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门边, 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似是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次, 他是真的走了, 从她的世界里彻底离开了,而且此生,也不会再重新踏足她的世界了……
她突然有些伤感。
如果没有当初的那场选秀, 如果她没有在选秀时遇到那位性子古灵精怪的前九福晋,如果她当时没有听信对方给出的那个建议, 那么, 她和他之间或许就不会因为互相猜疑而闹出那样的误会, 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许多事发生, 如此,她也就不用沦落到像现在这样, 要守着一个心里只有别的女人的夫君过活……
没错,都怪那个前九福晋,都是她当年毁了她的大好姻缘, 也间接毁了她的整个人生!
只是,这个念头仅仅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紧接着, 就被对方曾问过她的一个问题所取代——
……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你可以离开他自己过活,不会给你的家人造成任何困扰,而且还有个更好的男人在等着你, 会对你一心一意,甚至包括你的女儿,他也会视她如己出……如此,漪澜,你愿意离开十三爷吗?”
……
那一日,在那个充满恶臭气味的营帐里,在她以为自己和十三爷之间再无挽回的余地而痛哭流涕时,那位绛桃姑姑突然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其实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将那位绛桃姑姑和前九福晋联系到一起,顶多认为她们两人长得相像而已,就像绾儿和那位倾城姑姑一样。
所以,她本能地以为对方这是在变相嘲笑她,便没好气地反驳了回去。
可对方听罢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看着她笑了,之后又问她,既然已经对他失望了,那就下定决心离开他啊,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他身边呢?
她当时很想继续反驳,但张了张嘴,却是怎样也回答不出。
但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心在明明白白地说着不愿意——
因为在听到要“离开他”这三个字时,她的心竟瞬间疼得厉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裂似的……
是的,她喜欢十三爷,她不要离开他,哪怕他心里只有那位美人姑姑,她也不想离开他……
呵——明知道这个男人不喜欢她,为何还要苦苦纠缠?
她,又是从何时起,变得这么傻的呢?
选秀时一定没有,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在听到自己被万岁爷指婚给十三爷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是木的,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绾儿亦是一样。
那一刻,她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欲哭无泪。
上天果然爱与人开玩笑,竟然把绾儿最想嫁的人指给了她,却把她最想要高攀的那位主指给了绾儿,这不是要逼着她们俩反目成仇么?
然而她们俩终究未能反目成仇,因为她们两个心里都很清楚,自家夫君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所以,她们反而因为同病相怜,变得更加惺惺相惜起来。
其实最初嫁给十三爷的时候,她心里对绾儿是有所抱歉的,同时也有些不甘心,因为大婚当晚,他们虽然行了夫妻之礼,但他当时明显喝醉了,而且嘴里喊的名字一直是倾城。
也因此,从那晚以后,她虽然没有明着拒绝过他的亲密碰触,但心里却是一直排斥的,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会接受他,直到某天晚上,她无意间听到他在说梦话,似是在梦里求着那位美人姑姑回来——
那时候的他,是用一种哀伤到极点的语调苦苦恳求着对方,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近乎绝望的伤痛,令她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用这么低的姿态求过人,虽然只是在梦里。
她想,虽然这个男人心里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但至少,他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一直痴情不改,比那个人却是好多了。如果她是那位美人姑姑的话,一定是不会轻易离开他的。
打这之后,她对他的排斥便莫名少了,甚至,对他的感情也慢慢变了,从最初的不喜、畏惧到后来的每天都想看到他了,她甚至想,反正那个人也已经负了她,如果那位美人姑姑也不回来了的话,那她就和他在一起好好过吧,她可以一直守着他,让他重新变得开心起来的。
绾儿也表示支持她,还说自己也会和她一样,一直守在太子爷身边的。
她曾以为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姑姑是她和绾儿共同的敌人,直到那位与前九福晋模样相仿的绛桃姑姑的出现,才彻底打破了她的这种想法——
她突然意识到,当年太子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或许并不是那位美人姑姑,而是那位古灵精怪的前九福晋。
这之后,绾儿便放弃了。她说太子爷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以前没有,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她原本还努力想要宽慰对方,但紧接着,上天也再次跟她开了个玩笑,就在她以为自己还可以一直守下去的时候,那位美人姑姑也回来了,一瞬间打破了她之前所有的美梦——
四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始终敌不过美人姑姑的嫣然一笑,她一回来,十三爷的心也立刻回到她身上去了,而她和他之间所谓的“日久生情”也被彻底打回了原点。
十三爷甚至肯为了她行谋逆之举。
那时候,她是真的彻底崩溃了。
然而,却也是她,那位绛桃姑姑——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称她为前九福晋,是她,在最后关头,成功戳穿了那位冒牌美人姑姑的真面目,劝服了十三爷……
也因此,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该恨对方还是感激对方了——
虽然多年前,对方曾令自己放弃了一个心爱的男人,但也在多年后,又替她挽回了一个心爱的男人……
对方甚至还告诉她,“只要你肯等,终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她当时震惊极了。
因为同样的一句话,很久以前,那位前九福晋也对她说过。而且,对方跟她说话时的那种神态和语气,也莫名和当年那位前九福晋留在她脑海里的印象合二为一,那一瞬间,她突然没来由地确定,绛桃姑姑……其实就是那位前九福晋吧!
