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广并不在依阕关。
征服馘国之后,他受命镇守西疆, 任西方六省总督, 加太子太保衔。之后, 皇恩浩荡, 于庆澜三年进封一等公。
馘国已彻底覆亡。虽然仍有少数亡国皇孙纠集人马企图复国,但馘国百姓十余年来饱受战乱之苦,响应者甚微。是以, 此等复国之举的威力根本不值一提。在西方六省境内,所谓复兴馘国的叛乱比流寇土匪的危害都不如。岑广在此地, 几乎没有了带兵对敌的需要, 也就是剿匪平寇,维护一方治安。
他的总督府设在原馘都郢城。处于西方六省的腹地,在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上, 自古是富庶繁华之地。战乱过后,休养生息, 也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之景。岑广一生戎马, 而今年事已高,在此休憩养老十分自在。唯一让他遗憾的是, 他子孙福薄,膝下并无子嗣。唯一所宠爱的就是侄儿岑远。当日在锁月城用兵失误, 岑远为将功补过赴北疆抗击蛮族。不料战场受伤, 几乎不治。其时军医都认为,他会终生瘫痪。但岑广不愿放弃,四处延请名医, 终于让侄子又重新站了起来。只是腿脚僵直,行路需用轮椅,绝无可能再骑马奔驰。所以,他作为武将的生涯到此终结。岑广本指望侄子承接自己,见此怎不痛心。但别无他法,只奏请庆澜帝让侄子留在身边。庆澜帝念在岑家世代侍奉朝廷,征战有功,便让岑远做了西疆镇守使,衙门设置依阕城。
是以,玉旈云一行来到了依阕关,首先就见到了岑远。
她眯着眼睛打量这位旧部下——伤残之后无法锻炼,以致急剧发福,好像一袋豆子放在轮椅上。脸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太多的挫折令那双原本充满的野心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见对方挣扎着要拄拐杖起身行礼,她摆手制止了:“岑大人还是坐着吧。你我相识多年,还拘泥这些礼数?”
但岑远还是坚持要站起来,又颤巍巍地跪下行礼道:“内亲王在上,下官怎敢放肆?”
“你腿脚不方便,何必多礼?”玉旈云不得不上前搀扶。但手一托上岑远的胳膊,就觉得仿佛千斤铁锤往下坠,自己险些被他带得扑倒下去。此刻旁边就有几个岑远的常随上来,七手八脚地要扶起他,竟也东倒西歪不得其法。还是乌昙上前来,双手托住岑远的胳膊肘,将他搬回了轮椅上。
“让王爷见笑了。”岑远满头大汗,“下官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想岑远会落得今日这部境地,也是因为玉旈云派他去赵王的军中给对手“添麻烦”。不过,追根究底,还是岑远贪功冒进又本领不高,才会自不量力去偷袭蛮族——若换做旁人,说不定立下奇功呢!所以玉旈云也不觉得有何愧疚,只笑笑道:“岑大人哪里是废人?西疆镇守使可是封疆大吏,这西方六省的兵马粮草全都归你掌握。以后只需要运筹帷幄,也用不着亲自上阵杀敌。本王现如今也不得冲锋陷阵,和你也差不多。”
“下官怎能和王爷相比。”岑远道,,“王爷文武双全,无论是驰骋疆场还是指定国策,无不手到擒来。下官全无才能,一介莽夫。昔日在战场上已经给王爷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残废了,也是蒙王爷提携才能腆居镇守使一职,却实在难以胜任。每日处理公文,下官已经头痛不已。而那些帐目,更加让人眼花缭乱。下官现今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岔子,给王爷惹麻烦。”
玉旈云皱了皱眉头,暗想,这岑远过去何等高傲,听说连石梦泉都不放在眼中,今天怎么句句恭维处处谦卑?不过,内里却好像总带着刺,仿佛是在埋怨自己陷害他似的。不禁瞥了轮椅上的人一眼。可对方低着头,只看到汗水不停地从其面上滴落——这大冬天里,他到底是用了多少力气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岑大人何必说这些话?”玉旈云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世上没有人生来就会打仗,也没有人生来就会算账。你初初脱下戎装,自然是有些不习惯。但你天资聪颖,又素来刻苦上进,相信你不日便会得心应手,做出一番事业来。岑老将军一向对你寄予厚望,他老人家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下官有今日,还是多得王爷的栽培。”岑远垂首,“日后也还要多多仰仗王爷。”
这话越发刺耳了,玉旈云盯着岑远。后者偏偏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一丝的怨念,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容:“王爷忽然来到西疆苦寒之地,想是有要事,不知有什么下官可以效劳?”
“本王是来找你叔父的。”玉旈云道,“也就是……想找他老人家打猎。”
“打猎?”岑远目光一闪,“王爷好兴致。这个季节听说最适合猎熊。我叔父自从不需要征战沙场就时常手痒得很,三天两头便要出门打猎。西疆的大小野兽可都遭了殃——啊哟,这样说起来,不知西疆的熊是不是被我叔父杀尽了。但也无妨——若不能猎熊,破冰垂钓也有趣得紧,王爷可以以试。”
“那我可一定要试试。”玉旈云道,“你这城里又有什么好玩的?我今日必要叨扰你了!”
