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太君却不知道几个孙女儿的表现,她仔细看了看那盒子,点头笑道:“是檀木的,虽不如小叶紫檀那样名贵,却也算难得了,但不知里面是配了什么。”
一边说着,就打开盒子,将那胭脂取了出来,还没等开盒,便闻到一股香气,老太太是什么人,活了大半辈子,现在每天早上也要用些淡淡的胭脂铅粉,不然面色不好看,因只闻了一闻,便惊讶道:“这……似乎是胭脂的香气啊。”
洛槿初笑道:“老祖宗好眼力,可不就是胭脂呢……”不等说完,便见康老太君摇头道:“不妥不妥,怎么能送胭脂?这算是什么礼物?你也不怕娘娘笑话你小气,这种礼物可送不出去。”
下首坐着的洛槿雪等三人,一听见康老太君这话,立刻便像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般,洛槿芳连忙附和道:“是啊,祖母说的没错,这算是什么礼物?六妹妹你也太小气了。”
洛槿雪也连忙在一旁帮腔,笑道:“娘娘在宫里,什么样的好胭脂用不到?倒要妹妹巴巴儿弄了一盒胭脂送过去,没得倒让娘娘笑话。六妹妹素日里和两位世子关系亲厚,这会儿若是没有稀奇东西,就是让世子们替你找来也好啊。”
洛槿宜笑道:“四妹妹的话虽不中听,却有道理,六妹妹这胭脂可是拿不出手。”
洛槿初始终含笑,也不打断她们:笑话,这几个人急着跳出来表现,她还巴不得呢。
因等三人说完,她方吟吟笑道:“姐姐们可是冤枉我了,寻常的胭脂我哪里就敢拿去现眼?实在是这胭脂就是在宫中,也算是不错的呢。这是沁芳斋最好的红雪胭脂,从前娘娘在咱们家时,我时常和她说话,就听她说过喜欢这份胭脂,只是一则太贵,二则她那时候容貌有损,看见这胭脂反倒伤心。上一次进宫,还听娘娘提起说,到底也没用这胭脂,便入了宫,怕是日后也没机会用到。因此我记在心里,恰好蕊妹妹那天给了我这盒胭脂,不然若让我拿银子去买,一时间还真没有那样多的钱。”
她说到这里,便微笑看向宫蕊道:“蕊妹妹,这本是你对我的一番心意,如今我却拿来借花献佛,你不会怪我吧?”
宫蕊有些发愣,眨着大眼睛茫然的看向洛槿初,嘴唇动了动,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旁宫屏见妹妹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连忙接过洛槿初的话笑道:“既是蕊妹妹给姐姐的,自然是由姐姐处置n业故遣恢溃锒饧一锸裁词焙虻昧苏庋枚鳎筛憬愕共桓遥撸憬闼透锬镎枚!
洛槿雪等人的面色本来已经强自恢复了镇定,这会儿不由得又覆上一层白霜,眼见着洛夫人都露出怀疑神色看向宫蕊,轻声道:“蕊儿,你从哪里来的钱买这胭脂?沁芳斋的招牌,那是要好几两银子一盒的吧?”
宫蕊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大眼睛偷偷向洛槿雪等人瞄去,洛槿雪洛槿芳洛槿宜都是心中一凛,立刻别开了目光。
上面康老太君没有注意到这股暗流,洛槿初却是把一切都收在眼中,她却故作不知,对康老太君笑道:“如何?老祖宗还觉着孙女儿这礼物拿不出手吗?自然,也不仅仅是这一个,我还准备了一盒养颜的药丸,那是用许多种珍贵药材制成的,想来娘娘也会喜欢。”
康老太君笑道:“听你这一说,这胭脂倒还正经不错了,你如今月钱也不过是每月二两银子罢了。”说完看向宁老太君道:“亲家母别笑话,好不好,是孩子的一番心意。”
宁老太君笑道:“这话说的外道了,我岂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六姑娘的礼物备的极妥当,想必珍儿也会喜欢,尤其养颜的药,谁不喜欢?就连我也想要两盒呢,虽然不敢想返老还童,但若是能看着年轻几岁也是好的。”
一句话说的康老太君也笑起来,点头道:“让亲家母这一说,正经我也该要两盒药来,冬天里这皮肤更要保养些,不然我只怕这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
两个老太太说笑着,其他人自然也要赔笑说话。洛槿雪和洛槿芳洛槿宜三姐妹这会儿却如坐针毡,饶是她们平日里自负机智,如今也是六神无主了。眼看洛槿初从康老太君身旁走回来,洛槿雪便站起身紧张道:“六妹妹,你……你真要把这盒胭脂送去宫里?”
“这还有假,我刚刚当着老太太的面儿都说了。”洛槿初笑得一派温柔:“怎么?姐姐们难道有异议?”
