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富贵啊, 人人奢求, 有的多了就想传给子子孙孙,传个千秋万代。”宋韧叹了口气, “而臣做不到后辈是怎么想的, 只望在有生之年, 督促儿子能为国多尽点力。分家是件好事,他们得来的不易, 也就会珍惜些, 也会知道先辈的难处,您说是不是呐?”
燕帝苦笑不已。
宋大人这官呐, 要说做得不好,这话他说不出口。
“你啊……”燕帝顿住, 半晌叹了口气, 没有往下说。
他到底是没有责怪宋韧,朝臣再上参本就搁在一边。兴风作浪的得张扬, 做事的反被追得无路可逃, 燕帝到底不想下狠心,冷了朝廷里做事的那些臣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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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韧去了皇宫一趟回来,彻底歇下了,自从不出大门, 在家潜心与师兄肖五著书, 有登门拜访者,也只与那几个交情颇深的师兄弟们来往,别的一概不见。
分了家, 宋小五也没以前那样常回去,不过让世子随时走去,时不时带着书本带着先生去外祖父那儿上课,德王也时常过去接世子。
宋小五在接手军权后,以往不便改动的地方她开始进行大肆整改,不到年底,晏城的军队开始重新编军,连带俸禄一并整改。
她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把王府的人吓得不轻,就连德王自己也是傻眼,私下问王妃为什么以前不跟他说要这么改。
王妃闻言,看着他不语。
德王摸摸鼻子,心想以前按这样改他肯定是不改的,看起来太花银子了,王妃连打盔甲的铁都不给他,给人加俸银让他们每行例行多行演练之事,他连说都不敢说。
宋小五看他怂得不敢说话,明言与他道:“你改不了,你能赏一次钱,改不了根本。帐房拦着,杨标拦着,现眼下我们王府最大的阻碍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府里的这些旧将老臣。”
因为是旧将,是老臣,他们已经有了他们在这个话里行事的一套手法,他们的面子不好驳。
“我与你不一样,我经手的事,得听我的,”宋小五朝小鬼笑笑道:“不听也罢,不碍事就行。”
“碍事了呢?”德王小声地问。
“割舌头,封嘴巴,选一样?”宋小五想了想道。
德王缩回肩膀,咳嗽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是都别选了罢,听王妃的有什么不好?”
宋小五这时候改军队是需要更多的人手,在皇帝干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准备趁人忙不过来给自己添点甜头。
懈怠打不了胜仗。
王妃下手就是弄大的,德王本来还看他侄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现在进宫还怪有点心虚的。
他大侄子不喜欢王婶防着王婶,看罢,他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君子被他搞得恼火了,干脆就不当君子了。
怪不了她。
德王在心里为自己王妃说了好多好话,于是再见到他侄儿,哪怕是坐在正德宫他以前皇兄住的地方,他也很理直气壮。
这一年很快过去,来年春天就是身处北方的燕地也春雷阵阵,雨水连连,燕都石板铺成的街道上长出了翠绿的小草,看得人心生欢喜。
燕都打雷那几天,整个德王被雷声闪电包围,连着六七天才散去,其后一阵磅礴大雨过后,云消雾散,整个德王府笼罩在一条把德王府囊括在内的彩虹之下,金色的太阳和霞光彩虹让坐立在皇城边上的德王府就像天上的仙境。
这一天下午,燕都的百姓甚至听到了从德王府那个方向传来的仙乐,更神奇的是,他们遥遥望去竟然能看到德王府立在半空当中,整个燕都的百姓都看到了此景,此奇景出现了整整一柱香的时辰,直到彩虹消失,德王府才随着淡了踪影。
这奇景奇态让燕都沸腾了起来。
皇宫里皇帝知情后坐立不安,站在殿堂前那没有散去的漫天霞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种情况整个燕都从没有出现过,直到天黑,燕都的巷尾挂满了灯笼,燕都但凡能出门的人都涌进了茶馆酒楼,纷纷议论着此事。
德王府在他们的嘴里,不到半宿就被传得神乎其神。
不管外边儿因德王府的奇况震荡到了哪个程度,德王府内,没被雷劈着德王妃带着儿女在吃点水瓜果,难道没有忙公务。
雷不打了电不闪了,雨也不凶了,但德王此刻还有些忐忑难安。
之前雷打在德王府头上打了两天都不散,一道劈得比一道狠,吓得德王骑着快马把道观里的天师像,还有闭关的国师强行抢了回来,饶是如此心里也不安稳,把王妃护在身后哪儿也不许她去,就是睡觉也得把人半趴在她身上把脑袋抱稳了才稍稍安心一点。
他以为是老天要跟他抢人,吓得魂不附体,哪怕现在看样子不打算抢了,他拦着国师转了府里一圈还是不放心,不许王妃出被天师像环绕护法的屋子。
宋小五这几天没被雷吓着,但被吓得成天一惊一乍、神神叨叨的小鬼吓着了。
不过,小世子跟他爹一样,也没好到哪去。是以宋小五连好好说道几句都不能,以免在一大一小两脆弱的心口上再捶一记。到时候心破了,大的尚好,小的就难哄了。
国师被德王天天逼着开坛做法,傍晚还以为不用再来一遭,结束还是被逼着开坛做了一场法事才有饭吃。
还好吃完饭,王妃叫他过来,赏了点点心,与他们一道吃着,看着脸孔煞白、眼眶发青的德王,国师心里这才好受点。
“老朽前来,也是与王爷与王妃告辞,府里事情已毕,老朽也该回去了。”国师见靠在王妃肩膀上的王爷神情焉焉,便与王妃道。
宋小五还没点头,德王一激灵就抬起头来喊:“不可!”
