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罡和罗满书房夜谈的那一晚,揽江果然下起冬季的第一场雪来。相比江阳, 这已然迟了半个月。而西京则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大雪纷飞。然而, 这还都不能与西方六省相比——两个月前, 玉旈云抵达那里的时候, 已经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她和乌昙、小莫及海龙帮一行先是在楚国境内潜行,轻松穿越了青蛇沟,取道西行, 一路记载楚国的山川地势,无论是驻兵要塞, 还是通商重镇都一一造图在册。乌昙总是担心她的身体, 所以不准她骑马,非要以车代步。起初玉旈云坚决不肯,但后来发现, 如此安排,她坐在车中, 海龙帮一行在外护卫, 好像是一个富家子弟出门游历,并不惹人怀疑——若是人人骑马, 倒像是山贼进城了。
唯一浑身不自在的是她带来负责绘制地图的那三名士兵——虽然算是士兵,隶属工兵营, 但其实并非行伍出身, 而是她从钦天监和工部、户部分别招募来的小吏。这三人几时试过和皇亲国戚坐在同一辆车中?简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都挤在一个角落里, 汗如雨下。玉旈云看到,又好气又好笑:“让你们坐车就坐车,哪来这些忸怩?是本王的军令,你们要违抗吗?”几人都摇头,但仍缩在角落不动。玉旈云便又骂道:“让你们坐车,乃是想你们坐车这时仍可以绘图——你们现在是想要出去一边骑马一边绘图吗?你们若有这本事,我倒乐意一个人清静。不过今日投店之前,我要看到今日所行经各处之草图。”她说罢,竟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那三个士兵吓都魂飞魄散——绘制地图又不是游山玩水时随便记录山川风物的山水画,勘测须得准确,绘图也要一丝不苟,哪能说画就画出来?先前他们与玉旈云翻山越岭来到揽江,也是白天勘测,夜晚制图,如今却要他们在颠簸的马车中一边测量一边绘图?这简直痴人说梦!是只懂骑马打仗却全然不知勘测制图的武夫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然而他们也知道玉旈云言出必行,与她争论是自寻死路。三人只得在车中拿出吃饭的家伙来,一人记录所行之里程,一人观测方向之变化,而另一人则拿木炭绘制草图。到途中休息之时,玉旈云或是继续呼呼大睡,或是和乌昙等人闲聊。这三人却满头大汗地整理笔记。饶是如此,到夜晚投店之时也未能完成一日所经之地的草图。他们战战兢兢地交给玉旈云看,玉旈云并没有责骂,只是淡淡道:“既然未画完,就继续去画。完成了再拿来给我过目。”
三人不敢有违,忙了一个通宵。次日再上路时,谁也不敢浪费片刻的时间,再没心思去计较自己和堂堂内亲王同车是否有违礼法。玉旈云心中暗自好笑,悄悄钻出了车厢来,爬上前面的驾座,这三人也浑然不觉。
乌昙亲自驾车。看到玉旈云出来,就皱眉道:“你……你出来做什么?”
“这里荒郊野外,还怕被人看见?”玉旈云满不在乎,“再说,秋高气爽,我出来坐坐有何不妥?”边说,边抢过乌昙手中的鞭子来,自己驱车前进。
乌昙只觉心跳得急。看艳丽的秋阳照着身边人秀丽的面庞,不由痴痴傻傻,竟连身在何处都忘记了,一瞬间好像回到两人驾着小船在海上乘风破浪的日子。直到车子猛一颠簸,才把他拉回眼前,劈手夺过玉旈云的马鞭,道:“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切!”玉旈云嗤笑,“这一点儿也不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乌老大说出来的话。”
乌昙笑笑,暗想:以前我只身一人,所挂虑的只有师父和弟兄们,大家虽然在惊涛骇浪里讨生活,但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如今与你同来中原,四处都是未知的危险,而你……而你与师父、弟兄毕竟也是不同的。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看了玉旈云一眼——离开揽江之后,虽然风尘仆仆,但是她的气色却一日好过一日,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有种大地在她脚下,只要她伸手,就能将日月星辰都尽收囊中的豪情。当时在海上乘风破浪,虽然也是并肩而战,也看到她战天斗地的决绝,却远比不上眼前壮志满怀意气风发的模样更叫人着魔。
见鬼!乌昙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呢?人家是堂堂大樾国的内亲王,且早已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伴侣了。
“你看那边——”玉旈云忽然伸手一指,“那个就是远平城,我曾经占领过那里。”
乌昙和海龙帮诸人都转头望了过去,在那金红遍然的山林中,只能隐约望见城楼的一角。“那是楚国在大青河上著名的险关,比揽江更加易守难攻。”玉旈云继续道,“不过楚人怎么也想不到,我军会从悬崖飞渡,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因眉飞色舞地将当年石梦泉率兵攻占远平城的事迹和大家说了。
除了乌昙早已在江阳玉旈云的病榻前听过这个故事,旁人无不目瞪口呆,又为后来此城得而复失扼腕叹息。
“也没什么好惋惜的。”玉旈云淡淡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失去的城池,再夺回来就好。”
“说得不错!”海龙帮帮众道,“听起来,无非是上次楚国有一伙儿山贼土匪相当厉害。就不知本领跟咱们海龙帮比,谁高谁低。”
“你们老大一个人就足够把杀鹿帮五位当家都撂倒了。”玉旈云笑,还看了乌昙一眼。让乌昙险些连脖子也发起烧来。好在玉旈云很快又转头去眺望远平城,并没有注意到他。
“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去远平城瞧瞧如何?”一个帮众建议。
“瞧瞧?”玉旈云一怔,随即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迹,有什么好瞧的?”