“王爷来到蔽处,能让下官招待,那是下官的福分。”岑远道。即吩咐人在他的府邸中为玉旈云一行准备下榻之处,又介绍了依阕关附近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
玉旈云笑嘻嘻谢了:“我先出去走走,回头再去你府上打扰!”说罢,带着乌昙、小莫等人出了镇守使衙门。
其时大雪初霁,天色晴好。玉旈云负手溜达着就转过了衙门跟前的那条街。乌昙和小莫都紧跟上来,几乎异口同声道:“那个岑大人有点儿古怪!”
玉旈云看看他二人:“怎么个古怪法?”
小莫道:“他原来是个不可一世的脾气,常常把他十岁起就跟着岑老将军学习兵法挂在嘴边,好像放眼大樾国就没一个兵法和武功强过他的人。就算后来屡次出兵失利,也不至于把他变成现在这样子。王爷在江阳和刘将军的那些风波,即使没有举国皆知,朝廷上下应该无人不晓。王爷这时候来到西疆,怎么可能是打猎?他一点儿疑问都没有,还在那里说什么猎熊钓鱼,岂不是奇怪至极吗?”
“他就算看出来我撒谎,又能如何?”玉旈云道,“他如今真真是个废人!”
“也不见得如此。”乌昙道,“他方才跪倒在地,几个人都抬他不起——他虽然肥胖,但最多不过二百斤,怎会几个壮汉奈何他不得?我伸手去抬他,隐约觉出他使出了千斤坠一类的功夫。但大约是他看出我是个内行人,就故意收了功,不想让我觉察。”
“千斤坠?”玉旈云扬了扬眉毛,“他双腿瘫痪,竟然还能练成这种功夫?”
“这功夫纯是内功。”乌昙道,“坐着便能修习,和腿脚好不好使并没有关系。不知他练了多久。”
“他还练起武功来了?”玉旈云冷笑,“想是腿坏了之后才练的。要是从前也有这么勤奋,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那就是修炼了才一两年的功夫?”乌昙讶异道,“那能有这样的修为倒不简单。”
“怎么?难道他很厉害么?”玉旈云皱眉。
“厉害倒还谈不上。”乌昙道,“只不过……要是他方才想要猛然发力把王爷拉一跤必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敢!”玉旈云冷哼,又向前紧走了几步,已然进入闹市。只见处处行人车辆熙熙攘攘,店铺饭馆鳞次栉比,街头摊档的货品更是五光十色,让人目不暇接。同是边陲小城,此地比之几人在楚国所行经的各处市镇,其繁华不可同日而语。
“王爷,咱们就这样做街上逛,好像不太好吧?”小莫小声提醒。
“有什么不好?”玉旈云满不在乎,“我在楚国曾经被官府通缉,画像传遍各州府,这都没被人认出来,难道回到樾国还被人认出来?”
“百姓虽然不认得,但这毕竟是驻军之地,军中难保没有认识王爷的人呢?”小莫十分谨慎,说话时还东张西望,看看有无人注意自己。
玉旈云不禁好笑:“小莫,我看你是做贼太久,已经不会做良民了。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才会惹人怀疑呢!此地的驻军都是岑广的人,能有几个认得我?只要岑远不大肆张扬,旁人也不晓得我们来到依阕——不过,我看那小子很快就会张扬出去的。咱们至多还能逍遥几个时辰,还不抓紧?”她说着,竟钻进街边的一家酒肆之中。
小莫无法,也只能跟着。乌昙等人亦紧随其后。
进内一看,甚是热闹,大白天已经满腾腾坐了许多客人,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掌柜的花了好一番功夫,仍是找不到几张相邻的桌子可以安排玉旈云一行。最终只能将乌昙的手下带到楼下角落的两桌,将玉旈云、小莫和乌昙迎到楼上雅座中。不时端上酒菜来。玉旈云尝了,道:“岑远还跟我谦虚说他不知如何治理地方,我看他做得很好嘛!连这种偏僻的地方都有如此精美的酒菜。罗满的东海三省也要被比下去了。”
小莫听言尝了,立刻皱起眉头。乌昙试了试,也觉难以接受:“这样又酸又辣是什么口味?”
“就是这西北西方的口味——或者不如说是过去馘国的口味。”玉旈云道,“此地水质奇特,若是不是酸辣之物,便会患病。所以馘国美食从来都是放足了醋和辣椒。依阕城里已经恢复了地道馘国佳肴,可见百姓安居乐业。岂不是地方官治理有方吗?”
“那这酒呢?”小莫道,“这酒的味道可实在不敢恭维。”
玉旈云笑笑:“你是喝惯了楚国的酒吧?西疆苦寒之地,酒的味道一向如此。只要能解忧消愁,其实味道半点也不重要。”
解忧消愁?听她话中别有深意,小莫和乌昙都想追问她有何忧愁。不过见她目光如炬,盯着珠帘外面,便都顺着她的眼光瞧了出去——对面的雅座里坐着几个膀阔腰圆的健硕男子。小莫紧张起来:“王爷,这几个人看起来不是寻常百姓——他们不会是岑远派来监视的吧?”
