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欲言又止, 终是沉默下来。
她想问问钟离晴究竟想起了多少, 是否记起了她的另一个身份……话到嘴边, 却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只是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那双倒映出自己故作平静的模样的眼眸,任由钝痛一点点侵蚀心间。
“怎么, 才这么片刻的功夫, 就认不出我来了??u尧……?u少宗。”钟离晴戏谑地上前一步,逼近了她——察觉到后者下意识地退了小半步后, 神色蓦地一黯, 却更不依不饶地靠近, 几近要贴上那如玉的脸——含笑调侃道。
“姜少主,请你……”唯有死死攥紧拳头, 通过指甲刻进掌心带来的刺痛方能平息那股子激动的心情——也借此警告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更不能顺着心意流泻丝毫欣喜的念头——?u尧垂眸定了定神,再抬眼时已恢复一贯的冰冷, 甚至于比此前面对钟离晴时要更冷淡上三分, “自重。”
除了她自己, 恐怕没有人知晓她此刻的煎熬。
“呵……所以, 这就是你的答案?”眸光一顿,钟离晴望着她, 慢慢勾起一个妍丽到近似妖娆的笑来;眼中却殊无笑意,褪去了最后一抹见着心上人时的光亮与温暖,性子中的固执与骄傲支撑着她保有若无其事的模样,才伸出去想要悄悄拢住对方腰身的手却在身侧狠狠收紧成拳。
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只有退居在一旁的嬴惜能够将她们的反常与隐忍全部看在眼中——抿了抿唇,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选择了沉默。
?u尧只是觉得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一条缝子,从里头汩汩地流淌出滚烫的鲜血,挟着她所有不能出口的爱恋,难以忘却的记忆和无法割舍的背负,统统一股脑儿地从她身体里逃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具空虚的壳子,麻木而冰冷地僵立着,尽职地履行最后一桩责任。
无论她心中多么不愿做出选择,不想说出那个答案,不忍拒绝那双盛着最明亮星光的眼眸,可是冷漠的话语却不由自主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在她鲜血淋漓的心上舔上新伤:“你我身为一族少主,肩负振兴本族之责,无可退却……各族之间巩固联盟,联姻则是上佳之选,”她看了一眼钟离晴一点点苍白下来的脸,心中委实痛到了极致,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咬了咬舌尖,又接着平淡如水地说道,“岑家选了铭因家,而?u族则接纳了谈家作为部属。”
“他既然奉你为主,自然是你的仆从。”钟离晴还想辩解,只是自个儿都觉得牵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却无力牵动唇线。
?u尧定定地看着她,却是慢条斯理地给出了最后一击:“若是不出意外,谈昕爵将是我日后的……”
她口中“夫婿”二字还未出口,钟离晴却已不愿再继续听下去,陡地拂袖转身,难得的无力维系对外时风度翩翩的虚伪样子,面色铁青地低吼道:“够了!”
像是被自己的失态所惊,又或许只是自欺欺人地还想保留最后几分自尊,钟离晴抖了抖嘴唇,低低地呢喃着,仿佛只是在告诫自己:“……已经够了。”
?u尧深深地望着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手堪堪抬起的刹那,钟离晴却忽然后退了一步,扬起的衣袂陡然擦过她的指尖,柔软的衣料从她指尖滑落,却连一片衣角都未曾抓住,正如她从未真正地拥有过这个人一般。
不管是过去、现在抑或是不久的将来,她都不会,也没有资格去拥有对方。
她只能作为一个看客,无力地看着她与别人书写悲欢,痛她所痛,伤她所伤,却与她无关。
这是她们的宿命——她抗争过,却终究只能妥协的宿命。
“天涯何处无芳草,”钟离晴终于抬起了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u尧,像是要将她清妩绝秀的容貌记在心里,眼眶倏然一红,却兀自扬起一抹洒脱的微笑,“君若无意……我便休。”
