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风的确没有功夫去追究张至美夫妇究竟如何用他的名号来招摇撞骗。中秋那天,被竣熙召进宫之前, 他刚接到天江大旱的消息——往年天江入夏时上游雪山冰峰溶化中游又阴雨连绵, 往往洪水肆虐。今年却一反常态, 上游天气苦寒, 冰川坚固,中游整个夏季未下一滴雨,结果天江水量骤减, 许多地方江面不足原先一半宽,还有的地方则已经断流。中游受灾严重的地区农田无水灌溉, 秧苗枯死殆尽, 许多百姓已经离乡往下游富庶的州县逃荒。而下游地区的情形却也不比中游乐观,虽然依赖往年挖掘的泄洪湖内所储蓄的水勉强可以支持农田灌溉和百姓生活,一旦难民大量涌入, 官府无法救济,连寺庙也无力安置。天江下游的永州和惠州以及中游的鄂州、赣州等地地方官向朝廷联名上奏, 请求调集赈灾粮食, 尽量在中游就地赈济,免得灾民流动, 匪徒趁机作乱。
程亦风一见到那奏折下面几十个官员签名,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黑——连永州、惠州这些号称楚国粮仓的地方都求救了, 今年受灾的民众该有多少?人命关天的事情不容耽搁, 崇文殿立即决定征调粮食援助天江流域各州县,同时允许永州、惠州打开当地的官仓发放救济粮。可是,户部那边的记录却显示, 由于元酆年间连年歉收,之前又连续在落雁谷和大清河打过两次大仗,楚国全国各地的官仓储粮只剩下三百万石,这其中还有两百五十万石要作为各地驻军的粮草,即日便要运往各处,只剩五十万石可以用来赈灾。
“五十万石怎么足够?”众官员们议论道,“何况,若把这五十万石统统拿来赈灾,岂不全国的官仓都空了?看眼下的情形,今秋粮食一定歉收。若明年春天再有什么灾荒,朝廷岂不是连一点儿储备也没有?”
“其实——”有人提议道,“眼下太平世界,樾国正忙着收拾他们在郑国铺的烂摊子,暂时并不会攻打我国,何必准备那么多军粮?不如把他们的两百五十万石减半。先解了天江灾区的燃眉之急,再设法把军粮补足。”
崇文殿的诸位大学士皆以为此法可行,便都看着程亦风——他既身为兵部尚书,又是靖武殿大学士,和兵部以及靖武殿交涉的任务自然落在他的身上。换在往日,程亦风只怕早就答应了。但是担当兵部尚书这么久,他也知道边关的情况,两百五十万石粮食别说减半,就算只减五十万石,也会让士兵吃不饱饭。虽然他期望楚樾之间可以长久和平下去,但樾国人是何想法,他怎么知道?万一穷兵黩武的玉旈云再次渡河而来,到时候又上哪里去调集军粮?
他不得不把兵部的难处也向户部的各位说明。“那要如何?”诸位大学士道,“往年都号召米商们捐助。不过,打仗要他们捐,赈灾也要他们捐,早都捐怕了!”又有人道:“灾年正是米商们哄抬米价趁机发财的好机会,他们不见得肯捐。如果朝廷强迫他们,那和抢劫有什么分别?再说,他们能有多少存货?就是都让他们捐出来,也不见得够赈灾呢!”
正义论不止的时候,竣熙就宣程亦风到东宫去。诸位大学士都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请示竣熙,倘若太子愿意带头以内帑救灾,从皇仓拨出粮食,举国上下的富商巨贾必然争相效仿,可以筹得一笔救命粮,先稳住灾区的情况。岂料,程亦风去了一趟东宫,竟然只带回一个“金匣子”的消息。众人失望之余,也有些气愤:“是什么人向太子进谗言?还嫌天下不够乱么!”
程亦风不想在查明真相之前把矛头指向张至美,因此并不回答,只道:“总之这告密金匣子祸国殃民,我等当力谏太子,切不可推行。但当务之急,还是调集粮食救灾,诸位有何良策?”
诸位学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不就是借军粮,要不就是四处去征调,否则总不能变出粮食来吧?大家也理解程亦风不肯借调军粮的理由,唯有在征调上想办法。康王爷的女婿白少群过往曾经在惠州做过巡抚,又做过江东总督统管永州、惠州、闽州和鲁州,对东南一带十分熟悉,知道那里有许多商贾确实富可敌国。凭借自己同他们的交情,白少群愿意游说商贾们捐资、捐粮救灾。
“不过人家毕竟是生意人。”白少群道,“倘若一次要他们捐得太多,未免不近人情。朝廷还是要出些银两向他们购买。他们的库存有多少,很难估计。不过应该足以救急!”
众人都以为这个主意不错。有人想到新法中的“官买”,不是正可如此做吗?又有人道:“民间的米商没有那么多存货,不如去西瑶购买——西瑶就在天江对岸。既然与我国结盟,不至于连这点儿忙也不愿意帮吧?”