洛槿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是,我们就觉着,这……这礼物还有些太轻了,六妹妹想一想,这买来的东西,算什么心意呢?还是该自己做点东西送去才是,本来娘娘也不在乎价钱,若说值钱,宫里什么没有?‘
洛槿初定定看着她,那眼睛中的锐利只是一闪而逝,但洛槿芳却觉着自己心中的恐慌似乎全被这个妹妹看穿了,惊慌之下,不由得问道:”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和五姐姐说话,不看着你却去看谁?”洛槿初奇怪的反问,然后伸手探向洛槿芳的额头:“五姐姐,你不是病了吧?怎么说话语无伦次的?还是说你为礼物的事情忧心?这样吧,妹妹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既然姐姐没准备好礼物,这胭脂就给姐姐当礼物送上去如何?反正我那里还有一盒养颜药呢。”她一边说着,就将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洛槿芳在姐妹中最没有心机的,这一次也是因为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和两个姐姐联合起来,但也只是听着洛槿雪和洛槿宜的安排行事,并没有出谋划策过。洛槿初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选中她来试探。
果然,洛槿芳一听说这盒胭脂要转送给自己进献娘娘,一时间也没有多想,便退后一步尖声叫道:“谁要你的东西?我……我才不要这盒胭脂……”
她一边说着,因为太过激动,又将那胭脂视作洪水猛兽一般,便不自禁的抬起手,将那盒胭脂打落在地上,配着之前的惊叫,一下子就让厅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到了这一边,大家都惊讶的看着这几个小姐妹。
没想到试探取得了比预想中还要好的效果,洛槿初心中十分满意,表面上却装作受了惊吓的模样,俯身捡起那盒胭脂,低着头,任眼泪从眼角一滴滴落在地上,却是什么话都不说。
“怎么了这是?”
康老太君皱着眉头问,只是没人回答,一屋子人,除了这几个姐妹,也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洛槿雪只气得差点儿把一口牙都咬碎了,恶狠狠瞪了洛槿芳一眼,暗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就接过来说好。然后拿回去,咱们偷偷换一盒胭脂不就行了?多花点钱总比这事儿败露的强,上好机会就让你给放走了,真是个蠢货。
由此可见,洛槿初没有选择洛槿雪做为试探对象是多么明智而睿智的举动。
康老太君还在追问着,这个时候宫蕊也察觉到不对劲儿了,三位姐姐的面色都快成锅底了。这盒胭脂当初她们夸得天花乱坠,怎么这一会儿却全然不是那时笑得春花般灿烂的模样?
宫蕊只是天真单纯,又不是傻子。洛槿雪等人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她心里岂能不疑惑。见洛槿初似乎扛不住康老太君的追问,缓缓转过身去,尽量平静道:“是孙女儿不小心把胭脂掉到地上了,幸亏没什么损伤,叫老祖宗担心了。”
康老太君怎么可能相信这番说辞?目光从另三个孙女儿难看的脸色上掠过,她心里便大致明白了,只是虽气得要命,然而当着宁老太君的面儿,总不能戳穿了让自家的孩子没脸,因心中暗道那几个丫头看来是越发不像话,必要好好管教了。这边却要出口和洛槿初一起把这件事圆过去。
却不料宫蕊便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走到洛槿初身旁,一扬小脑袋,冷哼哼的道:“这盒胭脂是我送给六姐姐的,但其实并非是我买来的。当日我无意中因为四姐姐编排六姐姐的话笑了一场,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一直在我面前说六姐姐不理我,是心里存了怨恨,还热心的帮我想办法化解,这盒胭脂,就是她们送给我的,说是姐妹三个原本买了要自己分着用,但是看我可怜,就让我拿了给六姐姐化解前嫌用,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能和六姐姐说是她们给的。我原先十分感激三位姐姐,只是如今,六姐姐不过一片好心,怎么就把五姐姐吓成了这样儿?这其中,好像还有什么妹妹不知道的事儿呢,姐姐们是不是说给妹妹听听?”
