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锦与曹忱对毓秀躬身一拜,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低着头站在一边，似乎是在等待毓秀吩咐。
姜壖面上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在一旁冷颜道,“方才有人指认你二人曾于三堂会审之时替陛下作伪证,用造假的试毒剂栽赃诱供,可有此事？”
廉锦与曹忱闻言，面上皆生惭色，犹豫半晌,并未回话。
毓秀见廉锦与曹忱左右为难，吞吐不敢直言,心知姜壖一早已走通二人，禁不住一声轻叹,“实情如何，你二人不必避讳，尽可直言。”
廉锦这才开口道，“当日陛下的确吩咐我二人在盛放试毒剂的碗中做了一点手脚，以此为法诱使南宫尚书自认其罪,但我等皆是在断定南宫家罪名确凿且罪无可赦的情况下，才同意协助陛下行事,窃以为行事无差。”
姜壖冷笑道,“陛下为取被指认之人自行认罪的证词，不惜用计栽赃诱供，实非君子所为,更不符刑官行事之常则,在此之后,更以夜审鬼堂为名,恐吓南宫羽之替身，诱使其惶惶认供，为南宫羽编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细细想来，不过也只是他一人之言，如何作准。”
灵犀冷笑道，“若行事坦荡磊落，怎会心虚认罪，姜相质疑陛下问供之计，不如质疑南宫秋与那个替身为何心怀怪胎。”
姜壖冷笑道，“人在惊吓惶恐之下，言行举止失态也是常有之事，权衡利弊，弃车保帅，认下非己之罪，也是一条退身之策。如今证实陛下当初阴谋诱供，南宫大人与那替身的认罪之言，自然要重新审视。”
灵犀冷笑道，“不管陛下当初用了什么手段，南宫秋既已认罪，南宫影军之事便已盖棺定论，岂是姜相三言两语就可为其翻供平反的？”
姜壖微微一笑，“摄政王若强词夺理，臣也无话可说。”
灵犀怒道，“究竟是本王强词夺理，还是姜相胡搅蛮缠？”
二人争执不下，众人心中各有所想，半晌之后，毓秀不得不出言道，“南宫秋身为一部尚书，认罪之口供自然不能随意更改，姜相若再做纠缠，的确有无理强辩之嫌。”
姜壖冷笑道，“陛下一言九鼎，臣再辩恐怕也是枉然，既如此，不如先理论华殿下是否是南宫羽指认的受活人蛊所控的活死人？”
一句说完，他便将目光投向低头站在一旁的廉锦与曹忱。
廉锦与曹忱对望一眼，头低的更厉害。
毓秀默然看了廉锦与曹忱半晌，轻声叹道，“华君已被请上殿，姜相既然执意要你们验，你们也不必矜持，依规做事就是了。”
廉锦与曹忱一声轻叹，一同走到华砚面前，躬身拜道，“请殿下恕我等冒犯。”
华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两只手交给二人，廉锦与曹忱各握华砚一只手腕，诊脉过后，又试了他胸口的心跳。
二人试过之后，面上皆有难色，半晌之后，垂首道，“启禀陛下，华殿下的确没有心跳。”
一言定论，殿中又起杂声。
姜壖似笑非笑地问一句，“廉曹两位御医试过华殿下的体温，是否如老夫所说，冰凉如雪，不似活人？”
廉锦看了一眼曹忱，见曹忱装哑巴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回一句，“华殿下的体温虽比寻常人略低，却也并非冰凉如雪，不似活人。”
华砚闻言，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一双眼略过上首的毓秀，二人匆匆交换一个眼神，又忙忙收回目光，四目相望的一瞬，彼此眼中都带着几分温柔暖意。
姜壖一皱眉头，显然对廉锦所言不予苟同，踱步上前走到华砚面前，躬身一拜，“殿下可容臣一试？”
华砚淡然将手递给姜壖，姜壖伸两指捏了捏华砚的手腕，的确无有脉搏，体温却比他上次握他手时温热了许多。
姜壖心里觉得蹊跷，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哼一声道，“既然太医院两位御医验过，华殿下的确无心有命，由此可证，他是受活人蛊所控的活死人。”
凌寒香一皱眉头，“中了尸毒的活死人是何等模样，在场之人即便不曾亲眼见过，也都有所耳闻，怎会如华殿下一般？”
灵犀冷笑道，“凌相说的不错，华殿下还朝至今，言行举止与从前并无二致，即便其身体异于常人，也无法断言其受活人蛊所控。”