“王爷不是一直惦记这这座城吗?”那帮众道,“说不准今日就有机会把它拿下呢?”
“哈哈哈哈!”玉旈云忍不住仰天大笑,“诸位,凭你们的本事,也许真的能够在远平城干出一番大事来。不过,攻城掠地不比在海上打劫。若对面是蓬莱国的商船,咱们冲上去,杀光敌人,抢光货物便了,或许,看着那船不错,也顺手驾回岛上去。但眼前是一座城。今日我们真能出其不意杀光城中的守军,之后要如何?是要运走城里所有的兵器和粮食吗?还是要把城墙上的转头也都一块一块拆下来运走?运走了又有何用?”
那帮众挠挠头,答不上来。乌昙觉得手下问出此等蠢话,大失面子,忍不住瞪他一眼道:“这种浑话你也说得出来?咱们现在已经不是在海上打劫的海盗,既然追随了内亲王,就要学学行军打仗的本领。石将军率领大军尚且在远平遭遇苦战,就凭咱们几个人,怎么可能就把远平拿下?”
“你也不用骂他。”玉旈云笑着打断,“哪有人天生会打仗的?就连我和梦泉,虽然在宫里的时候已经读过许多兵书,也时时操练武功,但真正临敌之时,无论是背熟了的兵法还是练熟了的招式,要运用自如还需无数磨练。我们现在知道如何领兵杀敌,也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一手一脚学起来的。你们以往只是打家劫舍,怎么会知道行军打仗的诀窍?再说了,打仗也有不同的分工。攻城和守城便截然不同。每个人各有擅长之事。比方我自己就是个会攻城的。若说守住抢来的地盘,罗满的本事比我大得多。”
海龙帮诸人也晓得罗满在东海三省深受爱戴,不由点头附和。
“来,咱们继续赶路吧!”玉旈云指着前方,“远平城嘛,到拿下来的那一日,就让你们进去看个够!”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西进。穿越茫茫鹿鸣山地——也许是应该感谢程亦风收服了杀鹿帮,此间已经不再有拦路的土匪。不过其实这会儿,杀鹿帮中人已经知道了揽江失守的消息,集结人马赶去支援了。只是玉旈云一行在小莫的带领下时而走官道时而走小道,堪堪与他们错过而已。如此,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阻滞,很快就进入了平崖的地界。
“平崖不同于远平。”小莫警告大家,“远平纯是据险以守,平崖却驻有重兵。为了安全,咱们还是远离平崖城,在山里过夜吧。”
“平崖的守军又不在县城里。”玉旈云不以为然,“再说了,就算有守军,也不认识咱们——只有你会被人出来吧?”小莫笑笑,正想辩说身在敌境一切小心为上,玉旈云又笑道:“不是我稀罕平崖的客栈,也不是我住不惯荒郊野外,而是平崖既是屯兵重镇,必然会有四方细作在此活动,而楚军的巡查也会格外仔细。有店不投,偏偏跑到山里露宿,万一遇到楚军的巡逻队,岂不是此地无银之举?”
小莫一怔,发觉自己考虑不周,红了脸道:“是,多谢王爷提点。”
玉旈云指指他的脸:“你在楚国潜伏已久,掩人耳目的本领应该很高超。还不快拾掇拾掇,咱们好去投店了!”
“是!”小莫答应了,不多时已经给自己贴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变成一个神情凶恶的中年汉子。海龙帮中人见了,都笑着啐道:“呸,你搞成这样一副土匪模样,是存心想要官府盯上咱们吗?”
小莫则笑着回嘴:“这就是兵不厌诈了。世上的细作,大多都好像我本来那样子,毫不起眼,不会凶神恶煞惹人注目。所以楚军现在要防备的自然不是看起来好像土匪模样的人,而是普通的贩夫走卒——诸位才更像是细作呢!”