“还请王爷放心,已无异景了。”
“谁知道怎么回事?”德王这几天吓得够呛,夜不能寐,食不能咽,连口水都咽不下去,现在也还是一样惊魂未定。
他这一抬头抬起身,宋小五发现他脸有点红,伸手摸了摸,感觉有点发烫,朝门边我的闻杏道:“叫大夫过来。”
她朝国师道:“明早再走也不迟。”
“明早也不行!”德王歇斯底里,喉咙嘶哑。
小世子捏着小拳头坐在下首,小脸孔绷得紧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父王母妃。
“王爷放心,下午您不是看到了吗?此乃祥景,是上天感恩德王府的功德才现的吉祥之兆。”国师解释。
“那雷打得,你就没看见?”德王头疼,又靠回了王妃肩头,他心头难过,哑着嗓子跟王妃呢喃:“你别让他走。”
到时候就没人救得了她了。
宋小五知道他这几天心慌忧虑,就按着他的性子来了,现在看情况不是老天要收了她走,她有心想劝慰,但也知道几句话不可能抚得平他的惊惧,于是她转头对国师道:“还请多留几天,圣上那边,我们府里会递话上去。”
国师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事到时候宫里请人请到德王府了再说罢。
“喝茶。”宋小五朝人点点头,让身边的管事娘子把手边的北晏摇篮拉远一点,她则抱着小鬼的头放到了膝上。
非视勿视,国师迅速把头低了下来。
“应该不是针对我,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事吗?可能就是那道坎过了,天道特现奇景告知一声。”宋小五摸着他发烫的脸道。
“哪件事?我不记得了。”德王脑袋一片糊涂,他难受又害怕,看她摸他的脸,赶紧把手附了上来。
宋小五被他的手冰得言语一滞,她握紧了他的手拉着放到她的腹部替他暖着,嘴里淡道:“就是跟你说的我梦见你没了的那件事。”
“啊?”德王终于想起来了。
席下国师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了德王妃。
“怎么说啊?”德王还在疑惑着。
“今年连北地都雨水丰沛,南方嘛,去年的灌溉水利各地都做得不错,只要没有大的洪涝就无碍……”宋小五低头朝他笑笑,“小德王,好年景要来了。”
他们周家把该符家继承的运数抢回来了。
若说上辈子的符家,还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周家所占据的大燕一灭亡就迎来了好年景,这在看老天爷吃饭的年代,老百姓只要能吃饱饭就不会想着造*反,难怪大燕消失得那般没有声响。
“我才是小德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世子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宋小五抬头,伸出一手摸了摸他的脸,点头承认,“对的,你才是小德王。”
“父王,你怎么了?”小德王这才心满意足,抿着嘴担忧地朝他父王问。
“父王有一点点难受,睡一觉就好了,你莫担心,你看着母妃妹妹就好。”德王说罢着让了让位置,世子见状顿了顿,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朝他母妃看了看,见她没有反对之意,小心地坐到了他父王让出来的位置上面。
他探出小手摸他父王的脸,说着话眼睛突然红了起来:“不让雷公公打你们,要打就打我,父王带着母妃躲我后面就好,承儿不怕。”
德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眼儿弯弯,他亲了亲儿子的小手,忍不住笑道:“我怕是做了十辈子的好事,才要来你当我儿子。”
周承扁着嘴,“呜”地一下哭了,他趴上了他父王的身号啕大哭:“父王,父王……”
这几天德王怕,世子也怕。现在世子心里的大山又成了那个疼他宠他还可以依靠的父亲,周承忍不住在他面前哭泣了起来。
世子哭得德王心都碎了,他抱着儿子忍不住眼红,偏头把泪眼藏在了王妃的腿上。
王妃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儿女,他是真的怕老天爷把他的家收了回去,从此留他和一双儿女在这世间,那跟孤魂野鬼又有何差别?