宫蕊的性子便是这样,爱憎分明,又因为年纪小,爹娘兄长都宠着,虽然因为家教不至于无法无天,但那也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小孩儿,且骄纵惯了,也不屑于玩什么心机深沉的手段,喜欢不喜欢都表现在脸上。
这一次她本来十分感激洛槿雪等人,想着原来三位姐姐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坏,心中还愧疚了几天,谁知道由今天晚上的事情却看出来,原来三位姐姐很有可能是利用了自己,还不知那胭脂盒里有什么猫腻呢。若不是六姐姐机缘巧合之下想把这盒胭脂给娘娘做礼物,只怕三位姐姐也不能原形毕露。
想到此处,怎能不恨得咬牙,因此站出来,竟是半点不给洛槿雪等人的面子,直接就把事情揭开了,且咄咄逼人的问起来,毫不顾那三人的情面。
宫屏在旁边老神在在坐着,眼角余光在洛槿初身上打了一个转儿,见她已经拉了宫蕊安抚,她便在心里好笑,暗道我这位六姐姐啊,可真不是个简单角色,好人全都是她做了,三位姐姐这下子也现了形,恐怕她们也想不到蕊妹妹会忽然跳出去,将事情一股脑儿捅开了吧?只是她们料不到,六姐姐却一定是会料到的,不然她刚刚也不至于在那里沉默的抹眼泪儿了。
宫屏虽然聪明,却向来不屑玩心机手段,家里总共就三个姐妹,宫珍相貌被毁那会儿,她只顾着同情对方,等到对方容貌恢复了,又已经进了宫。剩下一个天真的同胞妹妹,更没有玩心计的道理。因着这些,她对玩心机手段的人没什么好感。
只是洛槿初这一次却是不同,若非洛槿雪等人一个劲儿挑拨,实在是过了分,洛槿初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儿给她们下马威。
想起当日自己和洛槿初说话,替她抱不平时,对方说的那些话,她倒越发觉得洛槿初可敬可佩。能忍一时之气,忍无可忍之时,又可以这样快速有力的反击,唯有这样儿的姐姐,才是女儿中的豪杰,自己该当以她为榜样才是。日后一旦嫁了人,要面对那些内宅争斗时,不妨也学学六姐姐今日的手段。
宫屏一边想着,便也站起来,加入到劝说宫蕊的行列中,只是此时事情已经全部捅开了,就算宫蕊想息事宁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康老太君也不可能将这件事含混过去,眼见洛槿雪姐妹三个脸色煞白,她便忍不住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
秦氏到这会儿哪里还不知道女儿受了算计?脸色登时沉下来,从乡下回来后,她到现在也没往府里的事情伸过手,只想着过自己的日子,又不缺钱,何必非要揽权在身,惹得妯娌们嫉恨。谁知自己收敛了锋芒一味退让,竟让人都将她们这一家看做了无能之辈,这几个女孩儿可都是一个祖父祖母的堂姐妹,算起来关系还不够亲近吗?谁承想竟然是她们如此煞费心机的给女儿设了套子。
洛槿雪和洛槿芳洛槿宜三个女孩儿脸色煞白,却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把自己做的好事说出来。
好在宁老太君是个厚道人,并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因见了这情形,她便咳了一声,对康老太君道:“这会儿身上有些乏了,我回去歇一会儿。”说完想了想又道:“小孩子们的事情,也不用太认真了,蕊儿这孩子也是惯坏了,我回去让她母亲教训她。”
康老太君勉强撑着笑容送走了宁老太君,洛夫人谢夫人和宫屏宫蕊自然也跟着去了,宫蕊本来不肯走,要留在这里替洛槿初作证,到底被宫屏拉走了。
这位大姑娘心中暗自好笑,心道妹妹啊,六姐姐就差没把你卖了,你这还上赶着要帮着数钱呢,行了行了,剩下的事交给她自己就好,这么点儿事情再摆不平可得了。”
等到这些人都走了,洛槿初方擦了擦眼泪,委屈的看了洛槿雪等人一眼,然后低头走到康老太君面前,小声道:“算了老祖宗,我也没想到今儿这事情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总是我做的不好,或许因为给世子和公主看病的关系,冷落了姐妹们,她们心中怨恨我也是应当的。如今这件事出来,她们已经吓得够呛,老祖宗也莫要追究了。”
康老太君叹了口气,淡淡道:“把那盒胭脂留下吧,老婆子倒要看看这姐妹们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
洛槿初惭愧道:“想来无非是加了些什么作料的,也是孙女儿粗心,因为是蕊妹妹给的,又闻着香气浓郁,竟然没想到这一层。不然的话,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孙女儿倒也不是一味忍气吞声的人,只为这事儿不值当闹,暗中给姐妹们一个提醒,让她们日后收敛收敛就完了。谁知竟闹到今日这个地步,蕊妹妹那性子是冲动的,嚷了出来,倒是让姐姐们的面子都没了,这也算是惩罚,老祖宗莫要雪上加霜了。”
这话说的十分漂亮,暗地里解释了自己身为医者,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胭脂有鬼的问题,偏偏因为那“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暗中提个醒”等言语,又表明了自己的性子,并非一味的忍辱求全,听起来就十分可信。
康老太君看着这个孙女儿,只觉得满心感慨。
虽然洛槿初回来只有三个多月,但她素日里端庄稳重不言不语,最大的心思便是医术制药,从不和人起争执,衣服首饰也都是朴素之极,她的嫡母身份也是高贵的,手里更有闲钱,却没见她和姐妹们攀比过什么。不过是因缘巧合之下,出了两次风头,别人还没怎么着,自己府里这些女孩儿们倒是忍不住动手了。却让这孩子此刻如此的为难,既不能闹的人尽皆知,还要在自己面前忍着委屈替那姐妹几个求情。
因越想越觉着洛槿初可怜,偏她苦苦哀求,只说洛槿雪等人眼瞅着都要议亲了,这名声不能传出去,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全是替姐妹们考虑着,如非真心实意,再做不到这个地步,假惺惺敷衍几句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