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愣了一会儿,红烧酱汁从他脸上滴滴答答地滴下来的时候,寸头整张脸都扭曲了,涨得通红,抓住周齐手臂快疯了:“我杀了你!周齐我操/你妈!”
他这一喊,整个食堂里都扩散着“周齐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操/你妈――你妈――妈”,食堂的后勤人员连忙往这里赶好查看情况。
黄毛卷毛一看食堂的老师都来了,连忙去拉寸头:“旭哥……旭哥,这里不是地方,咱先走……”
周齐听见食堂里寸头的扩散音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时大意,卷毛黄毛俩瘦猴也没拉住寸头,寸头从地上疯狗似的向周齐扑过去,周齐被他扑了个正着,后脑勺朝下被寸头压在身下,他有意翻身把寸头压回去,寸头就不让他压回去,还想提拳头打他脸――
于是两个人在洒满菜汤的地砖上原地反复翻滚,直到周齐身上那件校服白衬衫前襟后襟全沾满了酱汁,他才好不容易把寸头给制住了。
寸头手腕被周齐攥在头顶,膝盖被周齐顶住,一动动不得,在下面破口大骂。
周齐被他喊得耳朵疼,余光看见食堂的工作人员估计还有四五秒就能小跑过来,当即捂死了寸头的嘴,说:“你叫唤什么?嫌事不够麻烦是吗?你谁啊你,我都不认识你你到这里来瞎找我麻烦?”
寸头气得眼睛都红了,呜呜直叫。
几个穿着食堂白褂子的中年男人终于小跑了过来,去拉周齐和寸头,厉声道:“别打了!要打去你们老师办公室打!看看你们的样子,都起来,说你们哪个年级哪个班的?把校园卡拿出来!”
周齐撤了压寸头的劲,寸头想反扑过来打他,被几个男人给拉死了。
“老师好。”寸头气红了眼,被两个成年男人拉着胳膊死死瞪着周齐,像只被兜头浇了一勺酱汁的炸鸡,周齐没事人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向食堂的后勤人员问了声好。
其余吵架插不上嘴,拉架拉不住的黄毛卷毛站在旁边,乖得像是年级第一。
一个矮矮的男中老年嫌弃地在寸头和周齐之间看了一眼:“看看你们现在什么样,身上都是菜汁,你们还是小学没毕业的小孩子吗?!”
周齐琢磨了一下,说:“我毕了,他没毕。”
寸头大怒:“周齐!你……”
话没说完,被食堂老师打断:“省省吧,就打架惹事有力气,你们两个现在把校园卡拿出来,把名字班级年级都报上来,我下午发给你们年级主任。”
报给年级主任?
那不等于让年级主任找张峰?
那这不行。
上午刚信誓旦旦说好好学习,张峰还把年级第一舍给他当同桌了,下午就被主任叫过去说他打架――这怎么行?
周齐带着点笑,向寸头抬了抬下巴:“老师,不行,你们这是棒打鸳鸯。”
“你说什么?”
寸头突然瞪圆了眼,从老师手里抽出手来指着周齐,慌了:“周齐你再继续瞎比比一句试试??”
周齐走过来,寸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走了。周齐哥俩好的搂住他肩膀:“老师,我们俩两情相悦,没事滚个地板,您跟年级主任说什么啊?”
寸头要挣开他,周齐拧了他肩膀一下,寸头倒吸一口气,听见周齐这犊子在他耳边说:“嗳老弟,跟我同归于尽对你有好处?待会儿趁那几个老头不注意赶紧跑,一群快退休的老头追不上的。”
食堂老师又去拉两个人:“你们嘀咕什么?把校园卡交出来,我们要记下来你们的名字年级,听不懂吗?”
寸头没回话,但周齐根据他没有大喊大叫的举止就揣测出他心动了。
周齐乖乖地被拉到一边,假模假样地从裤兜里去掏校园卡,可还没有掏出来,就听见了背后又有一个男的叫他,嗓音发沉,听上去有点耳熟:“周齐?”