那时候,她其实很想反问对方,她真的还能等到那一天么?
她已经等了整整四年,却还是没能等到十三爷回头,还要她再等多久呢?
可惜,还没等她问出这个问题,对方就已经过世了……
听绾儿说,是被万岁爷赐了毒酒,罪名是,勾引、诱拐太子。
而她,也再得不到答案了。
*** ***
她将那个人送给自己的那朵用红珊瑚雕成的木棉花摆到了窗台上。
采苓起初还有点担心,但之后几天,十三爷那边却始终没来追问过她和那个人的事,就好像那日的“偷听”之举根本不存在,继续和那名女子在一起寻欢作乐。
她也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给木棉浇水,照顾她的一双儿女。
而那名女子在府里待了几日之后,大概也清楚自己比她更为受宠,所以每次单独见到她这位嫡福晋时,也都会冲她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甚至是挑衅的态度。
采苓为她不值,好几次都想冲上去揍那名女子一顿,但都被她死死攥住了。
他好不容易才能开心起来,她不想破坏他的兴致。
只是,这样的退让反而让他变本加厉,他们开始闹得越来越晚,府里的下人也各种怨声载道。
墨坤跑来找她:“福晋,您去劝劝十三爷吧!再这样下去,对他,对您,对整个十三府都不好啊……”
她这次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是夜。
当她来到十三爷院子里的时候,房间的大门正开着,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十三爷就靠在窗边他常坐的那张矮榻上喝酒,而那名女子则在他前方跳舞。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迈步入内。
他显然是看到她了,但并没有吭声。
她见状只得轻咳一声,打断了那名女子的轻歌曼舞:“十三爷,您明日还要去宫里给万岁爷请安,今晚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没理她,只仰头喝下了一口酒,而后又冲那名女子吩咐:“你继续跳!”
那名女子滞了滞,又眼神古怪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正要继续跳,她赶紧抢先一步再度出声:
“十三爷,进宫向万岁爷请安是件大事!你若是这个样子去,万岁爷会不喜的!”
“呵——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去不去也无所谓,他早就已经不信任我了……你忘了,他上回在给三哥他们的请安折子里是怎么说我的?哼——让我定期去给他请安,不是因为他想见我,而是怕被其他人诟病,说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问……”
“十三爷——”她还想说什么,但他却直接将原本提在手里的那只酒壶朝她砸了过来,就掉在她身侧不远的地上,酒壶碎了一地,那跌碎的瓷片和壶中的残酒还顺势溅到了她的绣花鞋面上。
“够了,你给爷滚出去,爷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你说话!”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冲她吼,吼完,从手边抄起一壶酒,又朝那名女子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边去,那女子十分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在榻上坐下,然后一脸乖顺地依偎在他身旁。
那位冒牌美人姑姑回来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看到过这样的画面,如此情景再现,更让她觉得刺眼无比,真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但她还是咬牙忍住了,苦口婆心地继续出言规劝:“十三爷,为父不仁,但子不能不孝,就算请安一事对万岁爷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十三爷自己却一定要摆正态度,要让万岁爷以及旁人好好看清你对万岁爷的那份孝心……十三爷你只是一时错了,还是有机会可以改过自新的啊……”
可他听到这话却是更加怒了,再度将手中的酒壶朝她迎面砸了过来:“你这是在嘲笑爷是不是?”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却正好踩在刚才的那摊酒壶碎片上,脚下一滑,她整个人直接朝后方跌去,而他新扔出去的那只酒壶则正好砸在了她的手边,碎片直接在她白嫩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漪澜!!!”
就听得一声惊叫,原本还慵懒靠坐在那张软榻上的十三爷突然变了脸色,下一秒,立刻推开了他身旁的那名女子,直接朝她冲了过来,并迅速撕下自己的袖袍替她包扎起来——
“你没事吧?!”
她被他这种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态度弄得有些脑筋混沌起来,就这样傻呆呆地看着他把自己那只划了一道不足半寸长的小口子的手腕连包了好几层,心里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这一刻的眼神很温柔,手上包扎的动作也极其小心翼翼,就像是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品。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当初,让她这颗心不知不觉沦陷的,或许就是他这样温柔的眼神吧……
在那位美人姑姑不在的四年里,他也有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过她,而且不止一次,所以,才会让她产生错觉,让她觉得他或许也有可能会喜欢上她,就和喜欢当年的那位美人姑姑一样……
他很快就替她包好了伤口,一抬头,正好对上她此刻痴痴望向他的视线。许是觉得这样的她有些可笑,下一秒,他突然勾起嘴角,笑容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
“你怎么这么笨?我都已经这么待你了,你为何还不走?”