玉旈云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变得好像惊弓之鸟?这几个人比我们先来,怎可能是岑远派来跟踪监视的?我是看到他们进来,才跟着进来的。”
“这几位有何可疑?”乌昙问。
“当然可疑啦!”小莫道,“瞧这身形就是习武之人。但看他们衣着整齐,举止也一丝不苟,应该不是江湖人物也不会是护院镖师,那多半就是驻扎在西北的军士。王爷,我说的没错吧?”
玉旈云点点头:“方才在街上,我看他们走路昂首挺胸步调一致,虽然样貌身材各有不同,但神情却好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这就是岑家军的招牌。哪怕是我的部众,我也没本事将他们都训练成这样。”
“都训练成这样有什么好?”小莫笑道,“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还怎么潜入敌营窃取机密?”
“你这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么?”玉旈云瞥了他一眼,“一支军队大部分的人还是要军容整洁威武雄壮。这样,一站出来已经让敌人心虚三分。都像你这个样子,那是一群兵油子——我记得从前你还没有这么油嘴滑舌没大没小。莫非是在程亦风身边久了,被他纵容成这样?程亦风调教出来的楚军不晓得是不是都像你这样。”
“程大人自己不带兵,不过对任何手下人都是十分纵容的,这话倒是没错。”小莫笑,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王爷,你说岑老将军的部下都训练有素,这大白天的道酒肆里来买醉,又算是什么?”
玉旈云微微一笑:“这话你才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岑老将军治军甚严——他虽然和我没有什么私交,但我对他很是敬重。我在军中的那些规矩有不少也是跟他学的。只不过有些规矩,他岑家军里比我还严。比方说饮酒这一条,按说我的部下只要是不当值,不在军营里,管你白天黑夜,饮多少都无所谓。岑老将军却教训部下说,武将要有武将的模样,不可给大樾国的军人丢脸,更不可丢了岑家军的脸。所以他的部下不论当值与否,都要站如松坐如钟,举止一丝不苟。为免他们醉后事态,岑家军上下禁酒。从参军到告老还乡,除非天子犒赏,否则滴酒不沾。眼下这几人居然大白天犯禁,必然是疑难之事,不是要借酒壮胆,就是要借酒浇愁了。”
“要知道还不容易!”小莫向乌昙笑笑,“乌帮主,劳烦你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乌昙本来不好奇,但见玉旈云并未反对小莫的提议,就站起身走到雅座的门口。虽然酒肆里甚是吵闹,对面的雅座又离开他们有两丈多远,但以乌昙的内功修为,还是可以将几名军官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一人道:“不知刘将军南征之战打得如何了。揽江冷千山、镇海向垂杨,不过就是两个草包废物。刘将军左右开弓,一定让他们落荒而逃。”
另一个道:“要说草包,我看咱们对面那个鲁崇明更加窝囊。终日龟缩在城里。重阳节的时候,那个谁不是偷偷跑去他城下放了几个花炮?我看他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第三个也附和:“不错。鲁崇明要不是草包,也不会派他来这里驻守。那地方鸟不拉屎的,咱们就打过去也没什么意思。不然早就过河去灭了他。如今他也晓得咱们不屑过河,倒是省了力气,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不过……”第一个沉吟,“按你这说法,皇上把咱们岑家军派来西疆,对着河对岸那些根本不值得去攻占的土地,莫非也是觉得咱们是草包吗?”
这样一说,几人都沉默了。继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乌昙多听了片刻,就向玉旈云汇报:“不过是发牢骚而已。好像是觉得自己驻守在此大材小用了。”
“果真?”玉旈云催他,“你且说仔细些!”
乌昙唯有把方才那几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回。玉旈云即露出满意之色:“皇上让岑老将军来此,是想让他颐养天年。又让岑远也留在西疆,是顾念他身体残疾。不过岑家军其他骁勇善战等着建功立业的将士,就这样困守西疆蹉跎岁月。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好前途成为泡影,岂能甘心?不过他们又对岑老将军忠心耿耿,不敢当面去抱怨。只有躲在这里借酒浇愁。”
“这种滋味我明白。”乌昙道,“好比我海龙帮的那些弟兄,做买卖的时候就说巴不得可以坐拥金山银山每天吃喝玩乐,但真的让他们每日喝酒赌钱,他们又觉得无趣,想赶快找个大船队干他一票。是闲不住的。”
“不错。”玉旈云点点头,又笑望了他一眼,“照这么说,真让你灭了蓬莱国,建了水晶宫,当了东海龙王,你也会觉得闷?到时你可怎么办?莫不是要出来打劫我大樾国的商船么?”
