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成医术好,武功也好,过去在江湖里名声响当当,只是没人知晓怎么忽然没了消息,在闲云山庄做起大夫罢了。这会儿惊讶退去,随着年岁增长生出的那些慈和也就显现出来。看了看软榻上衣衫散开的人,不由准备解释几句。虽然他身边另一位过去对山庄中侍妾怀子一事相当忌讳,甚至还曾定下无特殊吩咐侍寝前一律服用不至怀子药物的规定,但怎么说那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于自己的骨肉,哪个男子会没有一点感觉?男人怀子荒唐了些,可也是真真实实地怀上了……
“庄主。”司徒成脸上挂着些许长辈对于后辈的关怀,暗示地看向迟风敞露在外面的腹部:“男子怀胎虽不知同不同于女子,大抵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想要看出身体变化,恐怕还要再等上一两个月。”
穆席云听后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盯着那怎么也不像会怀上孩子的肚皮看了会儿,又摆摆手要司徒成退下。
刚才被“处理干净”四字一激,难免有些冲动,此刻不禁开始犹豫留下这人性命的决定是否合适。如是两年前,倒也无所谓,反正子嗣早晚要留,但在这时候弄出个男人生的孩子,沈逸卿知道了不知会作何反应。
穆席云倾心之人的身份在江湖中是秘密,在闲云山庄中可不是,司徒成见他十分无动于衷,便知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恐怕这人就算能生下孩子,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如此,本该不管不顾退下的,可医者父母心,司徒成瞧往一直半低着头的男人,临退下多了句叮嘱:“怀了胎儿身子会弱些,不宜受凉受惊,属下先告退了。”
出尔反尔的事,穆席云从来不会做,犹豫只是想想罢了。就冲面前人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都不肯稍稍合上衣襟这点,他就下不了手。别人狠,他能狠;别人恶,他亦能恶。但对上个既有脑子又知分寸,且还怀了他的孩子的……的确不好下手。于手下,他最赏识的就是有心机、胆识,又知服从与分寸的。
流云轩是为沈逸卿建的,沈逸卿好清雅之景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所以流云轩真正一步一换景,假山、池鱼,花草、回廊,应有尽有。光当初构造的图纸就花费了无数工匠的心思。
这么好的景,岂有被挡在花厅之外白白浪费的道理?于是工匠们费尽心神,将花厅三面都建成活门,只要不是冬日雪飘,皆可以大敞四亮着恭候沈逸卿大驾。
现在,对于跪在院子里被雨淋了两日的人,简直就是上刑。不知是因为怀了胎儿的原因,还是倒春寒真的非比往年,迟风合齿不动,尽可能地忽略着不住拂到身上的冷风。
“冷?”穆席云坐到软榻边沿,将手抚上平坦而紧实的小腹试了试。然后挑了句有点明知故问,却不怎么用脑子就能回答的问题问出口。
迟风也的确知分寸,明明冷得身子发硬,还是摇了摇头,回道:“属下不冷。”
如此识趣,穆席云当然满意,心里不由生起些许顾念。在不但与寻常男子无异,甚至还更为紧致的小腹上摸索一会儿后,伸手给躺着的人合上衣襟。不过触手的衣衫湿凉异常,想是也带不去一点暖和气。
“今日留在这儿住一宿,等明日身子好了再回庄里。”
“是。”迟风看着站起来往厅外走的人,心里莫名慌了一下。能住在流云轩中的,从来只有沈逸卿与庄主穆席云二人……
穆席云刚走不久,花厅外就来了侍女,显然是得了吩咐。
“迟侍卫,请先随我去偏院,过会儿我给你准备些热水,拿套干净衣衫。”
迟风收回神,望着站到眼前的侍女反应好一会儿,才道:“有劳。”
侍女抿嘴笑了笑,眼神俏皮地在眼前之人身上看几眼,转身退到厅外等候。
被投来的视线一引,迟风也发觉出不对,赶紧低头系起衣带,整理好衣衫。
……
冰冷的春雨飘了几日,终于卷着落花与春寒消散个干净。尔后的日子,竟是暖照连连,再无半分寒意。
这日晴空万里,闲云山庄的大殿里被映耀得光明一片。里面还不时有人语传出,正是几个地位不低的堂主在向穆席云回禀事情。
“庄主,三日前回云楼楼主离开了东霄岭,像是要往北行。”一个年轻男子走前一步,例行将回云楼的动向说道一遍。
殿中其他人听着男子说起回云楼,立刻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等待座上之人发话。
回云楼上到楼主下到楼众,个个行事阴狠毒辣,视人命如草芥,俨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其势力却绝对不容小视,正排在江湖前五中的第三位。不过这些,并不足以惹来诸多堂主的拘谨,真正造成这一局面的其实是他们自家的主子――穆席云。
因为这些年,不管回云楼如何与闲云山庄敌对挑衅,穆席云从来不曾命人给对方个教训,唯一做的只是叫人随时留意着,见到不对就立刻制止与提防。