如此一路开着玩笑,一行人进入了平崖的县城,投宿在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里。小莫毕竟还是不敢多出门,就在房内陪着那三个制图的兵士整理地图。海龙帮中人坐在院子里守卫着——但买了酒菜回来,划拳行乐,旁人看来,还以为是一群难得被家主允许轻松一番的仆役。
玉旈云则让乌昙陪着在平崖县城里闲逛。
此地类似揽江,乃是平崖要塞附属的小城。但因为接近渡口,亦处于鹿鸣山东西交通的要道上,车来人往,比揽江热闹许多。玉旈云自离开江阳之后便没有在如此宁静又繁忙的城镇住过——即便是在江阳的时候,撇开缠绵病榻的日子,她也没能在街头漫步。反而是来到敌营,竟得到片刻的悠闲。她东摸摸,西看看,还带着乌昙在一家小店里品尝了楚国点心。乌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在海岛上度过,最多也就在郑国和楚国的海港小城吃过当地的食物,还要小心翼翼不被官府发现。似眼下这般坐在店堂里欣赏中原小食,以前做梦也没有想过——不过自从遇到了玉旈云,他已经做了许多从前发梦也不会做的事了。他的人生完全转了方向。
“这是什么东西,简直太好吃了!”他指着蒸笼里的豆腐皮饺子。
“我看你快把舌头都咬掉了!”玉旈云笑,“这是凉城的一样小吃,没想到平崖这么偏远的地方也会见到。不过味道和凉城的还差很远。”她说着把另一样糕点推给乌昙:“这个还挺像是凉城的味道,你尝尝。”
乌昙觉得什么都是天上美味。“你这么熟悉楚国的特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楚人呢!”他笑道。
玉旈云却愣了愣,面上飘过一丝阴云。
“是了!”乌昙想起来,“你说过之前你和石将军一起穿过楚国——那时候就享用过了楚国各地美食?看来你们真是够大摇大摆的。”
“不错,当时无论是官兵还是武林中人都想杀我而后快,但我偏偏要从他们的眼皮底下经过。”玉旈云重又露出笑容,“楚国好吃好玩的还多着呢!日后我灭了楚国,给你圈一块地在这里,封个爵位,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那可不必。”乌昙道,“我还要去扫平蓬莱国,做我的东海龙王呢!到时候请你去试试蓬莱国的小吃。”
“倒也好!”玉旈云亦想起这个玩笑来,“你建好水晶宫,我再去玩玩。”
两人聊着天,又出了那家店铺来。到了市集的一处场子上,见有许多人围着那里,也不知是不是有扎把式卖艺的,就去瞧热闹。分开人群到了跟前才看到,并没有走钢索吞火把,只有一个红毛藩鬼在当中说话。
“这年头,莫非藩鬼也说书么?”玉旈云笑。
只听那红毛藩人道:“大祭司就撕开衣服,说:‘他说了僭妄的话,我们何必再用见证人呢?这僭妄的话,现在你们都听见了。你们的意见如何?’众人都回答说:‘他是该死的。’他们就吐唾沫在他脸上,用拳头打他;也有用手掌打他的,说:‘基督啊!你是先知,告诉我们打你的是谁?’”
“什么莫名其妙的?”玉旈云皱眉。
“应该是个藩邦和尚。”乌昙常年在海上见多识广,“以前我见过几个,说是从欧罗巴来,开口闭口就说基督。又说那个基督是万能的神仙,如果拜基督,就可以长生不死。我看全是狗屁!”
“何以见得?”玉旈云问。
“若是真能长生不死,就应该也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啦?”乌昙轻蔑道,“但是我见过有几个,被蓬莱人砍了脑袋,把他们的脑袋挂在船头呢!后来我杀了蓬莱人替他们报仇,也没见他们的脑袋能重新长回身上去!”
玉旈云扑哧一笑:“人家也许修的是来世。你这么好心帮他们报仇,他们来世会报答你的。”
“我也不是好心帮他们报仇。”乌昙道,“我认识他们,本也是打算去他们的船上打劫。谁知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还被他们说教了一番,就这么不打不相识了。这些藩鬼倒也有点本事,竟然会说中原话,也有会说蓬莱话的。他们航海几个月,有精密的罗盘,还有海图——那些海图看起来比你的士兵绘制的地图仔细多了。”
“哦?”玉旈云觉得自己所挑选的已经是樾国的能人,却不想藩邦异国还有高手。
“他们把耶稣鞭打了,交给人钉十字架。”那红毛藩人继续道,“诸位,你们不晓得,当时罗马人是以一种称为‘九尾鞭’的刑具来鞭打犯人的,在鞭子的末尾带有不少钉子,抽打在犯人背上立刻会肉模糊。主耶稣就是受这种鞭打的煎熬,并被交予兵丁去钉十字架。巡抚的兵把他带进衙门,叫全营的兵都聚集在那里。脱了他的衣服,穿上一件朱红色袍子,戴上用荆棘编的冠冕,拿一根苇子放在右手里,跪在他面前,戏弄他,说:‘恭喜犹太人的王啊!’又吐唾沫在祂脸上,拿苇子打祂的头。”
“越发荒唐了!”玉旈云皱眉,“他说的这个耶稣如果真是万能的神仙,岂能如此被人戏弄?”