“不会。”乌昙答道,“到时我再去把伽倻国也灭了,然后再去南海,把什么婆罗门、暹罗,统统扫平——再不然,还有欧罗巴的红毛藩国。总有打不完的敌人,抢不完的地盘。”
“不错!不错!”玉旈云大笑。但却没有继续这个玩笑的话题,而是转向小莫,道:“岑家军的将领巴不得可以一战,你看我们此番来找岑老将军,应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吧?”
不待小莫回答,她已经站起了身:“走吧,再逛下去就要引起岑远的怀疑了。”
一行人便又离开了酒肆,在街上闲晃了一圈,去岑远方才提到的一间古刹里打了个转儿,才回到岑远的衙门。行至门口时,玉旈云回身看到远处有三五个行人似乎正偷偷望着自己,不免皱了皱眉头。乌昙就轻声道:“这几个人看来才是那位镇守使大人派来盯着咱们的。已经跟了几条街了。只不过见他们没想要靠近,我就没把他们怎样——要抓他们来问问吗?”
玉旈云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你都看出来他们是岑远派来的人,何必还抓他们来问?咱们这外面闲逛,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倒看看岑远能玩出什么花样。”说时,跨进了镇守使衙门去。
岑远果然对玉旈云一行在街上的行踪只字不提,只是准备了车轿将他们迎往自己的府邸。那边早已准备了接风宴,不仅酒席丰美,还有西疆歌舞助兴。海龙帮的帮众看得双眼发直。乌昙和小莫则是片刻也不放松警惕,唯恐岑远暗中使坏。玉旈云倒显得很是轻松,不仅招了几个妖艳美姬近前来斟酒,还笑嘻嘻对岑远道:“岑大人,这个阵仗让人很难相信你没有贪污呀!”
岑远竟然也可以笑着回答:“王爷明鉴。这些个歌姬舞娘有不少都是从前馘国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所豢养。如今她们的主子都无影无踪,她们也得混口饭吃。所以下官才勉为其难地养着她们。有时也让她们去军营里歌舞一番,算是慰劳将士们。”
“那还真是难为了你!”玉旈云道,“不过,让歌姬舞娘出入军营,令叔父能答应?”
“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呢!”岑远笑,“王爷过几日见到他,可记得要提我保密。”
“呵!你胆子可真大!”玉旈云笑道,“本王可以不说。但你就不怕你叔父某天打猎来到此地,撞破你的好事?”
“多谢王爷提醒。”岑远道,“好在我这附近没有什么适合打猎的地方。王爷约叔父打猎,也千万不要到依阕关附近来才好。”
“哈!”玉旈云大笑,“就依你。但若是令叔父自己要来,我可拦不住。最多给你通风报信,让你先把这些美女藏起来!”
“下官感激不尽!”岑远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就这样你来我往,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接风宴结束了。
玉旈云本来已十分疲倦,可是喝多了几杯,就觉得燥热得紧,要出门来散步。乌昙不放心,即随后扈从。二人趁着明净的月色走进岑远家的花园。
这里却没有什么风景可看。花木皆被白雪覆盖。虽有亭台楼阁,但却好像是莽莽雪原上孤零零一处一处的废墟一般。夏天或许别有一番情趣,但冬天只觉萧索无比。两人走了一阵,也渐渐感到无聊。乌昙就建议,不如还是回去吧,明日还要赶早出发。
玉旈云也无异议。可折返之时,却看到远处冰封的池塘边有个人推着岑远,似乎也在散步。不免驻足多望了几眼。待对方走近了些,就看到推轮椅的是一个女子,长眉入鬓,顾盼生辉,甚是美貌。
“咦?岑远哪里来的好福气?”玉旈云轻声笑道,“他这位夫人差不多要把皇上的后宫佳丽都比下去了。”
乌昙倒觉得这女子只不过是俗艳,没什么过人之处。“这岑远也是封疆大吏,”他轻蔑道,“家里有那么一群妖艳美姬,其中挑一个出来做老婆,也没什么奇怪。”
“你日后如果做了东海龙王,也可以把蓬莱国、伽倻国的美女都招过去挑选一番。”玉旈云笑,“走,咱们去打个招呼。”
“打招呼?”乌昙一愣。
“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显得偷偷摸摸?”玉旈云道,“去打个招呼,反而乱了他们的阵脚。”说着,已经迈步朝池塘边走去。
将到近前的时候,见岑远和那女子已经停了下来,在池塘边望着冰面上的月色。几株夏日残留的枯荷还孤零零地被冻结在池塘内,从雪地中一支支竖起来,有一种奇特的凄清妩媚之妙。只听那女子低声道:“古人写‘风外残菊枯荷,凭阑一饷,犹喜冷香襟袖。’如今枯荷尚在,残菊就不知踪影,也没有冷香,只有冷风,可有些煞风景。”
听此,玉旈云心中不由微微一讶:这女子谈吐风趣,还略知诗书,倒不像是一般的歌姬舞娘。
“岑大人好雅兴!”她绕过了假山,向岑远招呼。
岑远和那女子都是一愣。女子当即就低下头去。
“王爷怎么还没安歇?”岑远问。
“喝多了几杯,就出来走走。”玉旈云道,“正巧又遇到岑大人了——请问这位是……岑夫人?”她指着那女子。
“正是贱内。”岑远回答,又让他夫人郭氏同玉旈云见礼。
“咱们也算相识多年,你几时成亲我竟然不晓得!”玉旈云道,“若早知道你娶了这样一位美貌夫人,也该带份礼物来。今日到府上叨扰,想必是让岑夫人忙碌了一番。”
“王爷光临寒舍,是我们夫妻的荣幸。”郭氏道,“只要王爷舒心,那就是对妾身最大的奖励了。”
“岑夫人精心准备,本王怎么可能不舒心?”玉旈云笑道,“可惜你身在西疆,若是在京城,当请你去宫里玩玩。方才听你谈论诗词品评景色,我想我姐姐应该很喜欢你。”
“王爷太看得起妾身了。”郭氏道,“我不过就是这西疆蛮荒之地无知妇人,怎么敢去皇后娘娘面前献丑?”