?u尧漠然地看着她,好似对她的异样无动于衷一般,犹如她的痛苦、她的笑容都不能引起半点不同——心中的哀痛却折磨得她五脏六腑都被浸了毒汁一样翻涌溃烂,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便呕出浓稠到墨色的血来——眼睁睁由着她拂了拂自己的袖摆,提步上前,却是侧身越过了她,没有一点留恋。
凝眸看去,那干净利落的背影,与无数个记忆中的影子重叠了。
记不得有多少次,自己就是这样沉默地、痛苦地,却又无能为力地躲在阴影中,目送着她欢喜地投入别人的怀抱,却又一次次被辜负,绝望地转身离去。
看着她痛,看着她苦,看着她的悲欢离合与自己擦肩而过,只能看着,只能袖手。
但是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比起当一个落寞的看客,更教她痛苦的,却是这份痛苦无望,竟是由她亲手给予的。
有多爱,就有多痛,有多狠,就有多伤。
钟离晴转身便走,在?u尧看不到的地方,眼泪却“刷——”地一下便落了下来。
她默默想着:不就是失恋么?呵,有什么好哭的?这点出息……
可纵是再怎么想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笔,泪水却不受控制般源源不断地淌下,仿佛是在嘲笑着她欲盖弥彰的脆弱。
钟离晴不是接受不了被拒绝,甚至于她在?u尧拒绝的刹那间就替对方想好了由头,分析了原委——且不说她们各自肩负的责任,同为女子又身处竞争阵营的家族。
更有可能是钟离晴怎么都不愿意承认的:?u尧自有意中人,却不是她。
只是,她没想到,被拒绝是这么苦涩,这么难过的一件事。
比知晓陆师姐有了心上人时更甚。
钟离晴明白,自己是真的对?u尧动了心,甚至是爱……只可惜,落花空有意,流水却无情。
她向来骄傲,被拒绝后也拉不下脸来纠缠,无心告别,招呼了一声嬴惜便自顾自往前走,也不许她多问,只想着尽快离开此地,免得露出更多不堪的模样来。
只是走着走着,却不由停住了脚步,手背狠狠揩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冷冷回头,眼眶微红,却气势汹汹地瞪着跟上来的白衣女子,握紧拳头,生怕泄露出一丝哭腔:“你跟着我作甚?”
——既然已经拒绝,合该分道扬镳,再不相见才好。
莫非还等着来看她的笑话?
钟离晴此刻虽然十分不待见?u尧,却也知道对方不是这种人。
“顺路而已。”?u尧深吸一口气,偏开脸,不忍去看她红彤彤的眼睛,却也不肯教脸上显露出半分动容,只是望着她身后的空茫处,淡然无波地说道。
“呵,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路,怕是不顺的。”钟离晴冷冷一笑,一个唿哨招来星痕冰鸾,再次看了一眼?u尧,并未从她面上看出想要的情绪,遂也断了念头,一扯嬴惜跳上鸾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星痕冰鸾像是察觉到主人急切离开的心情,清啸一声,猛地振翅高飞,如离弦之箭,迅疾地冲了出去,眨眼间便飞出了百丈,只余一道尾翼后拖曳着的银亮流光,愈行愈远。
?u尧沉默地看着钟离晴一行远去,负在背后的掌心已教她攥得沁出了血痕,她却毫不在意,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赶在那道流光消失以前,招来念空剑,顾自不远不近地缀了上去。
谈昕爵从头到尾都只如一座雕塑一般,一言不发,只在?u尧追上去后,跳上斩龙剑,也跟在后边。
面上平静,却将所有苦涩不甘都藏在了心底。
几人各自心绪激荡,无暇他顾,竟是没有一人察觉到,在她们离开后不久,隐在草丛中的一块拳头大小的晶石“啪”地一声碎裂开来,而自那碎裂波及开的震荡四面八方地辐射开,所经之处,地面上隐隐显出一幅荧光绘就的玄奥图纹来。
那图纹一闪而逝,立即就消散开,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凭着一腔意气驾驶着鸾鸟离开那片伤心之地,等到飞出数里之外,理智才慢慢回笼,钟离晴平复着胸口的苦闷,终是在鸾鸟讨好又小心地询问下,思考起接下来的目的地。
她本意是带着嬴惜去过姚族便直奔墨都打探消息,见识一下,顺便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巩固修为,潜心修炼;若是能就此突破,也好在天斗大会上挣得一席之地,只是这个计划却在遇上?u尧后被全盘打乱。
还未恢复记忆时,只将她当成了?u族的对手,一面提防,又忍不住试探,想不到阴差阳错地找回了记忆,却就此断了干系,伤心不已。
如此也好,她自求真问道,斩破凡尘虚妄,日后……钟离晴咬咬牙,做了决定:日后再见之时,也可不必手下留情!