“这还不是最荒唐的。”旁边有个中年汉子搭腔道,“先前还说什么别人拿你的外衣,就要将里衣一起送人,别人打你左脸,就把右脸也给他打呢!也不知这些红毛鬼心眼儿是怎么长的,竟拜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神仙——神仙不是应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不错!”玉旈云笑道,“既然如此荒唐,兄台怎么又听得津津有味?”
“小哥,你是外乡人吧?”那中年汉子上下打量玉旈云,“西瑶人?”
玉旈云立刻警觉了起来:“本是西瑶人,不过常年在海上做生意。”
“那就难怪你不知道了。”那汉子道,“这藩邦老儿可是凉城的一个大红人。太子殿下一位得宠的姬妾就是他的信徒。听说以前也常常带着他出入皇宫,又带太子殿下去他的庙里参拜。好像连太子殿下都信了这个藩邦菩萨呢!”
竟有这种事?玉旈云依稀想起小莫向他报告过凉城景教,也提到过出身西瑶景族的凤凰儿。不过她觉得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就没上心。原来这红毛番鬼说的荒唐玩意儿就是景教!这种“别人打你左脸就把右脸也给他打”的道道儿若是在楚国风行,那楚国就真是离亡国不远了。
“太子拜藩邦菩萨,所以民间也开始拜藩邦菩萨了吗?”她问。
“哪儿啊!”那汉子语气颇为厌烦,“就是因为民间不拜,所以太子殿下才着急!这个藩鬼,叫什么白神父的,东蹿西跑,四处游说人做他的信徒。但是你说吧,土地公保家宅平安,药师爷治奇难杂症,财神爷包财源滚滚,观音菩萨包生儿子——他这个藩邦菩萨什么都不管,谁会信呢?”
“倒是不错!”玉旈云忍俊不禁,“大概只有太子殿下和他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姬妾才会拜这种没用的菩萨吧。”
“可不是!”那汉子道,“但是他们就是因为吃得太撑太无聊,不仅自己拜,还想大伙儿都跟着拜。太子之前监国,可能还忙碌些,后来不用管理朝政,就一心一意和他的宠姬推起这藩邦菩萨来。这个白神父带着众信徒四围宣讲,凡是来听的,每听一次,就发十文钱,要是进他的庙里去,除了管饭之外,还多发十文。所以没事干的时候,大伙儿都来听道赚钱。”
“还有这种便宜事?”玉旈云笑,“那今晚也会派钱吗?几时才派?”
汉子朝人群的另一边张了张,道:“就快了吧,等这藩鬼说完了,自然会有人派钱。到时大伙儿会排队,你跟着就行。”
“好!”玉旈云谢过了汉子,和乌昙退出了人群来,笑道:“楚国的皇帝老儿成天就晓得修道炼丹,已经搞得天怒人怨。现在他儿子又弄个藩邦神仙来。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们乌烟瘴气,岂不对你有利吗?”乌昙道,“你还想等着看派钱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玉旈云道,“就瞧瞧这藩邦神棍怎么玩死楚国!”
说时,那边的人群已经开始移动了。应该是白神父的宣讲结束了,看热闹的百姓开始排成两条队伍。玉旈云就招呼乌昙道:“咱们也站了半天了,岂有不领钱的道理!”便也挤到了队伍中。
队伍移动得挺快。不一会儿已经排到了玉旈云和乌昙。发钱的是两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瞧着便像是宫里的太监。玉旈云接过了钱,紧走几步,就对乌昙笑道:“还真是太子殿下砸钱办的事。我看以后楚国皇宫里一半的太监要扮道士,另一半的就要说藩话,可真热闹!”
正说笑的时候,忽又见前面有另一条队伍,多是些老弱妇孺,个个垂着头,低声念念有词。两人好奇地过去看看,见队伍的尽头有个女子,正握着一个老妇的手不知说着什么。待他们再靠近些,只见那老妇老泪纵横,对女子道:“女菩萨,谢谢你!”