这提议仿佛把堵住大伙儿思路的障碍物劈开了一个缺口,登时开朗起来。朝廷要如何购买粮食,向楚国的商家要怎样行,向西瑶的商家要怎么样,向西瑶朝廷又要怎样行,大家各抒己见,热闹无比。不多时,就得出了好些切实可行的办法。好比向楚国商家,既可以付给现银,也可以承诺在来年的税银中减免,向西瑶商家,可以给予免除关税的好处,向西瑶朝廷则可以用水利技术换取粮食,等等。不觉,黄昏燃尽,中秋的明月升到了半空。众人都困乏了,况且团圆之夜,谁不想和家人一道赏月夜话?于是,纷纷离开了崇文殿。
程亦风虽然不是无家可归,但是想起去年中秋和符雅、公孙天成等人欢聚一堂,吟咏螃蟹,其情其景犹如昨日,但如今符雅却幽居深宫,不曾传过一封信、带过一句话,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程亦风全然不知。他便害怕回去过中秋,害怕公孙天成和小莫准备月饼酒菜——他们越是想叫他开怀,他就越是要装出愉悦的样子,也便愈加感到疲惫。到散席之后,冷清孤寂,会像那无边的夜色一样包围他,叫他彻夜难眠。
索性不回去——累一夜,伏案睡去才最好。因也和众人一离开崇文殿,出了宫,又折到户部来,将和新法有关的一切文书重新阅读梳理一次。且看且记录,直到后来眼皮实在重得睁不开了,才伏在奏折和卷宗中盹着了。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中秋被他逃过了!
他揉了揉眼睛,忽见面前的文书都被整整齐齐地摞了起来,笔墨纸砚也收拾妥当。显眼处放着一碟月饼,还有一小壶酒,轻轻一嗅,桂花的香甜之味便扑鼻而来。是谁送来的?他好生奇怪。正好腹中唱开了空城计,便欲取一块月饼来充饥。岂料,才伸手,即见到一只老鼠飞速蹿下桌去,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竟然睡得这样死,老鼠敢在他们的鼻子底下偷吃月饼!不禁好笑。见那月饼几乎个个都有老鼠啃啮的痕迹,他不知当不当吃。只是,想到天江的灾民们三餐不济,他就暗骂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老鼠吃得,他怎么就吃不得?当下,将月饼大口吞了,一时噎住,又喝了几口桂花酒,叹道:“唉,一大清早就喝起酒来。我这官当得何其昏聩!”连忙又去井里打来凉水,漱口擦脸,这才将残留的睡意也驱走了,到外头来让人备轿去崇文殿。
这又是忙碌的一日。不过收获颇丰。到傍晚时,白少群联络东南米商的信件已经全部发出,崇文殿又以户部的名义起草了告示号召各地米粮商人或者捐粮救灾,或者向灾区平粜粮食,同时也倡议各地社仓、义仓向天江捐粮,凡自愿参与运输赈灾粮的,一律视为朝廷官雇民夫,不仅有月钱,还可以免除来年的丁役。此外,礼部也准备好和西瑶方面交涉,半买半借,请他们协助赈济灾民。
将赈灾的事情都安排完,傍晚程亦风便到兵部去,看看是否有急事需要处理。见公文寥寥,便知边关太平,甚为安慰。其中有冷千山书信一封,言道他在揽江驻守,密切监视着对岸樾军的动向,原来的郑国领土现已成为樾国东海三省,总兵罗满是玉旈云的部下,然而总督顾长风却是玉旈云的死敌。本以为此二人到了地方上会明争暗斗,你死我活。谁知他们竟然合作融洽,东海三省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冷千山由是感慨万分,愈发后悔当初只顾着拉帮结派,以致军队疏于操练,在驻地也毫无贡献。如今他每日亲自督操,同时也带领士兵屯田,希望来年驻军可以自给自足。
看到这里,程亦风不由大喜:倘若揽江驻军能够节省几十万石军粮,户部岂不就可以拿这军粮来赈灾了吗?当下提笔给冷千山复了一封信,问他屯田的收成保守估计起来究竟有多少,朝廷运送冬、春军粮时,是否可以少给揽江一些,以做赈灾之用。
写毕,他让人立即送去兵部鸽子站,传往揽江。
正打算回府去时,见东宫的太监将前几日送给竣熙的奏章都退了回来。程亦风便询问:“殿下批阅了么?”
太监摇摇头:“都看了,但是一份也没批。殿下说奏章里没一句是真话——所以才说要搞‘金匣子’呢!大人昨天不是才听殿下说过么?”
程亦风叹了一口气:“后来殿下又提过金匣子没?”
“怎么没有?”太监道,“总是叨念,还亲自设计匣子。把银作局的人都召到东宫来了。又不知是那个宫女多嘴,说造好了匣子,可以先在东宫里做游戏,全当试试这告密的法子灵不灵。”
“这要怎么试?”程亦风惊愕——莫不是要叫大家在宫里互相揭短告密?后宫本来就是多事的地方,岂能经得住这种折腾?