——八族之首,非她姜族莫属。
心志一定,强自压下纷乱的情思绮念,钟离晴又恢复到一贯的冷静之态,定神打量了一番所处的位置,正要给鸾鸟指引,却蓦地一惊,有种不好的感觉漫上心间。
此处乍一看毫无破绽,山清水秀,鸟鸣溪潺,就连空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优雅花香,仿若世外桃源,教人心旷神怡;然而钟离晴却感觉一股子凉意从背脊攀了上来。
鸾鸟感觉到主人的心绪,也不安地怪叫一声,慢慢降下了速度与高度,在原处盘桓起来。
钟离晴与嬴惜对视一眼,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照理说,她刚才一气之下,命令鸾鸟全速疾飞,以鸾鸟的速度,离开岑家幸城之外至少已有百里,可是这里的景色,细看之下,却与她们出发的地方,别无二致。
换言之,她们竟是在同一块地方打着转,不曾离开过!
可见,此处定有古怪。
钟离晴将星痕冰鸾暂且收回了御兽袋之中,与嬴惜重又站上了地面,闭着眼睛探出神识感受了片刻;她也不在意会否弄脏衣袍,单膝蹲下,伸手抚了抚土地。
在她指尖将将触摸到地面之时,荧光浮现,显出一幅从未见过的图纹来。
“果然有古怪。”钟离晴发现了端倪,眉头却蹙了起来。
“怎么回事?”嬴惜见她面色有异,不由担心地问道。
“此处被施了阵法,我们被困在其中,所以无论鸾鸟怎么飞,都只是在原地打转。”钟离晴分出一缕神识朝着一个方向延伸出去,却像是泥牛入海般,没了踪迹——不可能是这阵法范围广大,无边无际,只可能是这阵法有奇异之处,却是她仅凭着蛮力无法破解的。
——那么,是谁在此地布设了阵法?
又是在什么时候布下的?
所图为何?
思索间,钟离晴的脸色忽然一变,很快却收敛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故作淡然地望向不远处朝她们走来的两人。
“还真是……阴魂不散。”到底意难平,钟离晴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才刚拒绝过自己的心上人,又不肯退缩,口不择言之下,话一出口便透出几分刻薄来。
心中懊恼,面上却更是不耐烦,连她自个儿都忍不住唾弃自己风度尽失的样子。
?u尧却毫不在意钟离晴的恶言相对——在她心里,甚至欣喜于对方还愿意同她说话,而不是当作陌生人一般无视——只是她这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落在钟离晴眼中,却是对方半点都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就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不愿浪费的冷淡。
心中又是一疼,随即便对自己上蹿下跳的刻意而感到索然无味。
——何必要让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自嘲一笑,她摇了摇头,自顾自思考起来。
见她这表情,不知为何,?u尧便觉得心里一慌,忍不住开口道:“此乃上古困阵,似是出自阵道铭因家之手。”
“铭因家的目标是谁?如果是我们,那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要对我们下手?”钟离晴轻触着方才闪过图纹的地表,不解地自语道。
“岑北卿要迎娶的夫婿,正是铭因家的嫡系,怕是怨恨我们坏了他的好事……”?u尧又解释道。
钟离晴陡然注意到?u尧过于殷勤的回答,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对方的神色依旧冷淡如初。
她眸光一黯,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说时迟,那时快,在她指尖轻触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
心下一惊,她反应也是及时,当下就要翻身跃开。
不料,先前脚下踩着的地面猛然塌陷下去,更从下头传来一股绝大的吸力,将她用力往下拽去。
猝不及防之间,又无处借力,钟离晴空有一身修为,竟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生生坠入了那塌陷之地。
就在这时,手腕一紧,却是被人一把拉住了。
钟离晴立即看去,却是?u尧在那一刻,奋不顾身地朝她伸出了手。
跌入深不见底的塌陷之中,眼前越来越暗,离光明越来越远,钟离晴的心却逐渐平静下来——在那危急的时候,她分明见到?u尧眼底翻涌的情绪,那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平静。
钟离晴反手扣住了那纤细却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朝着那错愕的人微微一笑,端的是风华绝代,绮丽无双。
倘若陷入险境才能看透那颗真心,才能教那人流露出分毫隐藏的情绪……那么,她宁愿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