“……”
“……既然有人对你一心一意,也答应会把喜月视如己出,甚至还为我找来了一个替代品,可见对你是真心的,你为何不跟他走,难道就是因为可怜我么?”
她惊愕:“十三爷,你那日果然……”听到了?!
然而后面那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又抢先一步接着问道:
“漪澜,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了。
而见她当场怔愣,他也跟着自嘲一笑:
“呵……我现在不过就是个每日纵酒,且膝盖有疾的废人而已,漪澜,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我还是皇阿哥,因为你是我的嫡福晋,所以,你舍不得这个嫡福晋的名号么?”
他这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格外委屈,但她还是强忍着眼泪推开了他,径自站起身,一字一句地冲他清晰咬音——
“十三爷可以不喜欢妾身,但请不要说这种话来羞辱妾身,如果你是想给那位姑娘嫡福晋的名分,妾身完全可以把这个位置让给她,不需要十三爷你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妾身就范……”
他听到这话愣了愣:“你以为皇阿玛和你阿玛会同意么?”
她一滞,而后狠狠咬牙道:“妾身会尽最大的努力说服他们的!”
他再度愣了愣,半晌,突然从鼻子里叱出一声冷笑:“蠢女人!”
这三个字狠狠地刺激到了她已然绷紧到极致的神经线,脑袋里残存无几的理智也跟着当场崩塌。
那一瞬间,长久以来积压在她心里的那份委屈和哀怨终于克制不住地尽数爆发——
“是的,妾身的确很蠢,但即使如此,妾身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十三爷休想用这种方式赶妾身离开,如果你不想见到妾身,妾身可以不主动来找你,但是,但是妾身绝对不会离开这座府邸的,也绝对、绝对不会离开十三爷你的!就算死也不会!”
她一口气冲他吼出了自己心中最想说的那句话,吼完,她也跟着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是的,她喜欢他,她死也不要离开他!
十三爷没动,就这样跪在地上怔怔地抬头望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这种过激反应给彻底吓到了。
也对,他向来只见过她在人前温婉内敛的模样,大概从没见过这么歇斯底里这么失态的她吧?
说到底,她和那位美人姑姑是没法比的,她或许可以学到那位美人姑姑身上的端庄大方,但对方那种亘古不变的从容冷静,她永远都学不来。
眼睑低垂,她强忍着眼泪转过身,但还没走几步,却被一双极其有力的铁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他极用力地用双手搂着她,脸也深深地埋进了她的发梢,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从他鼻子里呼出的那股热气正紊乱地喷在她的耳根处。
“漪澜,别走!”
她当场怔住,下一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名与倾城很像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甚至,还为他们两人关上了房门。
“十三爷,你——”
“……”他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自耳畔低低响起——
“漪澜,你……真的还愿意接受我吗?”
他轻声开了口,一个字一个字都问得很小心,带着一种莫名的哀怨之意。
“……接受我这个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醒悟的废人……”
“……”
“……我已经没了皇阿玛的宠爱,你知道的,他在折子上说我‘并非勤学忠孝之人’,除了这个皇阿哥的身份,我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若继续跟着我,只会吃苦的……这样,你还要继续留在我身边么?”
她的眼泪突然就这样涌了下来。
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一字一句地起誓:“是的,妾身愿意,妾身会永远陪在十三爷身边,不离不弃的……”
次日清晨,她是在他的房间里醒来的,但睁眼时,他却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起身走到窗前时,习惯性地往后院的那棵木棉树望去,却愕然发现那株木棉竟然开花了。
其实木棉早已到了花期,可是树上的那些花骨朵却一直没有开花,她原本还以为它今年不会开了,却没想到竟开得如此出人意料。
不过,虽然花开得有些晚,但每一朵花都红得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树下,仰头望着满枝红艳似火的木棉花。
她怔了怔,而后也跟着立刻跑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见是她,顿时笑了,笑容清朗如雨过天晴后的远山——
“漪澜,木棉开花了,真好看……”
她也跟着绽开笑颜:“嗯……每年都开得很好看!”
“漪澜,你知道木棉的花语么?”
“花语?”
被他这样一问,她当场愣住了,依稀记起很久以前,那位前九福晋曾对她提过这个词,还还没等她回想起来,就听他已笑着接了下去——
“之前,有个来还东西的人跟我说,木棉的花语是‘珍惜眼前人’,她还说,木棉这种花,一定要用心血浇灌,才会开得尤为红艳……”
他说着,伸手摘下头顶那朵离他最近的木棉花放在她的手心,然后握紧,像是宣誓般地冲她一字一句——
“漪澜,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爱新觉罗.胤祥立誓要珍惜一辈子的人——”
她当场愣住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而他正眼带怜惜地低头望着她,抬手轻柔地帮她擦着眼泪,他的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却又坚定无比——
“……漪澜,你信我,我不会再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