太监笑了笑,道:“大人别慌,只是做游戏而已。说是太子秘密赐一件东西给某个奴才,这个奴才要将东西藏起来。然后让全东宫的人来猜,是哪个奴才得了赏赐,这个东西又藏到哪里去了。人人都要把自己猜的答案放到金匣子里,由太子拆看。猜对有赏。”
原来如此!程亦风松了口气,暗想,若是竣熙在宫里试过,觉得此法不可行,或许就会打消将金匣子告密推行全国的念头。当下谢了太监,将奏章捧回里间来放好。
那最上面的一本,即是董鹏枭奏报的天冶城之近况。他所说的多是有关重石开采和兵器冶炼之事。天冶城重石矿藏丰富,但冶炼新兵器耗时费力,所以重石使用的速度大大低于开采的速度,如今已经建成了数座仓库,专门储存重石。董鹏枭提议,扩大兵器作坊的规模,否则不知到何时,才能将楚国全军的兵器都更新成含有重石的利器。
原本此事并不着急,国之根本在于民生,在于稼穑,倘发动大批劳力去铸造兵器,以致农田荒芜,岂不本末倒置?但如今既然天江旱灾,大批流民从中游往下游移动,倒可以将他们安置在天冶城,起码可以阻止他们成为乞丐或盗匪——设立天冶城的初衷之一不正是安置流民么?
程亦风想着,便又给董鹏枭和现任天冶城知府的文渊写了两封信,希望他们配合鄂州巡抚,吸纳灾民。他了解文渊这个年轻人,总有些旁人想不到的好计策。相信他这次一定也可以巧妙地变流民为壮丁,加速天冶城的发展。不过,年轻人总有些心浮气躁的毛病,他免不了要多叮嘱几句——初当大任,切不可贪功冒进,当以地方稳定百姓安居为上,一旦自己力有不逮,当及时向凉城求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当他把信完成时,外面已经二更鼓响。索性这一日便在兵部里住下。次日,又胡乱用了些点心,直接到崇文殿和靖武殿办公。如此一连数日,赈灾的各项事情基本都安排妥当——东南的米商们共愿捐助二十万石,同时愿意平价卖给朝廷二十万石,再出二十万石平粜米,以防各地粮价上涨。而冷千山亦回复说,揽江一代今秋有望丰收,朝廷可暂时将揽江的军粮挪一半去赈灾。他又联络了镇海的向垂杨,后者亦在大兴屯田,虽然成效不及揽江,但也可以匀出一部分粮食来。程亦风得悉,大为欣慰——人一轻松,也就容易露出倦容。同僚们见了,都笑道:“程大人这样子,有几天未曾回府了?听说户部的老鼠都和程大人做了朋友呢!”又有人道:“户部的老鼠?那不就是程大人养的么?除了他,还有谁一日三餐都在衙门里吃?”
程亦风不由赧然:“原是程某把个清静的衙门变成了老鼠洞,惭愧惭愧。今夜必定好好打扫一番。”
“程大人家里难道是有老虎么?”众人笑道,“为什么有家不回?如今赈灾之事已有了眉目,大人不需要留在衙门里挑灯夜战啦!”
“不错!”白少群也笑道,“程大人废寝忘食,让我等好不惭愧。你再如此下去,只怕我们都得陪着你以衙门为家,以后两殿六部便都和禁军营地一般,有铺盖有伙房,诸位同僚轮流下厨,好不热闹!”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程亦风更加不好意思,连忙道:“白大人不要拿我开心了。我这就回府去!告辞!告辞!”
待他回到家里,却又吓了一跳,险些连门也进不了。只见他家客厅上堆满了各色礼物,有些古玩花瓶珊瑚奇石等物房里放不下了,都堆到院子里来。他几乎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小莫从里头迎了出来:“大人,你可回来了!”
自从和符雅的婚事“推迟”之后,程亦风已经将一应贺礼退还各人。此时骤然见到这么多礼物,竟有时光倒流之感。呆了片刻,才问小莫:“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小莫道:“大人不知——中秋那天放了榜,那个张至美张公子考中了举人。他夫妇二人带了许多礼品还拜谢大人。我和他们说,大人不在家——他们大约以为礼品薄了,大人不肯收,隔日又送了好些东西来。就堆成了这个样子。”
“他考中举人,与我何干?”程亦风想起白羽音的话,张至美四处冒认是自己的至交,招摇撞骗,如今又送这许多礼物来,叫外人见到,岂不误会?
“小的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小莫道,“可是他们非说没有大人,他们无法在京城安身。听说他们现在做起生意,十分兴隆。原本不过租了个小院儿居住,昨天刚刚买了个大宅子,三进三间,可气派呢!”
莫不是真的去开了什么“程家酒楼”“程家客栈”吧?程亦风既好气又好笑。“把这些礼物都退回去。”他吩咐小莫,“我无功不受禄。”
“全部?”小莫瞪着眼睛,“那可得到街上雇人来抬才行了!”
