距么!周遥都有点儿懊恼,早知这样,他下回一定穿紧身裤来,豁出去老子的色相了!
不远处,田赛场地上渐入佳境,他们球队中后卫刘春雨正在卖力地扔铁饼。田径队的牲口再次玩儿票不计名次,刘春雨就很有戏,这一掷扔出很远,扔到了第一。能跟大春春竞争的就是他们学校篮球队一个大前锋,总之都是铁塔式猛男。周遥他班的杨环环也很有勇气地报名铁饼了,重在掺合。
队友都在看台上给刘春雨加油,任琼在喊“大春春给我扔个八十米!宝贝儿你肯定第一!”
他们球队哥们儿都是校园精英,一出手就有,拿好几个第一名了,就他还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态,周遥却是有的。
潘飞明摆着就是报了输球的一箭之仇,就赢他这0.03秒。
周遥在瞿嘉面前“啊啊”地甩着胳膊转了个圈,简直想扑到某人怀里撒泼,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打滚儿。体育老师那个秒表到底准不准?凭什么啊,手指头一抖就给他掐慢了。就是这个秒表坑了他。
……
“加油,嘉你今天给我争气。”周遥跟瞿嘉擦肩而过,紧紧握一下掌。他们班拿了一堆第二第三了。
瞿嘉缓缓走向田赛场地,那边的老师吹哨子让运动员报道集合。
他下意识再次环顾四周,没发现王路军他爸跑过来围观他比赛,心里暗暗松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就有点儿忌讳,干吗来的这人?
王贵生那人干吗来的?其实,肯定不是就为给俩学生送个奖状。都多大了,高中生了,又不是小学生,谁还稀罕那一套虚头巴脑的东西?
王贵生是他们绿化包工队的头儿,挑大梁的师傅,周末大老远地过来,找学校领导拉活儿。没活儿干,难道真的沿着东大桥大街蹲在树坑里,等着天上掉钱吗?
厂子里放他们出来,根本就不管他们了,十几人的小作坊,拉不着活儿欠债破产了你们也不可能再回车间,没你的岗位和工资条了,你就回家饿死吧。上有老母,下有儿子,自己岁数大了身体也不比年轻了,家里可能还有重症病人,能怎么着?工人家庭,家家都这样儿紧巴困难,家家都一堆债,谁家日子也没有活得更容易更滋润。
王贵生进校门就直奔管事儿的人,找朝阳一中的后勤部门领导,正好也都在,递烟,攀谈,熟络,想包校园外墙周边的绿化和养护。
说了好久,从这个管事的被打发到那个管事的,学校里转一圈儿了。后来,果然把给周遥瞿嘉写的奖状亮了出来,夸朝阳一中的学生“热情、地道”。
后勤办公室就在操场后边,挨着体育部,那小领导还真就认识周遥,都特熟的,就看上这张奖状了:“你认识足球队的周遥?那孩子是挺不错,据说学习还特好。”
“是吧?”王贵生笑道,“是特好,热心,对我们工人也仗义,现在这样懂事男孩儿可真不多。我家里也养一臭小子,也一边儿大,忒么的差远了!”
小领导再打量,点头:“王师傅我瞅您挺能干的,机床厂么都是老熟人。成,下周末带你们的人过来吧,学校正好夏天要重做那些树和草的……我回头打个报告,应该没问题,都重做吧,你们下周过来吧。”
“成,成,那真谢谢您了。”王贵生点头,“我们全都是厂里老人儿,干活儿都麻利儿,到时带齐了人和家伙事儿来,几天就给您完工。”
一个四十多岁爷们儿,国企大厂干了大半辈子,一夜之间铁饭碗没了,混在街面上找临时工,能拉下这张带褶子的老脸,不容易的。很多人就是拉不下这张脸,憋了一口闷气就下岗了,就在家里蹲着骂社会骂娘。
天顶是艳阳,王贵生撩起汗衫,擦掉满头热汗,缓缓走到操场旁边。
前边还就是跳高场地,瞿嘉按号码排位顺序站在运动员队伍里,一抬头,望见这位老王同志。
还真来看他比赛?!
……
从小到大,就没有家长来校观摩过他参加运动会或者任何集体活动。
今天运动会也对家长开放,反正瞿连娣就没来。瞿连娣是知道儿子别扭嫌烦,嫌她多话,所以不来找这个别扭。除非老师点名请她喝茶,平时才不来学校露面呢。
当然,这王贵生也不是瞿嘉家长,跟他就没一毛钱关系。
他亲爸这些年,都没来看过他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又写了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