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礼毕,帝后双双登上金波玉龙辇,游街往天坛。
姜郁的一双眸子沉静冷漠,似澈蓝的湖水,整个人却像被喜服包裹的一块冰。他的人虽然紧紧靠在毓秀身边,她却感觉得到他从里到外散发出的寒。
姜郁向来不爱张扬,穿衣都选黑白灰,着青戴绿都少有,更遑论如此张扬的大红。
极致的红与极致的蓝,衬得他整个人清冷如雪。
姜郁明知毓秀在看他,却故作冷淡不想理会,他还介意之前她没有对他伸出手。
毓秀被桃花盈身的乱象,更让他心塞不已。原来当真如神算所说,她这一生命犯桃花,注定移情。
思及当年国师为他占卜的那一卦,姜郁拳头都攥紧了。
帝后在山呼海啸中祭天回来,之后便换衣赶赴荣华的大婚宴。
西琳皇族零落,宴席各主位坐的都是豪门权贵的亲族家眷,与各州各部封疆大吏及部落首领的使节,大婚宴虽比不得登基大典之后的豪宴奢华,来道贺的人也挤满了整个地和殿。
正北一席只有四个人:毓秀与姜郁坐在正中,帝后下首分别是姜汜与灵犀。
左右相分坐东西首席,两人之后是博文伯,九宫侯,神威将军,定远将军,以及六部要员。
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带着一二亲眷现身婚宴,众人两行排开,开席之后觥筹交错,比白日里百官跪拜的场面还要壮观。
左相之右是其三子凌音,右相下首是其嫡长子姜聪,博文伯无子,带的是幺女舒雅,相陪九宫侯的是四子洛琦,神威将军身旁是华砚,定远将军年纪尚轻,子嗣年幼,带来赴宴的是其二弟纪诗。
由左相开始,朝臣依次向帝后敬酒,毓秀与姜郁喝过一杯又一杯,都有些受不住,姜汜看着不忍,就起身到毓秀身边代她行酒。
过不多时,姜郁也喝得两颊发红,灵犀走到堂中,高声笑一句,“皇后今日大喜,不宜多饮,我替皇后行酒。”
举座哗然。
下头端杯把盏的臣子把举出去的杯子又收了一半回来,僵在空中不上不下。
毓秀难堪不已,偷瞄了一眼姜郁,他面上竟没有半点尴尬。
华砚与毓秀默然对视,两皆哀叹。
毓秀感受到姜郁冰冷的视线,不得不把目光从华砚身上收回来,对下头的一干众人强笑道,“劳烦公主代皇后行酒。”
一言既出,朝臣们边纷纷举起酒杯,敬亲自下殿的公主。
一轮酒罢,灵犀已微醺,脸颊微红,款款回座。
左相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凌音端起酒杯走上主席,躬身在帝后面前行跪拜礼。
凌音虽是宰相公子,在举业上却无所建树,既身无官衔,贸然上前敬酒就显得唐突不合礼仪。毓秀碍于左相的情面,只得勉强接了。
世家公子大多如华砚一般谨慎淡然,相比之下,姜郁太过清高,凌音又张扬浮华,他为人虽没有败坏德行的大劣,风流韵事却一早就在京城内外传遍。
凌音从小就对读书兴致寥寥,心思都在舞弄音律上头,一把琴弹的登峰造极,连北琼与南瑜的国手也时常来西琳同他切磋请教。
家中虽三番四次为凌音安排差事,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一早就宣称要入宫侍奉君王,左相不但不反对,还推波助澜,当初更有心要与姜家争皇后之位。
可惜姜家有右相与太妃主持大局,又有公主上书,左相这一仗输的好不凄惨。
凌音鲜少尝过败绩,对于失利于姜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此时出列敬酒,大有刻意而为之的意思。
毓秀猜到凌音敬酒的用意,她一边与凌音碰杯,一边打量这风流公子。
越看越心惊。
凌音的一双碧眼比妖艳妩媚的女子还要夺人心魄,眉毛常挑着,脸上的笑有三分古灵精怪,三分愤世嫉俗,四分温柔入骨,当真是祸国殃民的长相。
毓秀发呆的样子引得凌音越发开怀,他又大胆上前一步,手支龙桌把脸凑近毓秀。
毓秀与凌音对饮时已站起身,凌音突然的靠近吓了她一跳。
姜郁冷冷看着凌音,目光凌厉。
灵犀似笑非笑地看热闹,姜汜明知不妥又不好出面。
毓秀平稳心神,亲自端起酒壶为凌音满上一杯,想不着痕迹地把他打发下去。
凌音拱手接过酒杯,对毓秀笑道,“今日陛下大婚,却与臣两番对饮,皇恩浩荡,不甚惶恐,来日若臣也有幸入宫,再请陛下与臣同饮第三杯。”