“咦!还有仙姑在这里开坛呢!”玉旈云轻声嗤笑。
“老妈妈,我不是女菩萨。”那个女子柔声回答,“我不过也是一个蒙恩的罪人罢了。你往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到基督堂来,弟兄姐妹们都会帮你的。”
“还有堂口呢!”乌昙笑道,“听起来倒像个江湖帮派了。”
但玉旈云面上的笑容却忽然凝固了,好像见了鬼似的瞪着那被称为“女菩萨”的女子。
“王爷?”乌昙还以为她忽然不舒服了,急忙抓住她的手腕试试脉搏,“你……你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玉旈云摆摆手,“就是忽然觉得这女菩萨也有点意思——咱们去那基督堂瞧瞧!”
乌昙明知她有所隐瞒,却也不好逼问。解下自己的罩衫给她披上,道:“夜凉露重,只能去瞧瞧,就该回客栈了。”
换在往日,玉旈云必定又要骂他学得好像石梦泉一样婆婆妈妈,但此时,这位叱咤风云的铁血将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见那“女菩萨”带着一众老弱妇孺往东面的街上走去,就紧紧地跟上。一路上也是不出一言,很快来到一座粉刷一新的宅院前——其规制和江阳的惠民药局也差不多,只是门口挂了“基督堂”的牌匾,屋顶上也不见寻常的雕花,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十字架。
一众人等步入院内,果然就如先前那汉子所说,有人端上了饭菜来——院内放了十来张圆桌,每一围都可坐十余人。好像是要宴客一般。只不过桌上的饭食普通,只有咸菜稀粥,和天灾时官府赈灾的粥厂也差不多。乌昙环视四周,见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之人。暗想,方才排队领钱的,可能还有些家境不错的闲人,纯粹拿几个钱耍耍,而到这里来喝粥的,都是最穷苦的那一群。不然,谁浪费这世间?
如此一来,他和玉旈云就显得颇为突兀。但玉旈云丝毫没有要退回去的样子。他只有陪着,找了一处灯火昏暗的角落坐下。
未几,那藩鬼和尚白神父也来了。说了一番感谢上帝赐予食物的话,才请众人用饭。那些来吃白食的看来是饥饿已久,个个端起碗来一通狂灌,很快就把一碗稀粥喝个底朝天。玉旈云和乌昙都还没动手,旁边已经有几双眼睛盯着他们的碗。“你拿去喝吧!”玉旈云将碗推给身边的妇人。妇人连“谢谢”也没说一声,就抢过去和孩子分吃了。乌昙也对另一个瞪着自己的小孩道:“拿去吃吧!”那孩子立刻扑过来,端碗跑了。
只是跑了没几步,孩子忽然一个踉跄摔出去,粥碗打得粉碎。在都众人默默喝粥的基督堂里,“乓啷”一声,显得颇为刺耳。大家都转头来看。那孩子惊了,哇哇大哭。
“别哭,别哭!”先前那“女菩萨”快步上前,“不就是打烂了一只碗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孩子还是抽抽噎噎,不知跟她说什么。女菩萨就朝乌昙这边看看,继而牵着孩子的手走了过来。乌昙心中一紧,立刻将玉旈云挡住身后。
“你虽然饿了,但是拿走别人的饭碗也不对呀。”那“女菩萨”对孩子道,“还不跟人道歉?”
“不必了!”乌昙道,“我也不饿,只是路过,就来看看。”这时,他和这“女菩萨”离得十分近了,可以看清对方的面目——只是一个容貌寻常的女子,不知玉旈云方才为何那样盯着她不放。
“哦?那可就真是缘分了!”那女子道,“不为吃饭,也走进基督堂来,请一定多留片刻,听白神父讲道。”
再听那藩鬼说让人打脸的荒唐道理?乌昙可不想。就笑道:“我只是听人说这里有饭吃,有钱拿,所以好奇来看看。现在见到有饭吃是不假的,但是有没有钱收?”
女子也不生气,淡淡道:“当然是有的。不过瞧公子的模样,也不像是稀罕那几个小钱的人。”
“钱我的确不稀罕。”乌昙笑,“只是我走南闯北见过的神仙庙宇也不少,让人添香油的很多,给人送钱的却少。或许是因为那些神仙灵验,所以善男信女心甘情愿送钱去,而你的菩萨却不灵,故尔要靠银钱吸引信众?”
女子的态度还是淡然:“天下庙宇荒废得也多,不灵验,得不到香油钱就荒废了,公子的解释似乎很有道理呢。只不过,耶稣基督若不是真神,没有从死里复活,他被钉十字架后千百年,怎么他的信众反而越来越多?照着你们的说法,他既不能保升官发财,也不能保子孙绵延,更不能包治百病长生不老,信徒们跟着耶稣,是图个什么呢?”
乌昙本想说,是“吃饱了撑的”,但又想到若口没遮拦和这个楚国太子派出来传教的女子起了争执,可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反正他随口发话,只是想要把那女子的注意吸引住自己的身上,避免她看见玉旈云。于是,索性站起了身,将玉旈云挡了个严实:“我也不知是图个什么。是不是一会儿住持会再解释给大家听?”