姜壖冷笑道，“摄政王此言差矣，寻常人若无心，早已亡灭，如何行动坐卧走皆如常，若非受巫蛊所控，又如何解释？”
灵犀一时语塞，凝眉看了华砚一眼，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华砚淡然回道，“我的确曾在林州遭遇刺客，几欲亡折，之后是以陛下的血为药引救我性命，直到今日，我每月仍以龙血入药吊命，却非依靠姜相所说的活人蛊。”
姜壖冷笑道，“陛下真龙转世，龙血可入药之说，老夫虽不怀疑，但只凭一味药就能让人起死回生，无心而活，却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华砚微微一笑，动手松了松上身的衣领，露出胸口的龙纹，笑道，“姜相方才一定觉得奇怪，不知我的身体为何会比三堂会审时温热许多，这大约是陛下之血的缘故。”
众人望见华砚胸口精致的金龙纹绣，皆啧啧出声，程棉迟朗等人此前并不知晓全部内情，心中也觉得十分惊诧。
姜壖等华砚整理衣衫毕，冷颜说一句，“只凭殿下胸口一个不知来历的纹绣，就要说服众人你的命是被陛下之血所救，实在太过牵强。殿下是否受活人蛊所控，请苗人寨的大巫师罗青云上殿对质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凌寒香见姜壖执意请人上殿，猜到他已将那名大巫师收入囊中，若华砚痛快应承与罗青云对质，恐怕就要被凭空污蔑，但若出言拒绝，便会落下心虚躲避之名。
进退维谷，左右皆无通路。
凌寒香正犹豫着是否要出言阻挡，华砚本人却淡然应了一声是。
姜壖眯了眯眼，似不经意地看了毓秀一眼，见毓秀面上波澜不惊，他心中反倒生出几分不确定。
南宫茂见姜壖迟迟不动作，又在他背后轻轻咳了一声。
姜壖这才命禁军带大巫师上殿。半晌之后，罗青云被带到殿中，众人见过其人，又渐生私语之声。
罗青云身着苗人服饰，进门之后一直低着头，走到殿前对毓秀下拜行礼，口称“陛下万福金安。”
毓秀笑着点点头，温声允其平身。
罗青云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姜壖笑着问毓秀道，“陛下可准臣代你问话？”
毓秀暗笑姜壖故弄玄虚，面上却不动声色，“劳烦姜相。”
姜壖笑着问罗青云道，“今日陛下亲召你上殿受审，你姓氏名谁，是何身份？”
罗青云恭然回话道，“民女姓罗名青云，是绣山苗寨的大巫师。”
姜壖点头道，“你与陛下可曾相识？”
罗青云抬头看了一眼毓秀，又马上把头低了，回一句，“小女的确曾在机缘之下与陛下相识相交。”
姜壖微微一笑，“是如何的机缘？”
罗青云犹豫了一下，直言回道，“陛下曾御驾亲临绣山寨，助绣山寨化解了一场灭寨危机。”
姜壖一皱眉头，显然对“灭寨”二字十分不满，“你说的可是你绣山寨研修活人蛊而被朝廷派兵调查一事？”
罗青云明知姜壖刻意模糊其词，心中虽有不满，权衡之下却还是违逆本心应了一声是。
姜壖冷笑道，“朝廷怀疑绣山寨私行禁术，为谨慎起见，派两位边将带兵前去查证，谁知你等拒不配合朝廷敕令，恰巧此时陛下也在寨中，为了替绣山寨隐藏秘密，不惜将两位将领以谋反之罪暗自处置，可有此事？”
罗青云不想应是，又不敢否认，纠结半晌，只能站在原地不动不回话。
毓秀见罗青云百般纠结，禁不住一声轻叹，苦笑着说一句，“姜相问你话，你照实回话就是了。”
罗青云这才开口回一句，“朝廷派往绣山寨的兵马来势汹汹，蛮力攻寨，致使我寨中人颇有损伤，恰巧陛下微服在我寨中，便以钦差的身份前往军营调停，奈何调停的结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之后是皇后殿下亲自带人来为陛下解围，才缓解了一场危机。”
边关几位殁将原是以病亡报丧，前朝众人大多不知晓此事，如今听说这当中的内情，心中各有猜想。
姜壖对着毓秀微微冷笑，“陛下出宫之时，正是你佯装卧病，不理朝政而在宫中休养的那一段日子，百官心中恐怕都有疑惑，不知陛下为何要微服前往绣山寨。”
他话问的有意，显然是故意要陷毓秀于左右为难的境地，若她直言承认当初出宫是为了追逐一名小小的内臣，似乎也并不比到绣山寨求长生之术更顺人耳。弃朝政而不顾私自出宫，不管是为永寿还是为美人，大约都不是明君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