这一声“周齐”叫得周齐一个激灵,利索地回了个头:“你叫谁?”
少年站在周齐身后,淡淡地瞧着他,只是视线落在周齐身上的污秽的时候露出一丝嫌弃。
是周齐还没来得去找的年级第一。
这王八攻。
来得真及时。
周齐的名声很差劲,傅明贽有所耳闻,但他不太会以旁人的看法来看待一个人――他与周齐毫无交集,周齐人品是否像传闻里那么差劲,与他没有关系。
傅明贽不是一个习惯与旁人产生太多交集的人。
坐在他身边的到底是空气还是周齐,对于他来说区别不大。
只是向食堂外走的时候,傅明贽看见周齐的背影,他不自主顿下了脚。
周齐跟人打架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在别人眼里周齐人嫌狗憎,每天在学校无所事事,不是贬低别人,就是可笑地倒贴别人,恃强凌弱又心胸狭隘,只容得下自己容不下别人。
但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学生,会像兄弟似的搂住上一秒还在和他打架的男同学亲密地贴一块窃窃私语,会嬉皮笑脸得看不见一点生气的痕迹。
周齐似乎并不是别人偏见里的那副嘴脸。
被人误解了吗?
傅明贽最恨的,就是“误解”两个字。
让人高高在上,以“道德”、“正义”的高冠来掩盖轻蔑和侮辱。
傅明贽偏离了向食堂门口走的方向,转而向周齐走过去,叫了他一声:“周齐。”
刚才在远处,周齐跟和他打架的同学、跟食堂后勤人员都说了些什么傅明贽没听见,只是他刚刚叫了周齐一声,周齐骤地转过脸拉住了他手腕,周齐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好看来,只有一双眼亮得惊人:“王八攻,跟我跑。”
他嗓音懒散,话却短促而有力。
傅明贽听见这话只来得及蹙了下眉,就看见周齐疯了似的向食堂大门跑――拉着他一起,食堂里还没有人反应过来。
傅明贽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去挣开周齐那只和他一样脏兮兮的手。
周齐猝不及防地跑了,寸头骂了声“操”,搡了身后的兄弟两把:“看屁看,赶紧跑啊!”
食堂南北两扇门,周齐向南跑,寸头向北跑。
半大的少年正在最能跑的年纪上,两三秒时间食堂老头们刚刚反应过来这群打架的瘪犊子跑了,可那几个瘪犊子都各往南北跑了十几米了,他们就是回去骑电驴都撵不上。
周齐一路跑出去一千多米,到了教学楼底下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到教学楼了,那群老头应该不至于一路追到这里来。”
撒丫子跑一千多米就是周齐的体力也撑不太住,可回头看那个应该天天坐教室里念书的年级第一竟然比他还轻松,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他后面,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
周齐喘着气道:“刚才对不住了,那几个老头非要我交校园卡……把我班级名字记下来,你还过来叫我名字一副跟我认识的样子,我要跑就只能拉你一起跑了。”
傅明贽没说话,只蹙紧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被周齐拉过,也沾满了红烧酱汁,已经半发干,黏糊糊得怪恶心。
他想问周齐刚才叫他的“王八公”是什么意思,但看见脏兮兮的周齐和脏兮兮的手臂,面无表情道:“先去厕所洗干净。”
“行。”
周齐应了下来,跟在傅明贽后面上了楼,一边上一边想:王八攻好像还没有那么难相处?
至少心胸挺大,这都没发火。
被寸头拽着在地上滚了一遭,周齐衣服裤子上都快被汤汤水水浸透了。一中夏季男式校服是短袖白衬衫配藏青色长裤,周齐嫌校服裤子松松垮垮换的运动裤,现在跟衬衫一起脏得往下滴菜汤,头发梢也是湿的。
周齐被自己恶心得不行,先打开水龙头把头埋了进去冲头发。
他被凉水激得一哆嗦,余光看见傅明贽还在洗手――傅明贽跟他不一样,就手腕沾了一点脏东西,可他洗了好半天。
王八攻肯定有洁癖吧?