“不错,公子稍坐。”女子道,“白神父一会儿就会讲……”话未说完,听另一张桌子前有人唤道:“以斯帖,烦你过来一下。”女子回头望望,便对乌昙微微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以斯帖?”玉旈云喃喃,“怎么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那是她的法号。”旁边一个妇人道,“我听那些公公们都管她叫做‘符小姐’。”
“符小姐啊……”玉旈云的声音幽幽,好像一潭凝碧在秋风下微微起了波澜。乌昙不禁扭头看了她一眼。
“符小姐可有来头了。”另一个妇人道,“我听那些公公们说,她是长公主的干女儿,之前皇上还把她许配给了程大人呢!”
“你是说程亦风?”玉旈云惊讶。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没成。”那妇人道,“也许是程大人被贬了官,皇上觉得他配不上符小姐了吧?听说符小姐可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呢!”
“哦?”玉旈云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乌昙还不及观察她的神色,她已经“倏”地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说罢,头也不回,直朝基督堂的大门走去。
乌昙也赶忙追上。
“公子,不是要听白神父讲道的吗?”身后传来呼唤声。
玉旈云堪堪跨过了门槛。乌昙转身,想要挡住那姓符的女子。但未想到玉旈云自己停住了脚步,转脸看着对方,神色清冷如秋夜的月光。那女子愣了愣,似乎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冻住,张着口,却说不出话。一瞬间,诡异的沉默,像是夜雾,将他们浸没。
但只有眨眼的功夫而已。玉旈云又笑了起来,拱手道:“本来倒很想听听白神父的教诲,不过,忽然有些重要的事要做,只好先告辞了。多谢招待。”
“哦……是……是么?”符小姐怔怔地望着玉旈云,“两位……是……远道而来的吗?”
“我们是在海上做生意的西瑶人。”乌昙道,“只是路经此地而已。”
“我……也曾随同先父出使过西瑶呢。”符小姐道,“未知两位来自西瑶哪一处州县?或许我也去过。”
乌昙可没想到对方有此一问——他这辈子也没去过西瑶,不知从何编起。倒是玉旈云不紧不慢道:“我俩本是临渊人。只不过离乡漂流已久,连乡音都不记得了。再说,家乡已没有亲人。所以,临渊也好,凉城也罢,蓬莱国、伽倻国,还不都是一样。到哪里,都是过客而已。”
“公子此言有理。”符小姐道,“其实人生一世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到世间来走一遭,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客居几十年,什么也带不走。”
“哈!小姐倒是看得透彻!”玉旈云笑道,“可惜客居之时,也结下无数恩怨情仇,若是不了断,死也不安心呢!”
符小姐皱了皱眉头:“恩怨情仇……怎么了断?旧的没完,新的又来……”
“那就一边了断,一边结缘也结怨。”玉旈云道,又拱拱手,“今日结识小姐,也算是一种缘分。若是这缘分不断,咱们后会有期——告辞!”说完,甩袖一掸袍子,好像要将方才在基督堂里沾染的什么污秽之物拂去一般,秋衣厚重的布料在夜风中猎猎有声。而那声音未落,她已经大步迈进了夜雾里,转眼不可追寻。
乌昙要展开轻功才辇上玉旈云的步子。见她正在黑暗的街巷里疾奔,身形摇晃,面色潮红。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你怎么了?”
玉旈云不回答,只是想挣脱他的掌握。但他就是不放开:“方才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符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玉旈云咬牙。
“没什么不妥,你跑什么?”乌昙问。
玉旈云扭过脸去,盯着身侧浓重的黑暗。
乌昙等着,等她心情平复,或者思考清楚,再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冒险来到和楚国朝廷有关联的基督堂,又和皇后面前的大红人、程亦风的未婚妻交谈。这不像是在敌境中小心谨慎的玉旈云会做出来的事。其中有什么因由?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玉旈云没有答话。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漆黑的虚空,不知从那里看到了过去还是看到了未来。而后,她身体的颤抖忽然停止了,淡淡道:“我只不过是觉得那基督堂里有不少宫中之人,咱们逗留下去有些风险,所以就想赶紧回去——走吧!”
乌昙一愣——这算是什么回答?是敷衍他吗?他就这样不值得信赖,不值得依靠?方才她明明那么激动那么痛苦,就不能让他分担一下?如果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石梦泉,她的反应会不会不同?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他放开了手。
玉旈云已经恢复之前悠然闲游的样子,背着手,缓缓前行。
走出了这条巷子,到了大街上。再不久,便回到客栈里。帮众们早把酒喝残了,正伸长脖子等着他俩归来。玉旈云与他们玩笑几句,来到房中,又查看了那三个绘图兵丁今日的成果。
“倒是不错!”她点头道,“难道非要莫校尉看着你们,才能做得似模似样吗?”
