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冷不防被推了一个踉跄, 钟离晴旋即反应过来, 手掌用力在地上一撑, 翻身跃起就要回身去拦,目光所及的场景却教她骤然顿住了步子,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死死盯着那张隐含得色的脸, 咬牙切齿地喊道,“蔺、云、兮!”
若是目光能杀死人, 恐怕那挟持着姜令娴的人早就被钟离晴杀死几百回了。
“放了我阿娘, 不论什么条件, 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求你别伤她。”钟离晴倒抽一口冷气,见她噙着冷笑立在姜令娴背后, 剑锋贴着那纤细的脖颈, 仿佛下一瞬就要割开那颈子。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双目赤红, 心中腾现起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
然后刹那间, 神智恢复清醒, 她立即压下了那股狂躁嗜血的念头, 死死攥住拳头,脚步钉死在原地, 紧张而诚恳地望着蔺云兮,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她不惧蔺云兮比她高出数倍的修为,不要虚无缥缈的面子与尊严,她只怕那柄横在阿娘颈间的剑, 稍有不慎,便粉碎她好不容易重聚的希望。
“混帐!放开她!蔺云兮,莫要以为你是挽阕殿的少殿主就能在我姜族放肆……还有你,?u族的丫头,再拦着我,休怪我不顾两族的情分!让开!”比钟离晴更疯狂的却是被君墨辞拦在一边的姜令娆。
见到姜令娴被制住,她的攻击立即变得更加狂暴,也更加无所顾忌,好似一心想着破开君墨辞的阻拦,冲向姜令娆身边,根本不在意这种不要性命的打法会对自己个儿的身子造成多大的负担,而灵力相撞带来的冲击又是否会震塌整个囚室,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此时此刻的姜令娆,哪里还有一族之长的睿智模样?
相较起来,钟离晴则要冷静得多——倘若忽略她背在身后攥得发白犹在颤抖的拳头,至少从表面上,她是平静淡定的。
瞥了一眼君墨辞的方向,对上那双不带感情的冰冷黑眸,钟离晴心口的痛楚更甚了几分,胸腹如火烧火燎,撕心裂肺一般,识海大脑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越发清醒起来。
事到如今,她才意识到:君墨辞拦着姜令娆,却不是为了自己能去救阿娘,而是为了给蔺云兮可趁之机!
她对阿娘,对姜族有什么企图?
三殿对此又是什么个态度?
这个所谓的封赐使团,背后又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钟离晴发现,这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想来,她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她没有办法探寻真相,只是她从不愿深究……她相信君墨辞,相信?u尧,相信夭夭。
相信她的心上人,如她爱恋着对方一样,对待她情意绵绵,只是不善言辞,过分内敛,而羞于表达。
可是啊,事到如今,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位对别人不假辞色,独独对她温声细语的冕下,会予她脉脉眸光的冕下,曾与她亲密无间的冕下……对她这个炉鼎,从未上心,从未交心,也从未倾心。
不过,是个炉鼎。
也只是个炉鼎罢了。
天真可笑的,执迷不悟的,自以为是的……是她钟离晴。
惨然一笑,收回了目光,压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不再去管那两个打得不可开交的人,她看向蔺云兮,等着她发话:“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后者冷笑一声,劈手扔出一把短匕掼在她面前,凉凉地说道:“倒也容易——你与她,只能活一个,你自个儿选吧。”
“此话当真?只要我死,你便放过我阿娘?”钟离晴弯身捡起地上的短匕,指尖掸了掸锋利的刀锋,浅笑着看向绷紧了神色的蔺云兮——没有发现能够偷袭的破绽,而本以为是助力的君墨辞却忽然倒戈,唯一能与蔺云兮对招的姜令娆又被制住……想来,还真是无路可退了。
“你最好信守承诺。”把玩着那把短匕,垂眸轻笑,钟离晴低声说道。
“阿囡,不要……”见她二话不说便拾起了匕首,姜令娴不顾颈间的利剑,在蔺云兮的挟制钟不住挣扎,用尽全力朝她摇头,嘶声恳求道——即便被挟持着也依旧难掩一身芳华,只是那漂亮的眸子中溢满了痛苦的泪水,教人心碎不已。
钟离晴对着她安抚地笑了笑,握着短匕的手指一翻,反握着把柄,看也不看便朝着心窝狠狠扎去。
“叮——”
“噗嗤——”
匕首即将刺入心房之际,却听一声清音,而她持匕的手腕一歪,轨迹扎偏,却是刺进了左肋下方,卡在肋骨之间,破骨入肉的闷响声,却没有登时要了她的性命。
捂着剧痛的胸口,惊怒交加地转脸看去,原是君墨辞并指成剑,指着她的方向,冷着脸弹出了一道灵力,逼开了她自戕的去势;而在君墨辞的背后,姜令娆的攻击也终于来到,裹挟着十分杀意的赤色灵焰汇聚成一柄长刀,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君墨辞的心口,自她的胸前露出了刃尖。
突变骤起,教人始料未及。
鲜红的血珠从胸口争先恐后地淌出,顺着还未消弭的灵焰刃尖滴落,又被高温灼烧成血雾蒸腾,“嗤嗤”地响着,在可怕的沉默间,令气氛更为焦灼紧张。
而后者似无所觉般,只是铁青着脸,盯着钟离晴身后的方向,哑声说道:“蔺云兮,不准动她——莫要忘了,目标只有姜令娴一人!”