没有人能取代她,生死之际,德王从慌乱当中了悟到,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是她,再也不可能会有像她一样的人这么爱他。
大的小的都哭了,王妃抱着两个头,无奈地朝低头非礼勿视的国师看去,与他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是逐客之词,国师哪有听不出的,连忙起身,连头都未抬,看着地上道:“老朽告退。”
“这气运续上去了,”国师快出门的时候,王妃在他后面悠悠地道了一句:“这是件好事,你说是不是?”
果然找他来就没好事,国师在心里叹了口气,相比王妃此人,哪怕是德王都要比她单纯得多,她无时无刻都在算计着人,所有的线她都连得起来用得上,这心计这定力,德王岂是她的对手。
皇帝防她,朝廷大员防她,在情在理,她难道不知道吗?
哪怕圣上也是恐惧眼前她的强大,远远胜过于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命运……
“老朽当尽力而为。”国师说罢,想起苍生万民,他叹了口气,头朝后道:“我会说服他的。”
哪怕不顾玄机,他也信她。一个身体力行顾念老幼,给人埋藏无数生机生念的人,哪怕她就是个妖女,他也站在她这一边。
谁说妖就不能有大慈悲了?以前是他着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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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景过后的第二日,有老百姓在皇城的墙头那头朝德王府的方向摆碗上香。
因着昨天的那一场大雨,整个燕都就像被神仙水洗过了一样,很多老百姓神清气爽,自觉自己身上那些缠在身上很久了的小毛病都轻了,小院子里种的青菜瓜果一夜之间翠绿鲜嫩,从来没有长得这么好过。
老百姓的口舌是上位者最想防的,也是上位者最想得的,如今这绵绵不绝的好话传到德王府里,德王听着好听话就饭,管家说累了停一停,他还催人家:“还说什么了?往下说,往下说。”
管家已经变着法儿夸了王妃无数次是仙女下凡,长命百岁了,见王爷还不放过,他连连欠身,眼睛不由朝王妃望去。
德王烧了一夜,清晨才退烧,德王妃一夜未睡早上一道睡了会,这中午刚醒忙完府里的事用上膳,只想好好吃几口饭,便没理会管家的眼睛。
管家只好自力更生,朝嘴里吃着菜还不忘拿眼睛瞥他的德王道:“回王爷,还是您跟王妃就是金童玉女下凡,来世间走一遭就是为百姓带福气来的。”
“乱说!”德王说人家乱说,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眉目飞扬。
“都说您跟王妃是天作之合。”
“呵呵,呵呵,说的也未免太好听了……”德王知道他笑得太难看了,连忙合上嘴,这下笑得很是含蓄,却更傻了。
“吃饭。”宋小五见他只顾笑不顾吃,提醒了一句。
“王妃,”德王没吃饭,而是转过脸跟她笑道:“我看他们都挺好的,我皇兄以前老跟我说老百姓是这世上最最知道知恩图报的人,对他们好点他们就会惦记着你,我看他们就是!”
对你好的时候你就觉得他们可爱了,等他们不觉得你好的时候,你还能坚持下去,那才是先驱者应该要具备的勇气。
这条路从来就不好走,但她会陪着小鬼走。
“哪天他们不觉得我们好了也无事,”宋小五吃了他放到碗里、把肥肉那边咬了的肉,咽下后与他道:“多做点于人有益的,这代不懂得,下代总有懂得的,时间短暂,我们先行一步,给后辈多打点基础。”
一个朝代往坏里走很容易,纵身一跃往悬崖跌落即可;但要往好走里太难了,这就像登山一样,愈往上走,步子就会迈得愈发艰难,没有强大的意志与决心,没有接着你的路继续往前走的后辈,失脚一踏空,还是前功尽弃。
光是靠他们这些人是不够的,每一个兴盛的时代,都需要接二连三能带领着族群往前走的人,光靠一小拔人的努力是不够的。
既然再活了一世,又走到了这一步,有生之年,宋小五还是愿意再为她的抱负再战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