呵!程亦风不觉恼火:这夫妻俩给他找了这么多麻烦,还得要他这个连下人也请不起的穷官自赔一笔银子退还他们的贿赂?实在可恶!因问:“他们是怎么拿来的?”
“好像是他们的家丁抬来的——”小莫道,“要不就是他们熟识的那个什么西瑶商号派人搬来的。”
“那你就去叫他们自己搬走。”程亦风道,“我与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张公子能考中举人,是他的本事,他们能经商有道,财源滚滚,那更是和我程某人毫无关系。我不收人礼物。他们若是想要散财,现在天江旱灾,大可以去捐款赈灾!”
“是。”小莫少见程亦风这样生气,急忙跑出去退还礼物。
不时,他又回来了,后面跟着张至美夫妇。程亦风已经记不清上次见他们是几时,对他二人的面目也早就印象模糊。今日再见,只见二人周身绫罗绸缎,张夫人满头珠翠熠熠生辉。更可观的是,他们后面十二对标致的小厮丫鬟,也都穿着簇新的衣衫。这样前呼后拥光鲜亮丽而来,便是白羽音出门,一般也没有如此排场。莫非这是他们昔日在西瑶的光景?
“程大人!”张夫人走上前来,微微一礼,“这些礼物都是我夫妻二人的一点心意,大人竟要退回?叫我们怎么好受?”
“程某家中一向不用这些摆设。”程亦风道,“况且我自问也实在没做过什么事,当得二位如此厚礼。”
张夫人道:“程大人这样说话,未免太见外了。没有大人,我夫妻二人怎么有今日?”当下暗中踢了踢张至美,示意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关于由鄂州绣品的官买官卖的事提了出来。
张至美虽满心不情愿,但早被妻子逼迫背了若干回,此时自然脱口而出,一气呵成。张夫人对他投去满意的一瞥,又问程亦风道:“大人以为如何?外子可是早就想为新法效力了呢!”
她满面微笑,只等着程亦风大赞张至美的提议利国利民。岂料,程亦风“啪”地将一个古董花樽推到了地上,冷笑道:“我道你们为何给我送礼,原来是想从天冶城捞好处!我告诉你们——天冶城不仅是朝廷的兵器作坊和织造局,更是朝廷用来安置流民的地方。他关乎边关安宁和百姓生计,也就牵动着整个楚国的国运。岂是你们用来发黑心财的契机?你们趁早不要做着大梦了!”
张至美夫妇怎料这个温文尔雅的儒生竟会忽然发作,双双怔住,连小莫也愕然:“大……大人……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程亦风才也发觉自己在微微颤抖,他指着摔碎的花樽,道:“这东西值多少银子,我赔给你们。其他的东西,请你们立即就搬走。我程某人当官不敢说有什么政绩,但至少两袖清风。你们不要来毁我的名声!”说着,自那拥挤的礼品丛中穿过,径自往后院走。半途,又回头道:“我还要警告你们一声,你们怎么倒买倒卖,现在我是没功夫理会。但你们若是再去太子面前胡说八道,我非揭穿你们的谎言不可。你们好自为之!”说罢,怒冲冲而去。
张至美夫妇愣了半晌,互相望望,又看看小莫:“程……程大人这是……怎么了?”
小莫跺脚道:“我早就和你们说,程大人最恨别人上门送礼,你们偏偏不听。还有那个天冶城的事情,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不是……权钱交易么?那还了得?大人没把你们立刻扭送凉城府,算是客气的了!”
张夫人瞪着程亦风消失的方向,暮色沉沉,程家的大厅里已经是幽暗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真是气恼万分:“这叫什么权钱交易?万山行经商有道,他们愿意替朝廷分忧,岂不是一家便宜两家赚?他怎么能一口咬定我们是想发黑心财?难道做人非要做得穷困潦倒,才是好人?当官非要当得家徒四壁才是清官?同读圣贤文章,我父亲都还不及他古板!”
张至美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不用参与新法,还去户部当那逍遥自在的书记官,岂不乐哉?不过,还是要找些话来宽慰妻子。因道:“其实……程大人也不见得就是真的不喜欢夫人的提议……也许是……也许是他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借题发挥而已。”
“没错!”小莫也在旁边打圆场,“大人都好几天没回府里了,不是住在兵部就是住在户部。肯定是有大事要处理。他又烦又累,公子和夫人就遭了无妄之灾!”