——那一刀,定是痛极。
钟离晴强迫自己转开目光不去理她,只是心却不由自主地为她抽疼,哪怕方才真实的刀刃扎在肋间,也不及此番万一。
她恨君墨辞,更恨总是为之牵动心绪且无能为力的自己。
“师尊!”蔺云兮看着君墨辞胸口被穿透的焰刃,眸光蓦地狠辣起来,也不回答她的质问,只是瞥了一眼已经被君墨辞击伤的姜令娆,而后目光一转,阴鸷地盯上了摇摇欲坠却强自倔强站着的钟离晴,忽而一把拽过姜令娴,将她朝钟离晴的方向狠狠推了过去。
“阿娘!”钟离晴连忙上前几步,就要接过对方。
却听君墨辞一声断喝:“住手——”
她还从未听过君墨辞清冷淡漠的声线这般急切到破了音,也从未见过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露出这般惊惧痛楚的神色,她只来得及扫过一眼,随即便搂住了阿娘的身子,小心地将她接住了。
脸上还未扬起欣喜的笑,却陡然间觉得胸口一阵冰凉。
钟离晴诧异地低下头,却见她与阿娘贴得极近的胸怀处,闪过一点银芒——却是蔺云兮的剑后发而至,透过了姜令娴的后背,刺进了钟离晴的胸口。
一柄剑,将相拥的两人,扎了个对穿。
蔺云兮一击得手,立即拔了剑跃开几步,避开一把气势如虹的墨色长剑,以及另一道赤色的火焰刀芒。
“蔺云兮,你该死。”
这一刻,先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人却同仇敌忾地攻向了蔺云兮。
钟离晴脚下一软,却还是勉力搂着虚弱的姜令娴,慢慢坐倒在地。
冰凉过后,又是温热,汩汩的鲜血从胸口流淌,分不清是姜令娴的血,还是她自己的血。
“阿娘……唔呃……”钟离晴一张嘴,便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再也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好似要将全身的血都吐净了。
“阿、囡……”被她拥在怀里,姜令娴颤抖着指尖,想要替钟离晴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最后,她的整只手掌都沾满了钟离晴的血,素白被黏腻猩红沾染,带着令人心碎的凄绝。
钟离晴勉力扬起一个笑来,想要安慰泪如雨下的姜令娴,却开不了口,而她眼中的光亮也越来越淡,直至沉寂。
“不要、不要……不要!”眼睁睁看着钟离晴在她怀里断了气息,姜令娴神色一僵,浑身颤抖着,忽而偏头喷出一口精血,面上血色尽褪,竟是晕了过去。
“阿姐!”而正与蔺云兮缠斗的姜令娆见状,立即抛下了还在激斗的两人,飞身过去,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姜令娴。
听到姜令娴的痛呼,君墨辞执剑的手刺偏了,愣愣地顿在原处,看似无动于衷,却只是剑尖虚指着蔺云兮的方向,始终不敢回头。
堂堂挽阕殿主,竟也有害怕的时候!
从前她不屑一顾,现在却无法否认。
她在害怕,真真切切地害怕着……钟离晴的气息,消失了。
——钟离晴死了么?
悲痛、震惊、狂喜、迷惘……无论诸人是什么反应,那人却已没了呼吸,胸口平静得就连最微弱的一丝起伏都无!
姜令娆只是惋惜地看了一眼钟离晴悄无声息的身子,便捂住了姜令娴的胸口,用灵力护着她的心脉,小心翼翼地将穿透两人胸口的剑拔了出来。
而就在这时,从姜令娴的识海中飘出一团柔光,在她惊诧的目光中慢慢凝成一个人形。
那人的脸,却与君墨辞一模一样!
“终究还是避不过么……”就连她的声线,也与君墨辞别无二致。
若不是君墨辞还僵立在一侧,姜令娆甚至要以为,这道灵力微弱到几近虚无的魂影便是她本人了。
那魂影看了一眼被君墨辞打得奄奄一息而失去意识的蔺云兮,又看了一眼仿佛陷入心魔中动弹不得的君墨辞,幽幽一叹,终是看向了钟离晴。
那目光,好似跋涉了亿万里,绵延了千万年,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终于攀落在了她的脸庞;又唯恐将她惊醒般,只敢浅浅地,悄悄地在她面上眷恋地轻抚着。
情深几许,却又渺远得望不到尽头。
“晴……”她的呢喃,宛若清风低语,碧波微澜,分明是动人心弦的音色,教人听在耳中,却只觉得从心底都漫起莫可名状的哀戚无望来。
仿若近在咫尺,却终究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