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那徐山已经是匆匆赶了回来。只见他一进元帅帐营,便扑通一声跪倒,哭诉道,“元帅!末将冤枉啊!”
赵麒挑了挑眉,道,“本帅还没定你的罪,你倒先喊上冤枉了?莫不是觉得本帅糊涂摸不清头脑?”
徐山连忙道,“回元帅,末将绝无此意。只是方才……方才回来路上沐将军已经将事情全部告诉末将了。元帅,此事末将的确脱不了嫌疑,不过这些都是贼人的阴谋诡计啊!末将从未有谋害监军大人之心,更不敢有背叛大韩之意,求元帅明察!”
一旁的沐建成也连忙帮腔,说道,“元帅,此事的确诸多疑点,并不能断定是徐将军所为。况且徐将军对我大韩忠心耿耿,其心天地可鉴!”
赵麒瞧了他一眼,勾起唇轻笑一声,却是嘲讽之意。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淡淡问道,“这么说来,是沐将军监守自盗,谎称遭了贼人暗算?”
沐建成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连连辩解,“元帅,这……这事,这事与末将是毫无关系啊!”见赵麒一双墨色的眸子淡漠地望着他,其间是冷意还是杀意已是分不清明,沐建成吓得不轻,连忙请命道,“元帅,请元帅给末将两天时间!末将必定活捉了贼人,寻出监军大人下落!”
“两天?”赵麒冷笑一声,道,“你倒不如等到监军死后再去捉拿凶手。”
沐建成浑身一抖,连忙道,“一天!元帅,给末将一天时间,末将一定查出真凶!”
“若是查不出又该如何?”赵麒问。
沐建成心中暗道自己终归是逃不出一死,深吸一口气,而后气势汹汹大声喊道,“一切皆是末将疏忽大意,倘若一天之后查不出凶手,末将愿以死谢罪!”
“甚好。”赵麒点点头,又朝一旁徐山说道,“徐山,本帅命你与沐建成二人即刻起搜查凶手线索,以一天为限,若是一天后查不出真凶,莫怪本帅不念情面。”
“是!末将领命!”
“是!末将领命!”
两人刚刚走出门,便有人影窜了进来。这人竟谎骗过门口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帐营,直到在赵麒身前站定,赵麒才蓦然发现有人进来了。
那人赫然就是卢子尧。只见他步履矫健,显然已经是内伤痊愈,不过他这个时候正应该跟刘昭在一起,跑这儿来干什么?
面前忽然出现个人来,赵麒自然是皱了皱眉头,直道自己不管换了几个暗卫,都是形同虚设,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该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人最终还是要出现。
“来这儿做什么?”赵麒只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只见卢子尧沉默了好一会儿,站在原地当个木桩子,许久才道,“大人将事情交给属下,不出四个时辰,属下就能将刘大人带回来。”
赵麒闻言却是勾起唇笑了笑,放下手上事物,抬起眼睛去看着他,眸子里平静无波,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只听赵麒淡淡说道,“你且数数这些日子你做了多少背叛本帅的事儿来。”
卢子尧站立一旁,已经不是以前穿的暗卫或密探的一身黑衣,却是穿着第一次见面时,在那诸葛明的永乐居桃花林里的一身素白长衣,看起来自然是翩翩君子,倒也难怪人称花花公子卢子尧。
只见卢子尧垂着头,全然没有当日意气风发潇洒坦然,却是恭敬收敛,安静地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见他不言,赵麒又道,“数不过来了?”
卢子尧头低得更低,道,“属下罪该万死。”
“□□发作了没有?”赵麒问。
“嗯。”
“感觉如何?”
“痛不欲生。”
赵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一手支着下巴满意一笑,又道,“可长记性了?”
卢子尧一听这话,连忙跪地以表忠心,诚恳道,“大人,属下万万不会再有异心。往后大人所言,子尧必当顺从。”
赵麒没接他的话,这卢子尧既然可以背叛一次,谁晓得会不会有第二次,已经是不可信。现如今正是缺人之际,不然赵麒也不会用他。
“往后毒性每隔三日发作一次,不想吃苦头就听从本帅命令。这是解药,每日来取。”赵麒说着,从桌下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瓷瓶,丢到他的手里。
卢子尧先是一愣,那瓷瓶接到手里有如烧炭,灼得手掌刺痛异常。卢子尧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瓷瓶看了好一会儿,才跪伏在地上,低声道,“属下明白。”心里却是虫噬般酸痛起来。现如今赵麒与他早已不复信任,若没有这□□,只怕他是连靠近半步也不能。
说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罢了。本来已经足够靠近,靠近到只有一步之遥,现在这其间却是隔了一道万丈悬崖,再也不能往前跨出一步。背叛之事,素来就是不容原谅的。
“无事便下去吧。”赵麒不再看他,起身披上搭在一旁屏风上的斗篷走出了帐营。
说起这斗篷,还是当年刘长卿解下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还记得当日他从皇宫匆匆赶回丞相府,素秋的天气,只穿着一件清冷的里衣,狼狈如斯,一下马车便看见刘长卿站在门口,然后脱下这身斗篷披在他的肩头,仔仔细细地帮他系好了才道,‘老师,您怎么穿成这样就回来了?’
哦,对了,那时候刘长卿还叫他‘老师’来着。
赵麒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手指抚上那斗篷边缘的狐毛,心道,这刘长卿才不见了一天,自己竟是思之如狂了。再多一天,心都要被他折腾死。还以为他刘长卿是最看不得自己受苦的,没想到也是口是心非,竟叫他这样担惊受怕,等到找他回来,必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参见元帅!”