张夫人转了转眼珠,招手让下人们收拾礼物。复又对张至美道:“我看莫小哥的话很有道理。你明天就去户部打听一下,这两天程大人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倘若有我们可以分忧解难的,程大人一定对我们另眼相看。”
张至美次日要去看戏,因央小莫去替他打听。到傍晚时分两人碰头,小莫即将天江旱灾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张至美记熟了,回来告诉妻子,正遇到曾万山来恭贺他们乔迁之喜。他夫妻二人能从寄人篱下摇身一变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也要感谢曾万山,张至美即以大礼相见。曾万山忙起身扶他:“当不起!当不起!张公子如今是举人老爷,应当我拜你才对。”
双方客套了一番,张至美即将旱灾赈济的诸多难处叙述了一回。“程大人看来正为筹备赈灾粮的事情发愁呢!”张至美道,“他昨天不是说天冶城要安置灾民吗?只怕也要不少粮食。又要号召人捐,又要花银子去买,还要从军粮里克扣——我光听人说,就已经头昏眼花。程大人事事亲历亲为,怎不又累又烦?”
这样一解释,张夫人仿佛理解了昨日程亦风的“无礼”,向曾万山道:“曾老爷,你看万山行能不能出手赈灾?”
曾万山摸了摸下巴:“我正有此意。不过,这时候若是我去见程大人,自告奋勇要捐资捐粮赈灾,只怕他觉得我是有所要求,一时意气用事,把我给赶了出来。倒不如……我假装不知朝廷的打算,先去天江赈灾。这就‘恰好’合了朝廷的意思,程大人对我的印象,也会有所改观。”
这不就好像先编好了一出戏,然后再跟看官说“无巧不成书”吗?张至美觉得十分有趣,拍手赞成。张夫人也以为可行,问道:“那曾老爷打算怎么赈灾,去‘恰好’迎合朝廷的意思呢?”
曾万山道:“我家世代经商,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有时该花钱该亏本,那就得大大方方的花钱、亏本。不过,这钱得花对地方。比方说现在要赈灾,咱们不能去赈济永州,也不能去赈济惠州——咱们要去赈济鄂州,而且,要去赈济天冶城。唯其如此,才能和天冶城的地方官搭上关系,将来咱们想要经营鄂绣,他们也会出面说几句话。今天这银子才花得值得。”
“曾老爷果然高明!”张夫人道,“只不过,鄂州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万山行乃是凉城的商号,偏偏跑去赈济天冶城,不会引人怀疑吗?”
“张夫人所虑极是!”曾万山道,“不过,咱们都是西瑶人。西瑶商人走南闯北,有什么稀奇?只当我听说鄂绣瑰丽夺目,打算涉足这门生意,就到天冶城去开设万山行的分号,恰好遇到那里安置流民需要粮食……”
“于是曾老爷就善心大发,采买了大批粮食送到天冶城!”张夫人接话,“这可真是绝妙的主意!”
曾万山道:“事不宜迟,明日我就亲自到鄂州去。”
“你亲自去?”张夫人惊讶,“那凉城的生意要怎么办?”
曾万山道:“万山行自然由我的伙计们看着——若是张夫人得闲,不知愿不愿替我料理些紧要的事?也许我这要求过于冒昧,不过,夫人精明干练,实在比我那些伙计们强得多了。”
听他如此奉承,张夫人喜笑颜开:“曾老爷如此看得起我,我就尽力帮你便是。不过,我女流之辈,毕竟比不得你们这些久经商场的人。日后赔了钱,可不要怨我呀!”
曾万山道:“我怎么会怨夫人呢?再说,我相信夫人替我管理万山行,一定可以日进斗金。只怕日后夫人想自己开张做生意,还要把我挤垮了呢!”
三人有说有笑。不时,张家下人摆上酒菜来,畅饮到二更时分,方才相互告别。到了第二天,曾万山果真收拾好了行装,带了几个帮手出发往鄂州去了。他将账本和万山行账房银库的钥匙统统交给张夫人,足见对她信任有加。
张夫人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决意要大展拳脚,干一番事业。当下就到万山行里来坐镇,亲自将账目核对了一回,又去银库里检查。只见库房里装银两的箱子都是空的,只有些许碎银。她不由奇道:“做生意只备这么一点儿现银,怎么行?”
曾万山留下来辅助她的一个伙计道:“张夫人有所不知,我们曾家有个规矩,就是极少把现银放在身边。据说,当年老掌柜出海做生意,不巧遇上了船难。虽然他抱住一条木板泅游上岸,但是十几箱银子全都没了。他后悔不已——倘若带的是银票,可以绑在身上,晾干之后,一样可以兑换到银两。而这些沉重无比的现银,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沉到海底。从此以后,曾家做生意,每日盈利,都要及时换成银票。”伙计说着,指向旁边一只匣子:“现在万山行里只有楚国户部官票。张夫人若要进货,直接用官票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张夫人道,“每天都要拿现银去换银票,岂不麻烦?”
