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是秀才出身,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只不过他志不在官场,只考了秀才便弃笔从医。二十几年前,刘昭在一次义诊时遇到一个温柔娴淑的姑娘,两人一见钟情,不多时,便在双方长辈同意下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
只可惜好景不长,那姑娘替刘昭生下一子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了。可叹他刘昭一生从医,却还是让自己夫人死于病痛。
刘昭立誓要潜心钻研医术,从此后便开始四处游历。二十年来,自然是遇到各种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大江南北稀罕草药也尽数寻了个遍。
刘昭对自己要求严苛,对儿子刘长卿自然也是毫不懈怠。他一直有随身携带戒尺的习惯。刘长卿小时候虽然不算调皮,然而凡是孩子,总有不听话的时候。每当这时,刘昭就从药箱里掏出一把戒尺,狠狠地在刘长卿手里来两下,他是大夫,掌握的力度刚刚好,既能让刘长卿疼得龇牙咧嘴,又恰好不会伤到筋骨。
刘长卿从小就恨他药箱里的戒尺,偷了好几次无果,被惩罚过后才放弃。
当然,这戒尺自从刘长卿成年过后便很少用过了。
先不说刘长卿成年后长得越发像刘昭死去多年的夫人,刘昭心中不舍;况且,这下子刘长卿高中了状元,算是朝廷命官,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脸面往哪里放?
刘长卿小时候不爱与人交往,性格孤僻得很。刘昭一开始还责备他古怪。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刘长卿相貌柔和,偏似女子,那私塾里的小孩子常常取笑欺负他。一怒之下,刘昭便叫刘长卿辍了学,回家自己教四书五经!
想他好歹也是个秀才,教自己儿子那是稳稳当当的!自己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子,怎么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稳当倒是稳当,不过刘昭却是从来没想过刘长卿会高中状元,这就跟院子里打算过年宰了吃的母猪忽然下了十只崽似的……
此前刘昭一直在丞相府做事,这时候听说刘长卿恰好是赵麒门生,不由得感叹因缘奇妙,儿子和爹都在一人手下办事。不过对于赵麒为人,刘昭还是十分欣赏的。这人少年高中,经年流连官场,平步青云,可谓惊才绝艳,龙凤之姿。这话听起来大逆不道,但倘若赵麒是皇室血脉,旁人谁敢染指大韩半分?
话题扯得远了,这时候刘昭正好心情地抓着药,口中念念有词,“当归二钱……川楝子一钱……”抓了一把川楝子小心翼翼地称好了分量装进纸袋中,又念叨,“党参三钱……”
这时候,他那个‘忽然下了十只崽’的儿子刘长卿过来了。
“爹……”这时候正是晚上,刚刚从丞相府回来的刘长卿还沉浸在方才的温情里,心想着,他这一生跟随赵麒是再也不会改变了。前些日子他爹还在给他张罗亲事,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到时候无路可走,不如现在就坦白了一切……
刘昭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动作,“鹿茸一两……”
“爹,我有事跟你说。”刘长卿道。
“什么事非要现在说,没看见爹正忙着吗!混账!”刘昭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称,道,“什么事?”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刘长卿呃了一声,忽然心想,如果爹不同意这件事,非要自己娶妻可怎么办?如果爹跑到丞相府大闹又该如何是好……
“爹,你觉得赵相为人如何?”刘长卿问。
刘昭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说到赵麒了,便随口说道,“哦,赵相啊,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怎么问起这个了?”刘昭口中的“值得托付”自然是指可以放心地为他办事,不过这话听到刘长卿耳中就变了味道了。
刘长卿笑了笑,朝刘昭道,“爹,你也觉得他值得托付是吧。”
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刘昭怪异地看了刘长卿一眼,道,“你又在想些什么歪主意了?”
刘长卿握紧手掌,声音很小却是异常坚定,“我喜欢他。”
这四个字对于刘昭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这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喜欢他’?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是在胡说什么?”刘昭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双手在袖子上擦了擦,探出手在刘长卿的额头上摸了摸,“烧糊涂了?”
刘长卿摇摇头,又道,“爹,我喜欢赵相,不是作为他的门生,也不是同僚好友。我就是喜欢他,所以我不会娶妻生子,也不会……”
他的话没说完,却见刘昭将桌上的称狠狠摔在地上,金属与地面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响声。刘昭瞪着眼睛,双手微颤,指着刘长卿道,“竖子!你给我跪下!”
