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玛尔屯氏嘴唇动了动, 酸道:“有甚么法子, 人家又是嫡又是长,原配正室生的,四爷自然放在心尖尖上疼着。”
“可他不是长啊!”阿克敦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默了默,叹道:“咱们家里养着苏景十七年,说句不怕你恨的话, 起初我是真不乐意, 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但这孩子,让人不能不喜欢, 学甚么都快,学个文罢,松山书院那王先生的脾性, 谁不清楚, 最厌恶咱们满人,可苏景他都破例收了做关门弟子, 两年前要快咽气了, 硬是撑着等苏景回来, 一座楼的书都给苏景了, 亲儿子都没留。那陈知府每回见了我,就道可惜苏景是满人,没法子去参加他们的大科考,要不三元不在话下。咱们总兵大人吃酒时也念叨,埋怨我一直不肯松口, 要不他早就栽培苏景做武将了,就苏景的身手本事,要早几年从了军,指不定如今比我官职还高呢。”说着说着阿克敦苦笑,“外头人都道毕竟不是亲生的,我是唯恐苏景出头让老大老二他们丢人,可谁知道,我是怕啊!”
怕甚么呢,怕苏景一旦入了官场,那就是想低头都不成,只要他人往那儿一站,便引人注意,到时候一路往上,惹了哪个宗室贵人的眼可怎么办!
玛尔屯氏依旧不开口,只阿克敦一个人念叨。
“我知道你憋屈,我也憋屈,咱们苏景的品行,又是龙子凤孙,偏偏呆在扬州天天跟商人打交道。若这孩子平庸便罢了,这般争气,真是,真是……”真是叫人不甘的很!
“他前儿出门碰着九爷和十六爷他们了。”玛尔屯氏突然出声说了一句,接着不等阿克敦说话,捂着嘴哇的哭了起来,“阿大跟去的,回来道望江楼上房间不够,他给腾出来,结果门口撞上九爷,人家心里不舒坦,他在地上给人跪了半个时辰,九爷问清他是哪家的,一口一个奴才骂他,说是腾房慢了。要不是十六爷拦着,还得挨两鞭子。”玛尔屯氏捶着胸口大哭道:“咱们挨打受骂不要紧,本就是皇家的奴才。可苏景不是啊,他,他是……若不是养在我们这儿,他怎会受这样的委屈!”雍亲王的长子,就是庶出的,九爷一个贝子如何敢这般对待呢?
“认!”阿克敦听罢,猛然站起,拍着桌子脸色涨红道:“老子豁出去了,与其孩子受气,全家窝脖子提心思过一辈子,不如认了!”
哭声戛然而止,玛尔屯氏犹豫的望着阿克敦,“真,真要认啊?”虽说这是日思夜盼的事情,可事关重大,谁知道皇上认为这是忠是奸,万一要是认定家里包藏祸心,故意挑唆皇子后宅就糟了。
“认!”阿克敦只是犹豫了一下,满面肃然点头道:“就像你说的,不认咱们不甘心,且心里一直压着这事,生怕哪天翻出来,这么提心吊胆的,甚么时候是个头呢。不如主动说了,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说完他自失一笑,“你也不必忧心,这么些年我也看出来了,皇上是个仁君,只要忠心,未必不能容忍咱们,皇上圣明,难道还不知道当年我们为何不敢送孩子回去?就是下了四爷的脸面,咱们还他个儿子,他又能如何。再说了,我在扬州这么多年不是白呆的,江南,且不是四爷手面罩得住的地方。”
还有些话阿克敦没有说出来。皇上要做仁君不假,但假如苏景长大吃喝嫖赌,是个纨绔废物,他也不想费心思,皇上也不会认,毕竟皇家人太多了。但苏景太出色了,出色到他想拼着全家的命搏一搏,出色到他有七成的把握看准皇上一旦见着苏景,确定苏景身份后就舍不得不认这个孙子。便是四阿哥,在太子之位再度摇摇欲坠的时候,这么个儿子,他又舍得不要么?
女人啊,争得是后院那口气,男人,眼界是不一样的。
坐在玛尔屯氏与阿克敦屋顶的苏景从头至尾听了这么一场,回忆起三天前在望江楼那一幕,心底跟着翻覆。
他不是个不能低头的人,前世从孤儿拼出一副产业,他什么样的冷脸没看过,什么样的折辱没有承受过?但他终究成了赢到最后的人,曾经吐唾沫在他脸上,曾经拍着他脸肆意谩骂的,最后连跪在地上给他擦鞋的机会都没有。也许人一旦登过顶,再掉下来就难以接受,即便是他。否则事后他何以泛舟湖上,连饮三百杯呢。
京城啊……
夜幕重重,星辰点点,苏景躺在房顶,目光放空,心似乎已飘到那个历尽劫难又无数次重返繁华的古都。
罢罢罢,既不想受气,又不能造反,身背因果,看样子只能去京城见识见识了,说不定还能让自己再学到些东西。
拿定主意,苏景运起轻功踏无痕,身姿舒展,脚不沾尘,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眨眼之间,已回到自己院中。
“五日后圣驾起行,不用先动天地会的人了。”原本收到道上传来的消息,道天地会打算在圣驾出扬州后在水道行刺,他是打算杀几个漕帮的内应,再杀两个天地会得利的人,让动静小一点就不管的。反正行刺成不了,不过是漕帮在扬州势力甚大,让漕帮搀和进去,扬州官员就不易脱身。只要扬州地界不出事,他不管康熙要砍谁的脑袋。但既然要认祖归宗,就先救个驾罢。
阿大得此吩咐,眉头都没皱,抱拳下去安排。之前公子发话,人已经钉死这两天就要动手了,这会儿还得亲自走一趟,别让手底下那帮人早早把人弄死了。
狗屁文友,其实人家就是把何正望当傻子,混吃混喝。反正是满人,不坑白不坑啊……
至于满榜的屡试不中……
世祖入关后复开科举,以收天下士人之心。而能用满人治理江山,大清的皇帝还是更想用满人的,号称最喜汉学的世祖爷也不例外。故此,为让满人向学,世祖又将科举分为满榜与汉榜。汉榜自然是汉人,满榜,却并非只有满人能考,蒙古旗,汉军旗,甚至回人,都能考。并且世祖当年也知道旗人与汉人比起来,文化功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旗人科举比之汉人科举,取中要求一降再降,而且汉榜与满榜参考的人数相差多,录取名额却一样多!