伙计道:“这是我们曾家的规矩,谁也不敢破。不过夫人放心,我们都在曾家很久了,对于这些琐事早就熟悉。夫人每天只要清点好了现银,交给我们去换,待我们把银票拿回来,夫人核对数目无误,就大功告成。”
自己只不过是暂时帮人家打理生意,张夫人想,不要坏了人家家传的规矩才好!因点头答应,自去料理铺子里的事情。
万山行前面买进了大批的珠宝,因为被白羽音闹了一次事,来光顾的人很少。但后来不知曾万山用的什么法子,到中秋节的时候竟然就脱手卖光了。这时店铺里又进了不少古玩,以及珍稀的药材。张夫人在凉城人面不广,全不知上哪里去找主顾。好在曾万山留下的伙计们都十分得力,似乎早就结识了好些买家,不出三天,店里的古玩和药材又几乎卖光了。张夫人每天到万山行,差不多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数银子,虽然轻松,也难免有些无聊——万山行的确日进斗金,但并非她的功劳,有什么滋味?她便日夜思想,用什么法子另辟一条财路。
她是千金小姐,最擅长的,莫过于穿衣打扮。先前帮万山行做珠宝生意,她如鱼得水。经营鄂州绣品,是她梦寐以求。只不过现在还无法进行这项生意。于是她想,鄂绣不能卖,发展西瑶绣品不也可以么?她自己知道西瑶的花样,只要雇些楚国妇女来刺绣,不就成了?到时她再去见凤凰儿一趟,送上一两件万山行的绣品。由未来太子妃金口称赞过,还愁她的绣品卖不出去吗?
她觉得这是条可行之计,于是那日一早天还不亮就到万山行来,打算亲自描些花样,叫菱花胡同的那些教友去刺绣。不过,才到万山行门口,却看伙计们忙忙碌碌在装车。她有些奇怪,上前问道:“这是送到那一家的货?怎么这么早装车?”
伙计们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样早,都愣了愣,神情有些闪缩。“就是那古董和药材。”一人回答,“答应今天给人家送货去的。”
张夫人皱起眉头:“是么?我昨天看账本,好像记录着古董和药材是好几十笔不同的生意。你们这样装车,倒好像是一个人买的——怎么一回事?你们休想要瞒我!”说着,走上前去,要开箱子检查。
“张夫人!”一个伙计连忙拦住,小声道,“不瞒夫人,这些货物,的确是用一个人买的。只是,不能声张,所以,才假造出好多不同的主顾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张夫人道,“这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声张?曾老爷知道么?”
伙计道:“这人就是曾老爷找来的主顾。他是……樾国人,所以不能声张。”
“要死了!”张夫人惊道,“楚樾之间贸易不通,曾老爷怎么和樾国人做生意?”
伙计道:“就是因为贸易不通,所以才有钱赚——夫人去过樾国,当知道那里的什物粗糙无比,从穿的戴的到家里摆设的,哪儿能和楚国比较?樾国的达官贵人都时兴楚国的玩意儿!”
张夫人识得什么樾国达官贵人?就只晓得玉旈云和她的部下而已。罗满极为简朴;石梦泉虽身居要职,却对古董珍玩没有兴趣;玉旈云是皇亲国戚,家里的宝贝多不胜数,其中有没有楚国的,她没在意。只不过,此刻若是否认,倒显得自己和樾国的达官贵人不熟悉。于是点头道:“那是自然。所以你们就贩卖货物到樾国去?”
“正是。”那伙计道,“先前的许多珠宝首饰也都卖到樾国去了。除去运费,还可以净赚一倍呢!”
倒的确是一条财路!张夫人惊讶于这可观的利润——难怪光是曾万山给自己的红利就有几十万两,让她轻易买下了新居。“利润虽高,但始终危险。”她对伙计道,“万一叫朝廷发现了,咱们可担待不起。”
“做生意,岂有不冒险的?”那伙计道,“张夫人放心好了。我们的货物都是清晨装车——要是半夜里运出去,那才叫欲盖弥彰呢!一路上的关节早就打通,不会出岔子的。”
张夫人始终觉得还是正当生意来得稳妥,不过和伙计辩论没有意义,得要等到曾万山回来,再劝他。也有可能曾万山根本不听劝,她想,那么为了将来打算,她毕竟还是自立门户为妙——那便更要好好抓住凤凰儿这棵摇钱树!当下不多说,自去描了花样,拿到菱花胡同的教会里来。
张婶等人已经有好几天未见到她,十分想念,都围着她问长问短。她自然有一套说辞,骗众人说她见到凤凰儿思乡情切,于是打算绣一套西瑶绣品相赠,希望张婶等人齐来帮忙。
张婶等人心中十分惦记凤凰儿,欣然答应。张夫人就支使她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刺绣,从清晨一直忙到日落。那些女教徒们腰酸眼睛痛,但想到能解凤凰儿思乡之情,也就不觉得累。
张夫人看来,再没有比这帮愚蠢的教徒更容易利用的了,一番花言巧语,哄她们次日再继续绣花。但自己就懒得继续应付她们,找个借口不来,请张婶完成绣品之后,就上万山行来找她。
这样又过了两天。她估摸绣品该完成了,却不见张婶来找自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上菱花胡同来瞧个究竟。谁料张婶说先前霏雪郡主来到教会,听说那些荷包、腰带等物乃是绣给凤凰儿的,就带进宫去了。
张夫人惊愕得险些破口大骂——她还在想着怎样求白赫德再带她进宫去一趟,却被白羽音破坏。急得跺脚道:“这可糟糕!真糟糕——你们有所不知,那霏雪郡主觊觎太子妃之位,是凤凰儿的对头!你们这样把绣品交给她,只怕她已经拿去丢了!”