“岑夫人过谦了。”玉旈云道,“京中有许多俗不可耐的贵妇,你比起她们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岑大人得妻如此,不知多少人羡慕。”
“那也是托王爷的鸿福。”岑远道,“若不是王爷让下官来到西疆,也不会结识拙荆了。”
双方又说了些客套话。夜色愈深,就各自回去安置了。
半夜,大雪又扑簌簌落下,丢棉扯絮一般,似乎是威胁着要将人世间的一切埋葬。幸而西北苦寒之地,早已对如此恶劣的天气有所准备,房屋之下的炭火烧得兴旺,倒也丝毫不觉得寒冷。只是热气将室内烤得燥热,反倒令玉旈云睡不安稳。辗转反侧了许久,就起身想开窗透透气。
可是才坐起来,忽然见到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一条黑影。她心中一紧,即刻抓起了放在枕边的剑。“谁?”喝问声下,已经持剑扑了过去。然而那黑影却鬼魅一般瞬间消失。
她不禁感到脊背凉飕飕的。一面握紧了剑小心戒备着,一面剔亮了灯火。环顾四周,并无一人。
“王爷?”房外忽然传来了乌昙的声音。话音未落,已推门而入:“有刺客?”
“只是看到一条人影……”玉旈云回答。有乌昙这样的高手护卫在侧,她立时放心了些。又向四周环视了一回,不见可疑,才放下灯:“你……怎么会在外面?”
“我一直在外面。”乌昙道,“总觉得岑远有些古怪,怕他对你不利。所以就在外面守着。你半夜忽然点灯,我看窗户上的影子,你一手拿灯一手拿剑,就觉着必然有不妥。看来岑远这厮果然不怀好意!”
玉旈云想起方才那一瞬,还有些后怕,但在乌昙面前又不想示弱,就笑了笑,道:“或许我方才看到的那条黑影就是你在窗户外面走动,就这么被月光投了进来。黑灯瞎火的望不真切,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可没走动。”乌昙道,“我一直都在外面花窗下坐着呢!我没见有人进来——或许是你这间房间有古怪!”边说,他边拿起灯来,去四围细细检查,可惜一无所获。
玉旈云收了剑,斟了杯茶来饮。“就算岑远真的有贼心,也没有贼胆。我是堂堂议政内亲王,若是在他的府邸里出了什么事,他全家上下包括他叔父的脑袋都要搬家。”
“那也不可大意!”乌昙道,“我再出去守着。你休息吧。”
“外面那么大雪,你这是想要冻死吗?”玉旈云叫住他,“再说若是房里有古怪,你守在外面也没有用。”
“这……”乌昙犹疑——始终他二人已经不是在海岛上共患难的弟兄,地位悬殊男女有别,总不能玉旈云在房内睡觉,他坐在一旁吧?
“反正我也睡不着了。”玉旈云指指矮几上的棋枰,“不如我们来下棋吧。”
“不,不,不!”乌昙连连摇头,“我可不会下棋,这种玩意儿,我只有在赌档里猜过单双数。”
“那就更好了!”玉旈云笑起来,“我可以来教你,反正到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再说了,你的祖师阕遥山阕前辈曾经跟我在山中对弈,大战三百回合。他虽然双目失明,棋艺却天下无双。你作为他的徒孙竟然不会下棋,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必定大大的生气。不行,今夜我怎么也要教会你下棋!”说时,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完全不给乌昙推辞的机会。
乌昙无法,唯有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看玉旈云在棋枰上布子,黑的黑白的白,让人眼花缭乱,心中不由大呼倒霉。不过见到对面那兴高采烈的笑脸,又感觉别说是要他学下棋,就算是学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不该皱一皱眉头。
便这样,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一行讲解,一行实战,不觉时光匆匆过去,外面已经露出了曙色。乌昙对着那满盘的棋子,仍然是一头雾水。玉旈云却仿佛是得到了最好的消遣,不无得意地数落道:“我以为梦泉下棋有些驽钝,但是也没蠢到好像你这样!看来我要教会你和我对战,要用好几年的功夫了!真是气死我了。”
乌昙把棋盘一推:“要和我对战,最好是刀枪拳脚。我看比试起武功来,你要想赢过我,要好几十年的功夫。”
“哼!”玉旈云翻个白眼,瞥见窗外血色朝阳,让整个琉璃世界都成了红色,不禁被吸引住了。
乌昙顺着看过去,也不由痴了,喃喃道:“我在海岛上还从来未见过这般美景。”
不想玉旈云却忽然一笑:“美景?你不觉得像是浴血的战场吗?我想,等我杀过大青河去,楚国的雪原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听此言,乌昙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扭头看着玉旈云。后者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只是站起了身:“这一夜算是过去了,咱们准备出发吧!”