即便如此,满榜能中进士的也没几个,旗人有朝廷每年给予的岁银,好歹能填报肚子。有门路的,完全不用科举就可以做官,没门路的,也没钱读书习字,更没那个耐心,还不如投军营呢?所以到现在,满人中坚持到最后中进士的就两个,何其尴尬。
可如今,又出了一个辛苦攻读却把家都读穷了仍甚么都中不了的……
跟随苏景多年的石荣与石华虽不是读书人,但一直见苏景过目不忘,随意施为就能征服江南各方大儒士子,斗文比诗不落下风。江南幼有才名,号称七世书香出身的解元徐平文只与苏景斗了一篇赋,就甘拜下风了。所以他们从来不认为读书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此时见到何正望这样的,都有点替对方难过。
“哦?”但学霸端贝勒面对如此学渣仍然十分淡然,他端起茶吹了吹,不动声色道:“接着说。”
“额奔可能也知道何正望的能耐,临死前去佟家求见了一等公佟国维的正室赫舍里氏。赫舍里氏乃是额奔的姑母,额奔的父亲色别克是庶出,不过额奔亲祖母当年正是赫舍里氏生母巴尔答氏的陪嫁,色别克从小就养在巴尔答氏跟前,故此与赫舍里氏这个嫡出妹妹感情深厚。赫舍里氏念及旧情,让人给侄孙安排了个差事。但何正望一心痴迷汉学,想通过科举进身,二十来年过去,官位反而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到礼部做个没品级的铸印局使。何正望的正室哈达纳喇氏眼见家里困窘,就在院子里修了一堵墙,劈出一半屋子租给在京师温书等待科举的学子,每年能得两个钱添补。一等公夫人也常常让人送些银子过去,只是都被何正望买了书。”
一个读书读傻了的,真是这样,倒不足为虑。
但苏景还是对隆科多今日异常的出面奇怪,细一想,旋即发现自己着相了。
混在朝堂的人,都是野心家,而野心家,十之八九必然喜欢投机,至于剩下不会随意出手的,那得是自己阿玛那种能忍到最后的,这便是胜利者了。
自己为何一意断定隆科多出面是为了何家,也许是为了自己呢?也许佟家或者只是隆科多一个人发现自己,又或许是雍亲王府有投注的价值,故此在那何家女打出亲戚招牌后,隆科多才捏着鼻子过来说情。他不是想帮何家,他是想向自己表明,佟家绝不会与自己为敌。
真是有意思!
自己一个才回京的皇孙,竟然就让大名鼎鼎的隆科多看在了眼里?佟国维,可应该是支持那位贤王的,隆科多此时又是否已经按照历史投了自己那位阿玛?
在自己出面动内务府前,或许应该试一试佟家,至少要试一试那位,八叔?
苏景正在心里思量,石华又说起一桩事。
“主子,奴才今日到何家,还发现了一桩稀罕事儿?”
石荣看着挤眉弄眼的弟弟,恨不能一巴掌呼在他脸上。就是这个脾性,所以到如今明明一身功夫是兄弟四个里最好,偏偏老三老四都放出独挡一面了,他却不得不把人放在身边亲自盯着,唯恐坏了主子的事。
眼下还敢在主子面前卖弄玄虚!
看石荣脸色发黑,石华不敢耽搁,忙老老实实道:“主子,何家隔壁住的不单是学子,还有一家姓吴的人,是名妇人带着一儿一女并一个丫鬟和一个哑巴婆子。奴才今日探了何家原本要走,却发现吴家的丫鬟来跟那何三姑娘借银子,说是吴家的姑娘生病了,何三姑娘像是与那吴姑娘十分亲近,就追问起吴夫人的去向,那小丫鬟只道吴夫人被二夫人带走了,二夫人是谁,任凭何三姑娘追问,都不肯说。何三姑娘也有些古怪,她拿不出银子,竟不肯向何夫人求助,跑去将自己的长命锁翻了出来给小丫鬟,让她死当。因这种种不同寻常之处,奴才从何家出来,就坠在了那吴家叫夕照的小丫鬟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