张婶等人闻所未闻:“怎么会有这种事?霏雪郡主说她和凤凰儿情同姐妹……”
“唉,几位素来没有接触过宫廷。”张夫人道,“亲贵女眷们表面上全都亲如姐妹,而背地里就明争暗斗。这位霏雪郡主……”
“咦,张夫人!”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白羽音的声音,分明是少女银铃般笑声,但听在她耳中却比道士驱魔时摇的铜铃更叫人毛骨悚然。“霏……霏雪郡主……”她喉咙干涩。
白羽音笑嘻嘻地上前来,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道:“张夫人,我还正要去万山行找你,你就来了——咱们也算是心有灵犀的好姐妹——我猜你会过来,你果然就来了!”
张� �人汗毛直竖,想挣开,但白羽音双手就好像铁箍一样,牢牢锁住她。“郡……郡主找我何事?”她结巴着问。
“还能有什么事?”白羽音的笑容比蜜糖还甜,“我受凤凰儿和符雅之托,到菱花胡同来看望她们的教友。听说你张罗着绣些荷包、腰带给凤凰儿,我就自告奋勇帮你带进宫去。不过后来想来想去,凤凰儿单单见到这些东西却见不过你们这些好朋友,有什么意思?所以折返回来,打算邀你们一起进宫去呢!”
“这怎么行!”张婶等人都连连摇手,“我们都是粗人,一辈子连皇宫的门口都未去过。怎么敢进宫去?郡主饶了我们吧!”
“皇宫又不会吃了你们?”白羽音道,“之前耶稣诞辰的时候,太子不是也到教会来过吗?你们看太子,难道不是十分可亲的人?你们既是凤凰儿的朋友,太子也一定会对你们像一家人一样。不信你们问张夫人——她上次去东宫,太子不仅款待了她,还采纳了她夫君的一项新法建议呢!她夫君现在是举人老爷,只等着做大官儿了。所以呀,太子对凤凰儿的朋友有多么好,你们看看张夫人的风光就晓得。你们跟我进宫去,有什么请求,都事先想好,见了太子就提出来。他一准儿给你们都实现!”
张婶等人听得有点儿糊涂,不知白羽音东拉西扯在说些什么。几人只是一个劲儿地推辞。张夫人却听得明白——白羽音这是在骂她借凤凰儿之名为丈夫谋官职。心中把白羽音恨得一个洞。决不能让这黄毛丫头坏了自己和菱花胡同的关系!急忙笑道:“郡主,张婶她们还要诵读圣经,哪儿能说走就走。我倒是今天想进宫去看望凤凰儿,不如我们同去吧——”拉着白羽音出教会来。
白羽音拖由她拖,拽由她拽,直出了胡同口,才猛然发力,刹住身形。虽然她这“千斤坠”的功夫不过是半桶水,但张夫人全无武功,不禁被她拉得一个踉跄。“你……你到底要怎样?”
白羽音叉腰冷笑:“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看不得人家打着程亦风和凤凰儿的名号出来招摇撞骗。上次没有当街惩治你,是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你却变本加厉起来?”
张夫人理了理妆容:“郡主此言差矣!我夫妻几时打着程大人和凤凰儿小姐的旗号招摇撞骗了?我和凤凰儿小姐确系同乡,那天在宫里,郡主也见到了我。而我夫君秋闱上榜,那是凭借他的本事。并不是依靠裙带关系。”
“哼,那你们在东宫胡言乱语什么‘金匣子’又怎么算?”白羽音道,“你们惹得太子要将这馊主意当成新法推行全国——这有多么祸国殃民,你们可知道?程亦风为了你们说的几句胡话愁得寝食难安,你们可晓得?还有……我爹也是崇文殿大学士,他和他的同僚们,也都被你们的几句混帐话弄得坐立不安——你们这两个西瑶骗子!本郡主不收拾你们,简直枉为楚人!”
张夫人知道,当街和这位郡主争执自己讨不到半点儿便宜,只是又不甘心被一个小丫头欺负,因冷冷道:“真好笑。我夫君是个酷爱看戏的人,他随便说几句调笑的话,稍稍有点儿见识的人,都不会当真。偏偏楚国太子就听了进去,还要当成新法来执行,这怎么能怪在我夫君的头上?令尊既然贵为大学士,应当去直谏太子,怎么让郡主来找我这个妇道人家的麻烦?难道楚国□□上国礼仪之邦却由妇人干政?”
“你——”白羽音被她堵得一愣。回过神来,张夫人已经翩翩然去得远了。
愤怒的火苗在她心里乱窜——没见过这么贪财、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若由着此人继续胡作非为,不知要给程亦风带来多少麻烦!白羽音一咬嘴唇——非给这婆娘点颜色看看不可!