当日,玉旈云一行奔赴郢城。路上除了狂风暴雪,并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阻滞。但也正是因为狂风暴雪,行程比他们所预想的缓慢,直用了七天的时间才抵达郢城。
显然岑远先已传信来此,郢城的大小官员已经等候三天了。个个都守在城门的接官厅里,没人敢回家去休息,生怕一走开,就会错过内亲王大驾。于是乎,等他们真的见到玉旈云时,个个都已经形容憔悴,仿佛身染重病。
玉旈云只是摆了摆手,让诸位不必多礼。又往人丛里张了张,不见岑广的身影,就奇道:“怎么不见岑老将军?莫非打猎去了?”
“打猎?”官员们面面相觑。一个文弱的青年男子上前回答:“王爷有所不知,平北公抱恙已久,入冬以来,病情愈加沉重。尤其最近这三五天,已经连床也下不了。他老人家得知王爷前来郢城,原本说什么也要亲自来迎接。但现下身不由己,唯有让下官代为请罪了。”说时,跪下向玉旈云磕头谢罪。
“快别这样说。”玉旈云连忙将他扶起。心中嘀咕: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我来了,他就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岑远不是说他终日打猎吗?他叔侄二人如此亲近,没理由老将军病了许久,侄子却不晓得!又望了望眼前的青年,从官服上看,是个四品官——那边正二品的巡抚都没有发话,怎么由他来说明岑广的病情?
青年注意到了玉旈云的目光,垂首道:“下官曹非攻,曾任甘州宣抚使,今年调任安西盐法道。平北公是下官的舅父。”
原来是岑广的外甥!玉旈云心中暗笑,难怪能从甘州赈灾的宣抚使一下子调到盐务的肥差上来了。
“岑老将军乃是三朝元老,本王也一向把他当成恩师一般敬重。原本就不该劳动他老人家来迎接我这个后生晚辈。”她道,“如今他身体不适,那就更不能让他操劳。倒是本王应当上门探望才是——前些天在依阕关倒没听说平北公抱恙,否则我早该先传信来问候他了。”
“依阕关乃是边关重地,表兄有镇守之重则,所以舅父才吩咐将病情隐瞒。”曹非攻道,“每次表兄使人来请安问好,舅父都说正在外面打猎。郢城里其他的文武官员,舅父也都嘱咐过,不可对表兄泄露半句。”
竟是这样?玉旈云微微眯起了眼睛:“无论如何,本王要去探望岑老将军。”
“那下官也……”巡抚等人都来表态。但玉旈云挥手阻止了他们:“你们平时探望得还不够吗?若是不够,那就该反省。今日都凑着要和本王一起去,那就是折腾病人了。都散了吧,也该回府梳洗梳洗再去衙门办事了。”
听她这样说,官员们只好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曹非攻,算是半个主人,恭恭敬敬引她往岑广的公爵府去。
虽然玉旈云已交代了不要兴师动众打扰病人休息,但内亲王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能悄无声息。想是曹非攻差人飞跑去报信。当玉旈云来到岑广的府邸,他阖府上下,除了岑广本人之外,都已经在门前等候,包括岑广的夫人王氏,还有曹非攻的夫人张氏。行毕大礼,才又带玉旈云去见岑广。
玉旈云特意要来,无非是怀疑岑广装病。然而越往府邸深处走,就越是感觉药味浓重。来到岑广起居的院落,那药味几乎让人难以呼吸。乌昙、小莫都忍不住掩住口鼻。玉旈云更是被熏得微微头晕:“平北公用的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大的味道?”
“这几个月来,差不多什么药都用过了。”王氏回答,“现在这个是什么药来着?”
“金刚护心丹。”张氏在旁边轻声回答,“昨日还说要加百草续命茶,不过其中有一味药郢城没有,已经使人去寻,希望今日可以找来。”
听这药名就觉得病得不轻。玉旈云皱皱眉头,跟王氏走进房内,立刻就感到一种压抑又浑浊的死亡之气——大白天,窗户都已经用厚帘子遮住,只点了一盏油灯,室内昏暗如同山洞。有两个丫鬟守住床边。待她们起身行礼,玉旈云便看见了床上的岑广,双目紧闭,形容枯槁,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说是一具尸体也不会有人怀疑。
“平北公不能给王爷行礼了。”王氏哽咽道,“三天前,听说王爷要来,他还知道人事,说是有好些话想跟王爷说。谁知忽然就……”一时悲痛难当,滚下泪来。旁边张氏也跟着擦眼睛。
“舅母、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曹非攻低声道,“舅父只不过是病情反复,或许明日就好了呢?你们哭哭啼啼的,他会听到的!”