这已经算是称赞了。那三人都喜不自禁,纷纷表示以后会加倍努力,便各自去休息。小莫和乌昙也要告退,玉旈云却叫住了小莫:“我有些事问你,你且留一留——乌帮主,你先去歇着吧!”
乌昙心中的不痛快不由又增添了几分:此时忽然找小莫问话,莫非也是和那符小姐有关吗?他真想躲在窗外听听二人的谈话。不过又怕万一被玉旈云发觉,那就更加破坏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即忍住了,闷闷回到房中,蒙头睡觉。
只不过,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最后一跃而起,想:不如去那基督堂里探探!
这欲望太强烈,他克制不了。当下扑出窗外,趁着夜色飞檐走壁往基督堂奔去。
轻功高强如他,要穿过平崖县城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又何须一盏茶的功夫?很快便已经来到了基督堂的门前。那稀粥宴会似乎才刚刚结束,信众与吃白食的三三两两散去。他伏在屋顶上看众人收拾桌椅碗筷,那符小姐作为亲贵女眷竟然也亲力亲为。到一切都拾掇停当了,众人才各自去休息。符小姐留在最后,还要熄灭供桌上的蜡烛。她吹熄了第一支,凑近第二支时,忽然停住了,回身望了望院子的一个角落,又望了望门口,竟然久久也不移动。
“以斯帖,你在想什么?”藩鬼白神父走了过来。
“没什么!”符小姐吹熄了蜡烛,拿起台上的油灯来,举步,又停住,“今天的来慕道的人里面,好像有一个我见过的人。”
“哦?”白神父道,“那想必是以前也曾来慕道,今日又来了?”
符小姐摇摇头:“倒也不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莫非是在西瑶?可他说已经离家多年……”
“天下这么大,你又游历四方,在别处见过也不奇怪。”白神父道,“或许你和此人有什么特殊的缘分,主才安排你们在此相见,好让你带他认识上帝呢?又或者,你们以前本没有见� ��,你却又‘一见如故’的感觉?这也是上帝的一种安排吧。”
符小姐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神父,《圣经》里是没有投胎转世这回事的吧?”
“你熟读《圣经》还问我?”白神父看了她一眼,“难道是方才那个你觉得面善的慕道之人问你这问题?”
“不是。”符小姐道,“神父你不要笑话我。我一直想着刚才那个人,就忽然觉得他可能是我的一位故人死而复生。但又觉得荒唐——我那故人是个女子,死了大概有十八年了……今日见到的是位年轻公子。既然不可能是死而复生,那就只可能是投胎转世了吧?”
“你是入魔了吧!”白神父笑道,“怎么会觉得是你死去的故人?”
“我也觉得我大概是疯了……”符小姐道,“其实我和那故人分别之时,她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我自己也才十一岁吧?你若问我她当年是什么模样,我可能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是刚才一见到那个青年公子,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的眼神,听到他说话,我就好像见到了那位故人——若是她还活着,应该现在就是那个样子——可真是傻话了!”
“哦?想来那公子的面貌俊秀,胜过女子了?”白神父笑道,“就不知跟程大人比起来如何?啊呀,程大人不修边幅,多半连人家的一半也比不上!”
符小姐一怔,垂下头去:“神父,您怎么能拿这些来开玩笑?”
白神父哈哈一笑,拿起供桌上的另一盏油灯:“我只是看你近来太累了,就找些话来逗你开心。我知道你每日都为程大人祈祷,相信他必有平安归来的一日。主让你们经历试炼,是想让你们的情谊更紧密啊!”
符小姐不语,只是望着油灯出神,半晌,方道:“也不知他在揽江过得如何。这个月都还未收到他的信。”
“程大人不知你会跟我到平崖来散心,他的信应该是送进凉城去了。”白神父道,“你回去就会收到了——你还是明天回去吗?”
符小姐点头:“我出来也久了。皇后娘娘身边不能没有人。”
“以斯帖……”白神父深深地望着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终究没有出口,只点点头,“那就一路平安了,主会保守你的。”
两人便都垂头念念有词了一番,说到什么“牧者”“草地”“死荫幽谷”“摆设筵席”,乌昙全然听不懂,暗想,应该是在念那藩邦的经书吧!
这符小姐果然是程亦风的未婚妻,他想,不过她还在期待着程亦风从揽江寄来的书信,应该是还不晓得揽江被越军攻陷的消息。其实看眼下平崖安居乐业的样子,似乎楚国的百姓对揽江所发生的事仍一无所知。平崖大营里面的楚国将帅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就不知他们在计划些什么呢?
正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那符小姐“啊”地惊叫了一声。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急忙想要抽身。却听那符小姐惊慌道:“神父,我好想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那位公子了!”