“嗯。”心不在焉地虚应了声,北方二字乍入耳,穆席云就想起了沈逸卿邀他去凤月城菡谷中牡丹花会的事。虽也知道那日邀请多来自于歉意,可仍旧影响不了他的兴致。自两年前在凤月城中无意相识,这还是沈逸卿第一次主动邀请什么。
“庄主?”先前禀报的堂主看殿上的人沉默不语,只以为回云楼又要捅什么娄子,便赶紧出言请示。
越飘越远的思绪被人打断,穆席云回神稍作思索,起身朝着殿外走去:“继续派人盯着,都退下罢。”
大殿中诸位面面相觑了良久,也没弄明白处理正事时素来一丝不苟的穆席云今日是怎么了。
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去了书房,穆席云一改人前严肃模样,神色极为平和地走到一列列书架前翻找着,最后终于挑出几本有关赏牡丹的游记,坐到书案后闲闲看起来。
文人墨客多自视清高者,皆清一色热衷于梅兰竹菊四样,与富贵扯不开关系的牡丹,却是甚少被提及。所以穆席云翻阅完书案上的几本游记并未花多少时间,里面有关牡丹的描写通通都是寥寥几字,一语带过。
起初兴致散了些许,穆席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书架前将几册游记放回。然后转身时不经意的一瞥,让他生生顿下欲要离开的脚步――《异症杂病论》。
医书没什么,杂病也没什么,异症两字一入眼,穆席云却想起了一个人――迟风,那个被司徒成说是怀了他孩子的男人。
转念算算时间,穆席云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书房道:“出来。”
紧接着,话音消散的一瞬,一个玄衣的男子从稍远出的书架后闪出,目不斜视地走前几步恭敬跪到地面上。
“庄主。”
无言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穆席云命令:“抬起头来。”
地上的男子闻言一惊,很快顺着话里意思抬起头,看向书案后坐着的人。
男子的面容坚毅沉稳,却不是当日被司徒成诊断怀了他孩子的人。穆席云蹙起眉,看着地上的男子半晌没有说话。闲云山庄里最要紧的就是规矩,而他身边的六个暗卫更不必说,三日一轮,从无例外。沈逸卿离开流云轩是在十八日前,按规矩,六名暗卫刚好轮完一圈,今日唤出的应是那个叫迟风的男人才对。
一十八日,就算动了胎气,也该好了。穆席云略带讽刺与厌恶地在心里想着,周身不觉散出几分冷厉。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日所见到、遇到的,都是那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老实人”,想不厌恶,怎么可能?
“去叫迟风来见我。”
暗卫就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看着、护着,地上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明智的应了声是,离开了。
春寒退去,天气乍暖。这十八日里,穆席云有着沈逸卿难得的赏花邀请,心情十分不错。可住在同座山庄中,另处院落里的男人,就没这般好运了,自那日因为淋雨受了寒,便高烧不退一直拖到今日。司徒成嘱咐过,药是绝对不能吃的,吃了药肚子里的孩子会受影响,所以只能多喝些水,熬过去。
病来如山倒,这话真真不骗人。迟风咬牙躺在司徒成才吩咐人送来的厚被子里,头疼欲裂地一阵阵犯着难受。
“叩、叩、叩――”
迟风正待把被子再裹紧些,门外传来的几响敲门声。暗卫所住院子不同其他,通常是不会有人前来的。近几日司徒成虽会不时过来看看,但也都在敲门时报上自己名字。
“何人?”
“迟侍卫,是我,姜濯。”门外来叫人的男子刚说完,简单的漆木院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凝神注视了门外的人片刻,迟风不解地问道:“姜侍卫,何事?”
当日在流云轩留住一宿清醒后,迟风就发起了高烧,穆席云也早就离开回到山庄。司徒成倒是上了心,特地去看了眼,这一看便知不好,人给折腾病了。
习武之人生病不是大事,喝些药,挺几天就过去了。但怀了孩子的人,就麻烦许多,不仅不能随便用药,好得也特别慢,养不好还可能折腾出来个病根,对大人和胎儿都不利。穆席云示意是要留下孩子的,对大人却半点没提如何安置。
司徒成即便有心照顾也不能私自做主,只得找到庄中管事兼好友,道要其先安排别的暗卫值守,让生病的人卧床休息几日。庄里的管事叫祁寒睿,因为与司徒成年龄相仿的关系,平时不是一起饮酒就是一起对弈,关系十分熟络。祁寒睿听后虽然觉得奇怪,但见司徒成面有为难便没再多问,准了迟风病好之前暂时不必值守的事。
不过,迟风可不知道这些。他所听到的只有司徒成一句:“我已为你说好了,值守之事等病好再说。”
所以这会儿真正迷惑的厉害,为何平日甚少交往的人会来敲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