听到?看岑广这样子,就算房子塌下来也不会知道了吧?众人心里都明白。王氏和张氏不由哭得更伤心了。
玉旈云不免也有些动容——先前她说岑广是自己的 恩师,这是客套话。但是樾国的这些老将当中没有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也就只有岑广了。更让她烦心的是,原想借岑广的力量从西北攻入楚国。如今岑广竟病入膏肓,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届时岑远袭爵——此人有没有本事倒还是其次,心里是明显记恨玉旈云的。怎么可能助她一臂之力?
越想越是气闷。她胡乱宽慰了岑家家人几句,就退了出来。由于岑府已经被药味笼罩,她连水也喝不下去,就拒绝了曹非攻花厅奉茶的邀请,直接出门去众官员为她准备的行辕。
将要登车时,见有一个和尚匆匆忙忙跑过来,手里挥着一个包袱,嚷嚷道:“找到了!贫僧找到了!”一径往岑府里冲。
曹非攻将其喝住:“无妄大师,内亲王在此,休得吵嚷!”
那被称为“无妄大师”的和尚怔了怔,望望玉旈云。玉旈云也就顺势打量了他一眼——是个身材壮硕但慈眉善目的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但也可能只不过是他的头上笼罩着一层水汽。是大冷天里疾奔而来,出了一头的汗。
“内亲王?”无妄似乎从来未听说过有这一等人物。
“这就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翼王爷的未婚妻,皇上的左右手。”曹非攻介绍。见无妄还是仿佛一头雾水,竟然不行大礼,他简直急得恨不得上去在人腿弯里踢一脚。
玉旈云摆手笑道:“曹大人不必那么认真。无妄大师是出家人。既然出家,就不问尘世间的事。不晓得本王也没有什么奇怪。”
“是贫僧失礼了。”无妄道,“贫僧幼年出家,一直在郢城的铁山寺修行。若不是两个月前平北公府有人来铁山寺求医,贫僧还不晓得已经改朝换代了呢!”
“哦,哈哈,那果然是世外高人了!”玉旈云笑道,“大师原来精通医术。是来给平北公治病的吗?”
无妄点了点头:“平北公的病甚是棘手。不过,有了九叶雪莲,总算是有了一丝希望。”边说,他边摇了摇手中的包袱。
方才张氏、王氏说起出城寻药给岑广续命,说的就是这个吧!玉旈云想,又道:“平北公乃是朝廷股肱之臣,他身染重病,本王心里十分担忧。幸亏皇上还不知情,否则也会寝食难安。既然大师已经觅得良方,还望竭尽全力,医好平北公。本王定当奏明朝廷,嘉许大师和铁山寺。”
“唉,治病的事,哪里有打保票的?”无妄道,“贫僧并不是菩萨,只能尽力而已。”
这语气!玉旈云不禁一愣,天下的大夫难道都是如此说话的?“大师快去给平北公治病吧。”她道,“本王这就走了,免得耽误时辰。”
“恭送王爷!”岑府众人都低头行礼,送玉旈云登车。
但那无妄和尚却忽然道:“等等!”不待曹非攻呵斥他无礼,已一步抢到了玉旈云的身边,道:“王爷,可否让贫僧把一把脉?”
把脉?玉旈云差点儿笑了出来:这个和尚不会也像林枢和端木槿一样,一见到她就说她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注定短命吧?“大师为何要给本王把脉?难道本王也病了吗?”
“贫僧不敢妄言。”无妄躬身合十,“只是瞧着王爷的面色……终究还是要把一把脉才清楚。”
玉旈云理了理袖子,却没有伸出手去,反而哈哈笑道:“多谢大师的好意,本王的身子已经有百草门和神农山庄的大夫调理,就不劳烦大师了——平北公的病可不容耽搁,你快去吧!”说着,登上马车,再也不看岑府众人一眼。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地方官员给她安排的住所。也是从前馘国亲王的王府,规制十分可观。岑广封为公爵之后,此地已经赐给他作为别苑。但据随同而来的曹非攻说,岑广军旅多年,习惯了简单的生活,要他春夏秋冬住在不同的地方,老将军觉得十分麻烦,所以这别苑就一直空着。只有一些打理花木的下人。此番乃是因为听说玉旈云来了,才又收拾了一番。“只怕还有许多未及整理之处,望王爷见谅。”
“本王也是行伍中人。”玉旈云笑道,“再说,就算不是习惯了行军住营帐的,到了哪里也只是睡一张床吧?只要收拾出一张能睡的床就行了。”
“那……”曹非攻又唯唯地说了好些“招待不周”之类的话。直到玉旈云不耐烦地赶他,他才走了。
“王爷……”小莫才有了机会凑上前来,“岑老将军如今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
玉旈云心中也烦躁,但又想,现在岑广只不过是缠绵病榻,其爵位和兵权尚未落在岑远的手中,还犯不着去和这人周旋。不如瞧瞧岑家军中现在代替老将军领军的是何人,将此人争取过来。这样,既可以立刻掌握兵队,长远来看,一旦岑广撒手人员,她大可以扶植此人来替代岑远——反正岑远身体残疾,即使承袭爵位,也大有理由可以不将兵权交给他!