“在哪里?”白神父还是玩笑的语气,“你可不要说是在梦中见过。”
“不是!”符小姐急道,“是在凉城……两年前的中秋节!在酒楼里!我真是糊涂了!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死而复生、投胎转世……这可糟糕了!”
“以斯帖,你说些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白神父不解。
符小姐却急得直跺脚:“虽然人有相似,但是那气度……应该是没错了!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平崖大营找司马元帅!”说罢,就放下油灯,转身朝院外走。
白神父一把拉住:“到底什么事?现在城门都已经关了,你怎么去大营?”
“可是现在不去,我怕让他们跑了!”符小姐道。
“城门关了,你出不去,他们也出不去。”白神父道,“你明天一早再去报讯便是——究竟那公子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江洋大盗?”
“不!”符小姐摇头,“比江洋大盗可怕得多……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不成,白神父,你帮帮我,我今晚非得去找司马元帅不可。”
“这……”白神父看了看她,最终点点头,“等我去拿太子殿下的令牌来——你去准备车马!”
乌昙看他们急匆匆跑进屋里去了,心中大感疑惑:什么事要去平崖找司马非?莫非是他们认出了玉旈云?那可糟糕!须得除掉这二人才是!想着,就要追上去。但抬头时,忽然见到临近房舍的屋顶上也伏着一个人——正是玉旈云。
之间玉旈云面色铁青,直起身来,紧跑几步,一跃,跳入后巷。
莫不是她闹我自作主张跑来偷听?乌昙赶忙也追了上去:“王爷……怎么也会……来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玉旈云道,“不过,我看不必问,也能才到答案——你先前问我符小姐有什么不妥,我没有答你,你就压制不住好奇心,自己来查探了。是也不是?”
乌昙不能否认。在玉旈云那清冷得近乎凛冽的目光注视下,他有分心虚,但亦有些委屈。就僵着身子不说话。
“你以前乃是一帮之主,自在惯了。大概不知道做人下属的规矩。”玉旈云道,“主公该让你知道的事情,自然会让你知道。若是你问了,人家却不说的,那就是不该你知道或者不需要你知道的。好比今日符小姐这件事,本就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好像是一柄匕首,直插乌昙的心脏:什么叫与他没有关系?他并非对符小姐好奇,只是感到此事让玉旈云苦痛,所以才想知道根底。在她的眼中,他只是一个“下属”吗?委屈变成了愤怒,他感觉自己的筋脉即将一寸寸炸裂。
但玉旈云接着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只不过,你不是我的下属。我们是曾经在海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今晚的表现看来是十分的不妥,竟然让你担心得偷偷跑来查探了?希望符雅不要察觉才好!”
乌昙不由怔住,感到一股暖流由心底升起。虽然不至于狂喜,但也足够让他语无伦次了:“我……其实……王爷要责怪也是应该的……那个……”嘟囔了半晌,才想起重要的事:“王爷,那符小姐是不是认出你了?她说要去平崖答应报信!”
“认出我……是啊!”玉旈云冷笑,“我还以为她真的认出了我,没想到……不过,这也算是认出来吧!两年前的中秋节在凉城……当时和程亦风在一起的那人原来是她!我倒没注意呢!”
乌昙听不太明白她的话,只焦急地问道:“那现在要如何?要阻止他们去报信吗?”
“怎么阻止,难道还杀了他们不成?”玉旈云笑笑,“由得他们去吧!反正此去平崖大营也要一晚上的时间。等他们见到了司马非,司马非再派人前来,咱们早已离开此地——走,回去休息吧!明天城门一开就走!”说着,已经迈步往客栈的方向而去。
乌昙便一路护卫着。回到了客栈,一宿安然无事。次日清早,众人离开了平崖城,继续取道向西。又行半个月,接近大堰关地界,来到一个叫做黑沙渡的地方——这是楚国西北最后一个商船码头。再往西面,地势便越来越险峻,大青河的水流也越来越湍急,航行危险,没有商家会冒险将船只驶过去。
玉旈云一行就在此处买下一条商船,先顺流而下航行了半日,再趁着夜色逆流而上,一直驶到大堰关对面的河面上。冬季是枯水期,河底暗礁遍布。但有海龙帮的好手驾船,也无须担心。
“大堰关——听说楚国的鲁崇明在此镇守呢!”玉旈云眯起眼睛眺望城头的灯火,继而命令海龙帮向北面靠岸。黎明时分,他们抛了锚,用小舟摆渡到河滩上——那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远处一座关城,墙体青白,看起来好像也是冰雪做成。不过城门上有三个漆黑的大字——依阕关。
玉旈云批着大裘,从小舟一跃,落在雪地上:“岑老将军,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说最近作者被自己的勤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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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配合前文的情节,作者做出一点小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