凌音的话像是只对着毓秀说,声量却大到一旁的姜郁也能一字不漏地听到。
姜郁才刚刚坐上后位,就受到如此挑衅,自然心中不快。
凌音对姜郁的冷颜视而不见,一双眼只看着毓秀,“臣颇有酒量,愿代皇上行酒,皇上大可吩咐臣留在你身边伺候。”
姜郁听凌音三番两次自称为臣,面上不悦,就转头看了一眼毓秀。
毓秀瞥见姜郁的表情,思索半晌,温言对凌音道,“凌公子的琴弹的出神入化,来日定要为朕奏一曲。”
凌音明知毓秀话里有逐客之意,就顺势说一句,“只待来日。”
话说的别有深意,毓秀看了一眼姜郁,笑着点点头,目送凌音躬身退下。
凌音刚落座,九宫侯就指使儿子跟上来。
洛琦从小就长的高,成年之后挺拔的像根竹竿,个子比姜郁还要高出半个头,毓秀要仰着脖子才看得到他头上的银麒冠。
洛四公子为人严谨,常年不苟言笑,一双银眸无悲无喜,不含情不隐韵,单单只昭显一个正字;相比华砚的淡然,姜郁的凌寒,他更多了几分刻板,就算受父命上来敬酒,也把献殷勤做的循规蹈矩,别说像凌音一般逾矩调情,就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九宫侯在下头深恨其不争,摩拳擦掌自己上了来,对毓秀笑道,“犬子三番两次被陛下拒绝,却念念不能相忘。”
姜郁心里好笑,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姜汜忍俊不禁,灵犀干脆笑出声。
毓秀也不知该哭该笑,底下一双双眼睛看着,没有一个人看出洛琦对她有什么心心念念不能相忘之情,那榆木疙瘩就差挂一块“被逼无奈”的牌子,亏得九宫侯一把年纪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
平心而论,毓秀的确是拒绝过洛琦两次,第一次是没选他做侍读,第二次是没选他做皇后,可洛琦敬酒的时候明明没有一点悲愁怨恨的表情,面容沉静,巴不得毓秀不看他一眼。
直到九宫侯冲上来说了这几句话,才彻底弄丢了自家儿子的斯文,洛琦像个被摆弄的木偶,手脚也不似之前利落。
这一边还没敬完酒,博文伯就带着自家女儿走到毓秀面前。
九宫侯和博文伯冤家路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毓秀看了一眼姜郁,姜郁虽然没有看她,心里却是一样的疑惑,世家公子上来敬酒情有可原,博文伯带女儿来却是什么算盘?
“小女自幼就对陛下十分仰慕,还请皇上赏脸。”
舒雅面容姣好,静则娴雅,当真人如其名,是个温顺美丽的大家闺秀,毓秀钦赏她的容貌风度,与她把盏时笑容灿烂,才还想说几句客套话,伯爵接下去说的话却让人始料不及。
“来日选妃,望陛下不要嫌弃静雅是女儿身,只念她容貌才华,一视同仁才好。”
洛琦与舒雅被挤在中间,一个眉头微蹙,一个满面通红。姜郁脸上抽出一丝玩味,太妃已掩面,灵犀看着自家姑母义正言辞的姿态,满心好笑。
毓秀越发哭笑不得,是她选妃又不是朝廷举贤,女儿家入得了朝,如何入宫。
博文伯是已故廉皇后的亲姐,毓秀不好不给她几分颜面,“伯爵年少成名,是我西琳第一才女,静雅风华非比常人,若有一日她能继承伯爵的衣钵,岂不……”
话没说完就被博文伯笑着打断,“我家五个女儿个个是才女,用不着她继承衣钵,可怜我膝下无子,还望皇上体谅我一片苦心。”
不等毓秀开口,九宫侯已在旁冷笑,“伯爵是否太儿戏?舒雅再好,如何给皇上皇嗣。”
博文伯受了讥讽,面色阴沉,“小女虽给不了皇上皇嗣,却知情识趣,温柔可人,总比整日对着棋盘,话也不说一句的强。”
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下首众人也不好解劝,右相看足了戏,笑着上前解围,想不动声色地把二人劝回去。
定远将军本想带其弟上前,见局面变得如此尴尬,一时也不敢妄动。
毓秀与华砚相视而笑。不等华砚回神,神威将军就在他身边说了句,“犬子陪伴陛下多年,不能同皇上结发,甚是惋惜。恰逢良时,想为皇上吹奏一曲贺大婚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