想到这些,心情不觉比之前开朗了许多,即向小莫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回,要他尽快去打听消息。小莫是何等聪明,又在楚国经历了各种勾心斗角,自然是一点就透。匆匆用完了午饭,就从偏门溜出去了。
玉旈云深知郢城那些官员也不晓得谁人是敌谁人是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所以特地哪里也不去,坐在书房里,命人烧旺了炭火,喝茶赏雪——却其实是看着海龙帮众人在外面雪地里比武玩耍。自来到了樾国境内,这一班人已经都换上了樾军军服,算作是玉旈云军中亲随。不过瞧他们这样没规没矩的样子,旁人只怕都会怀疑吧?
“王爷!”乌昙忽然出现在了窗口。
“怎么?”玉旈云见他面色严肃,“不会是在这里见到了刺客吧?”
乌昙摇摇头:“不是在这里……是方才岑府的那个和尚……”
“那个自以为医术了得的秃驴?”玉旈云笑道,“无非是个故弄玄虚的家伙罢了!林枢和端木槿通常一眼就能把别人的病情看出个大概。若真是疑难杂症,需要把脉的,他们死缠烂打也要做到。这和尚既没有本事,也没有医门中人那种不把人治好就浑身不舒服的脾气,顶多是个躲在山里沽名钓誉的货色。我就不信,馘国灭亡已经这么久了,他竟然全不晓得!”
“要是沽名钓誉倒没什么。”乌昙道,“我就怕他别有居心。此人的武功只怕和楚国的那个严八姐不相上下。”
“哦?”玉旈云奇道,“这你都瞧得出来?”
“虽然未曾交手,但是从身法和气息可以估计个大差不离。”乌昙道,“他大约也掂量了我的本事,晓得我瞧穿了他,才故意收敛。不然,他方才可能直接就给你把脉了。至于那之后会怎样……可说不准。”
“还能怎样?”玉旈云冷笑,“难不成大庭广众扭断我的胳膊不成?哼!这样看来,此人不是沽名钓誉的臭秃驴,可能是馘国覆亡之后贼心不死,想要复国的自不量力之徒?”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皱起了眉头:“若此人意图不轨,岑家人却找他给岑老将军医病,那岂不是越医越严重?”
“也不见得真是心怀鬼胎。”乌昙道,“我只不过是看出此人武功高强,提醒你多加留意。”
“你帮我留意着就好。”玉旈云打了个哈哈儿,“我再怎么留意,也打不过他。你说他和严八姐不相上下,姓严的既是你的手下败将,想来这个无妄和尚也没什么可怕。”
“哈!”乌昙也笑了,“没交过手,不敢乱吹牛。到底谁胜谁负,总要比试一下才知道。”
“你也学那些臭大夫的道道儿?”玉旈云白了他一眼,“人家是治病救人不敢打保票,你比武杀人也不敢吗?”
“只说比武,当然不敢。”乌昙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世间的武林高手多得去了,深藏不露的也很多,我怎敢吹牛说自己天下无敌?但是,要说起比凶斗狠死缠烂打,我觉得我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因此,你要让我一定杀了这个人,我可以打保票,早则今晚,迟不过两三天,就提他的人头来给你。”
玉旈云摆摆手:“谁要他的人头?我千里迢迢来到郢城,难道只是为了一个臭和尚的人头吗?”
她要的是岑广手下的十万兵马。乌昙当然明白:“不如我再去岑府探探虚实?只是,万一我不在的时候,有居心叵测之人对你不利……那些个猴崽子们……”他望望在雪地里摸爬滚打的手下,颇为惭愧。
玉旈云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怕,你留下,让猴崽子们去岑府查探不就行了?”
“他们?”乌昙一怔,“他们要是遇到了那个无妄和尚,连半分胜算都没有。”
“这我知道。”玉旈云道,“所以,只要把无妄支开就可以了。”
说时,恰有一个小厮抱着木炭走来,玉旈云就唤他:“你过去平北公府请无妄大师过来,我忽然有些头疼,想让他来瞧瞧。”
“王爷头疼吗?”小厮惊道,“小人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玉旈云满面不耐烦,“我听说无妄大师医术高明,难道可以给平北公治病,就不能给本王瞧瞧?快不快去!”
那小厮被他瞪得腿都软了,木炭也差点儿拿不稳。“是,是!”一叠声答应着,跑开去了。
玉旈云瞧他跑得没影了,才吩咐乌昙:“让猴崽子们都过来吧,我要嘱咐他们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仍然在努力填坑啊……不要怀疑……作者不会弃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