周齐洗个头的功夫,看见他洗了四次手,还在冲手腕。
周齐关了水龙头,头发湿嗒嗒地贴在额前滴水:“问你个事,我不住校,学校没衣服,你有干净的衣服吗?我想借件衣服穿。”
傅明贽看了他一眼,周齐像被兜头浇了一桶水似的,哪儿都是湿的,发梢的水珠沿着他面颊向下淌,让他眼睛显得湿而亮,看见傅明贽看过来,周齐还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
“在我柜子里,”傅明贽移开视线,继续冲洗着手腕,不冷不淡道,“没上锁,你自己去拿吧,不用还给我了。”
“行,下午我再给你买套新校服还你。”周齐已经转身向洗手池外的柜子那里走了,他边走边说话,“你多大号?xl?”
傅明贽没回答,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周齐拿着衣服回来了,虽然傅明贽没回答,但应该是xl――傅明贽和他穿一个号的。
他前两天量了量自己的身高,比起二十一岁,他就矮了一厘米,现在一米八二。
傅明贽跟他差不多高,或者还比他高两三厘米。
还在午休的时候,教学楼里空荡荡的,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能听见回声,于是周齐也懒得进厕所了,直接在男女厕外面的洗手台前脱衣服:“你待会儿回教室还是回宿舍?你午休吗?”
傅明贽关了水龙头,他习惯性地向镜子里看了一眼,却看见周齐赤/裸着上身,少年的肩膀仍有几分单薄,但显然锻炼良好,薄薄的肌肉覆盖在线条流畅的躯体上,在暗淡的洗手台前白皙得刺眼。
周齐还在解裤子。
傅明贽迅速偏开了视线,不去看镜子里的周齐也不去看身边的周齐。他原本没那么多话,但在现在,他没忍住问周齐:“你就在这里换衣服?”
看见周齐在他眼前换衣服,傅明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不想看见。
周齐想了一会儿,从洗手台上抽过衬衫披上,又开始解裤子:“中午没人,厕所也没监控,换个衣服怎么了?”
周齐真把裤子脱下来了。
傅明贽盯了周齐的脸半晌,转头就走:“不可理喻。”
可傅明贽刚刚转过身,猛地看见从女厕所里走出来一个女同学,锅盖头,校服整整齐齐,戴着黑眼镜,呆呆地。
特别是在傅明贽旁边看见衬衫扣子还没扣,裤子没穿,踩在aj上的周齐的时候,更呆了。
周齐感觉不太对,往傅明贽看的方向看了一眼。
空气突然寂静。
傅明贽只觉旁边的人硬生生把他掰了过去,温热的手臂从后面勾在他脖子上,削瘦的胸膛贴着他背脊:“操,我错了,帮我挡挡。”
有什么事是比换衣服被女同学撞见更尴尬的事呢?
女同学认识你。
以周齐的眼熟程度――黑眼镜十有八/九是同班同学。
黑眼镜这才如梦初醒,比周齐还慌张,匆匆地往厕所门口跑,只在傅明贽面前顿了一秒钟,连头都没敢抬:“对、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你们继续。”
傅明贽很讨厌别人碰他。
包括周齐。
但除了厌恶,似乎还多出些陌生的什么――皮肤忽然变得敏感,每一寸与周齐碰触到的皮肤触觉都清晰地让傅明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感――这个人是周齐。
傅明贽几乎不假思索地将周齐勾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推了下去:“不要乱碰我。”
――这句话像在故作掩饰。
傅明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就有了这样一个糟糕、荒唐的念头。
不过所有的心思变化都是傅明贽一个人的。
周齐麻溜地套上了裤子,扣子就系了两颗,已经开始蹲地系鞋带,一边系鞋带一边不忘说话:“年级第一,你是男德班应届毕业生吗?”
傅明贽皱眉:“什么意思?”
周齐系好鞋带,开始慢条斯理地系扣子,他那双亮得让人心悸的眼睛瞧着傅明贽,嘴角带笑:“那你怎么比我奶奶还封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