便飞身追了上去——想她连白贵妃都能算计,西瑶的市侩妇人算什么?要叫万山行关门大吉,只消动动小手指就可以办到——他们卖绸缎,就去布料上下痒痒药,他们卖药材就去生药里下毒,他们卖古董,就去他们货物里混几件“失窃”的皇宫宝物——总之,栽赃嫁祸的法子成百上千,白羽音深谙此道。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了万山行,却不见张夫人的踪影——也许是一时气闷,回家歇息去了。白羽音在门前转悠了一阵,未见到什么下手的机会,便悄悄绕到后门口来查探。
那后门口显然是库房重地,小门紧锁着,两丈多高的墙壁,上面一扇窗户也不曾开。白羽音想要以一纵之力跃上屋顶还有些困难。她不得不先跳上隔壁六合居的厨房,再从那里攀上万山行,翻过库房的屋脊,就可以俯瞰后院。只见几个伙计正搬运着货物,一个拿着账本的从店堂过来,问道:“张夫人呢?今天的账该结了。”
搬运货物的伙计都说没看见,许是出门去了。那拿账本就抱怨了一声,似乎无可奈何的样子,回到店堂里去了。白羽音等搬货的伙计都离开院子,就把房顶上的瓦挪开十几片,轻身纵入库房内。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她向四下里摸了摸,都是硕大的木箱,敲击之下,声音沉实,显然装满了货物。她摸索着在木箱之间穿行,大约走了二十多步,摸到了许多麻袋,一个叠一个,堆得比她的人还高。又再摸索了一阵,她的眼睛才渐渐适应黑暗了,见着库房约莫五丈见方,靠墙的地方堆的都是麻袋,木箱则磊在当中,都有两人多高。整个房间堆得满满腾腾,只余下供一人行走的通道。
万山行以珠宝生意起家,莫非这里都是珠宝?白羽音环视四周,暗想:珠宝总不能装在麻袋里?且瞧瞧麻袋里是什么。便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戳开身边的麻袋,里面稀沥沥流出大米来。
他们改行贩卖粮食?白羽音奇怪,可是方才在店铺门口可没见到卖米的呀?莫非是想趁着旱灾发一笔国难财?这可以算为一条罪状。她暗暗记下。
又想要撬开木箱看看里面装着何物。只可惜大多数木箱都磊在一起,根本搬不动。好容易到门口,才看到两只孤零零的木箱,应该是才搬进来的。箱子上没有锁,她揭开来瞧瞧,内中不过是花瓶,香炉,佛像等等。在康王府和皇宫里她见多了宝物,眼前这些,一望而知是不值钱的。不由轻轻嗤笑了一声:卖这些破玩意儿,不亏本才怪!
小心翼翼地拨弄箱中的什物,想看看是否有一两件值钱的混在其中。但奇怪的是,每件物品似乎都极为沉重,难以挪动。她心中犯嘀咕,拿起一樽花瓶来,里面仿佛灌满了沙子似的,有几十斤重。她试着将瓶口朝下倒了倒,登时嗦啰啰流下许多细小的粉末。
难道真的是沙子?她好生费解,手一滑,花瓶掉落在地上,“咣”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糟糕!她不敢耽搁,“蹭”地踏上木箱,蹿上房顶,才露头,就听见下面有人喝到:“什么人?休走!”接着,一条人影向她飞扑而来。
白羽音岂能落在万山行伙计的手里?便是连面貌也不能叫他们看清!一边抬起袖子遮住脸,一边扯断了颈中的珍珠项链,将珠子攥了一把在手中,以天女散花之势撒了出去。对方不知是何暗器,愣了愣,白羽音已经飞跃到另一座房顶上去了。
不过,区区珍珠怎能挡住对手许久。那伙计发现自己中计,低骂了一声,复又向白羽音追上。白羽音可想不到一个商贩的伙计竟然有如此好的轻功,步子比自己快了数倍,转瞬就撵到身后了。她心中好不焦急,眼见着就要被那伙计抓住,忽见前面正是一间妓院的后院,晾满了□□们的衣衫。她便一头扎了进去,在五颜六色的衫裙帐幕中一阵乱跑,最后躲到柴房里。
她听见那伙计随后追到。不过院子里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不久,又传来怒骂声。最终,安静下去。她知道那伙计已经离开,自己脱了险。
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抚着胸口,喃喃自语:“这是什么黑店?一个伙计竟然是个武林高手?卖那点儿不值钱的花瓶,还需要这样的人物来护卫?就算是想囤积粮食发点儿不义之财,也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好像要杀了我似的——”
蓦地,她注意到自己衣裙上亮晶晶的,正是方才那花瓶里倒出来的“沙子”,用手指沾了点儿尝尝,是咸的!
登时明白了过来:好哇,原来是贩卖私盐的!难怪一副要拿人性命的架势!我这就去告发你们,看你们以后还怎么兴风作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人品爆发……发飙填坑啊……就当是提前给国庆福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