“参见元帅!”
“参见元帅!”
过往的巡逻士兵或是将士通通朝他叩拜,而后又做回自己的事情。赵麒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走出了军营,站在偌大的草原上。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广阔无垠的草原那边,一轮巨大橘黄色太阳已经落下去半边,周边映照这层层叠叠火红色的云,看起来却是刺眼的。
西疆白天干燥闷热,晚上却是潮湿阴冷。等过会儿太阳整个落下去,气温骤低,没有柴火取暖,绝对无法在草原上安稳待足一个时辰。
赵麒站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唇低声一笑,眸色渐深。刘长卿,你要是稍微有点脑子,就该知道怎样叫我寻到你。
“来人!”
“属下在!”一旁士兵连忙立正站好静待指令。
赵麒敛起笑意,静静地瞧着远处,好一会儿才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来,道,“派出一队人马,晚膳过后与本帅一起出营,寻找监军下落!”偌大的草原,白天找不到踪影,到了晚上自然有办法叫那人无所遁形!
“是!”
晚膳之后,天色黯淡下来,天空中只剩下一轮高悬的月牙,周遭点点繁星点缀,煞是好看。不过此刻却没人注意这美景。铁蹄踏着草地发出激昂雄壮的‘咚咚’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便看见扬起的灰尘,在幽暗的月光下纷纷跳动。
赵麒拉起缰绳,身下马儿高高抬起前脚,在原地转了半圈后停住,踏着小碎步子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鼻端嗅了嗅地面的湿气,而后仰起头长吐了一口气。
赵麒伸手拍了拍它的头顶,随即看向旁边残留的火堆。那火堆这时候还冒着汩汩青烟。可见那人还未走远。
“元帅,此人就在附近,这块地方除了草原,便只有半人高的灌木丛,属下这就叫人去搜。”
“去吧。”
“是!”领头的是沐建成手下当日那个千夫长,只见他从容不迫,先后派了两路兵马四处巡查,又派了几个士兵往不同方向去搜了。
赵麒安抚了一会儿身下的马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千夫长答道,“属下郑则,泉州人士。”
赵麒点点头,道,“很好,此次事后本帅定向皇上请命,封你为副将军。”
那千夫长受宠若惊,慌忙回道,“元帅万万不可!属下,属下无功无德,何以担任副将军!”
赵麒没再搭话,视线望向不远处赶回来的一队兵马。
“砰”那领头的从马背上丢下一个妇人来,朝赵麒说道,“启禀元帅,属下方才在灌木丛中寻到这个妇人,她鬼鬼祟祟躲藏在这儿,定是与监军失踪一事脱不了干系!”
只见那妇人连忙爬起身,跪倒在赵麒马上,求饶哭诉道,“大,大人!民妇什么都不知道啊!民妇是从屠苏城逃难出来的,前些日子去了荣城,正要往回赶,谁知碰上这些军爷,民妇只是害怕军爷手上的刀子啊!”
赵麒皱了皱眉头,能将刘长卿带出军营,必然不会只是一个妇人,况且这夫人看起来瘦弱无力,恐怕是病重,更没有可能。不过一个妇人出现在这个地方,说是从屠苏城逃出来,赵麒是怎么也不信的。虽然不知这妇人来路,但此人必定是有蹊跷。
这时候见那妇人颤抖着身子,受尽了惊吓似的抬起头看了那些士兵一眼,连忙又垂下头,惊恐不定求饶道,“求大人放了民妇吧!”
赵麒看着她的脸,似乎是想起什么,又记不太清,便道,“你且抬起头来。”
那妇人一听,头低得更甚,浑身直颤,吓得嚎啕大哭。
却见赵麒挑了挑眉,忽然问道,“郑氏?”
那妇人一惊,抬起头看了赵麒一眼,连连往后缩了缩,道,“不,不是……民妇夫家姓李。”
这是不肯承认?赵麒眯起眼睛,又问,“你的孩子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方才还不肯承认的妇人一听自己孩子,顿时换了面貌,竟直直扑到赵麒马下,眼泪纵横,哭喊道,“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啊!民妇愿做牛做马!”
要说这郑氏,还是当年赵麒和刘长卿前去泉州治水期间被处斩的贪官污吏,泉州知县郑刚的夫人。
明德二年泉州大水,泉州知县郑刚携妻带子掳走了衙门银钱连夜落荒而逃,后来因泥石流被困在山中,最终被刘长卿所擒。次日,郑刚被处斩,满门抄家,成年男子女子通通被贬为奴籍,发配西疆。
这么一来,在西疆见到这郑氏倒是不足为奇。
赵麒听她说到孩子一事,不由得皱紧眉头,问道,“你孩子怎么了?”
那郑氏哭道,“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那郑氏说着,不知怎地赵麒身下那马儿却忽然受了惊似的,立刻嘶叫着窜了起来!两只前腿高高扬起,发狂了好一会儿。
身后一干士兵自然是吓得不轻,一阵慌乱后大喊着“保护元帅!”
幸而赵麒马术颇高,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扯紧了缰绳,好一会儿才安抚了那马儿。待到事情平定下来,却见那郑氏已经是断了气息,倒在草地上,背上横插着一把明晃晃长刀,正是士兵们随身携带的长刀!
赵麒一愣,随即锁紧眉头,冷道,“是谁?”
只见郑则连忙从马背上滚了下去,道,“元帅息怒啊!刚才那疯婆子分明是要对元帅不利,属下们也是失了分寸……”
赵麒眯起眼,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将这妇人的尸首带回去,其余人继续在这一片搜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