刘长卿一声不吭地跪下来,低着头不肯看他。
“好你个混账!为父白养你这些年了?竟然跟那些丢人现眼的下作东西一个德行!赵麒是谁?他可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过小小的上卿,竟然还动了这个心思!你你你!”刘昭气得胡子直颤,“为父白养你二十几年,竟然如此不长进,宁愿像个女人似的承欢他人身下?!竖子!”
刘长卿这才抬起头,委屈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在下面了!”
刘昭胡子一抽,哼道,“就你这分量,跟赵相比起来当然是一目了然!你还想要怎样?!”
刘长卿不说话了,又垂着头继续看着地面。
刘昭这才发现跑了题,不由得心中更气,心想儿子养了二十多年,竟然白白便宜了赵麒那个小子,真是……这感觉就像‘院子里的十只新下的崽子’被饿狼叼走了似的!真是可气!
刘昭深吸了几口气,道,“竖子,还不去祠堂面壁思过!这三天没有我允许不准出来!”
若是往日,刘长卿自然是乖乖地去面壁思过,不过明日就是赵麒离开京城的日子,他还要去道别……
“爹,我明天要去送他。”
儿子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刘昭气得直发抖,好个赵麒!老夫定要叫你好看!“送个屁!快给老子滚去祠堂跪下!”
刘长卿这才垂着头,起身往外走。
走到一半,忽然又回过头小声说道,“爹,他这一次走得匆忙,身边连个御医也没带,太医院的人估计还要准备些时日。反正你之前在他手下做事,不如跟他一起去吧,要是他受了伤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他。”
请问这是我亲儿子吗?刘昭拍了拍胸脯顺了口气,叫自己的爹上前线去照顾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眼见着刘昭的脸色不太好,刘长卿这才迅速地回过头,赶往祠堂去面壁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麒带着人马从城门口出发,数十万大军声势浩荡,百姓纷纷前来相送。韩臻站在城门上头看着赵麒,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五味杂陈。太傅,还有好多日子见不到你。这些时日,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等你平安归来。
再说赵麒,他跨在马上,回头便看见小皇帝站在城门上朝他招手。
皇帝亲自出城目送丞相出京,百官们自然是不敢懈怠,也纷纷站在城门外候着,欢送赵麒出城。不过,这当中却没见到向来与赵麒来往密切的刘长卿。众人猜测是不是两人言语不和,闹起了别扭,不得不说,这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不过这不是重点,真正的好消息还是赵麒离京,从此朝堂之上少了赵麒的阻碍,凡事自然轻松百倍!再加上那个直性子刚正不阿的贺祥云也去了前线,官场上的前路更是顺畅了!不过这些话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只要大家心中知晓便好。
赵麒朝韩臻笑了一笑,转过身挥动马鞭,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出发!”身下马匹长嘶一声,迈开步子狂奔而去,只留下一片扬起的灰尘,消失不见。
身后大军跟着咆哮一声,“出发”,而后全数跟上脚步,浩浩荡荡,此番目的地正是西疆!
刘长卿终究是来晚了,等到他赶到城门口时,已经是空空荡荡,送行的人全部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刘长卿愣愣地看着地上纵横的车辙马迹,鼻子一阵阵发酸。此番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昨夜好不容易有了些进展,还来不及问清楚对方心意,几年过后,他的身边又不知会多出哪些人来……
就在刘长卿暗自懊恼心中委屈万分的时候,一个孩子出现在他面前,手上是一封信,“您是刘大人吧?”
“你是?”
“刘大人,丞相让我把这封信给你。”那小孩子将手上的信递给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他。
刘长卿惊喜万分,连忙接到手里就要拆开。谁知那小孩子却伸手扯住他的衣角,道,“丞相大人说,你会给我买好吃的。”
“哦哦,好!”刘长卿连忙应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揣到怀里,领着那孩子去小食街买小吃去了。一直给那孩子买了烤串糖葫芦桂花糕糖饼,把那孩子怀里塞得满满,才算是打发了。
刘长卿是偷偷从祠堂跑出来的,这会儿不敢回去,便寻了个茶楼坐进包厢。这时候才算清静下来,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
打开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给那孩子买点吃的。”
“……”刘长卿愣了许久,反反复复地翻看了那张纸条,确信了没有其他东西。这才反应过来,他被赵麒给耍了。刘长卿委屈得只想哭,还以为会说些“保重身体”“等我回来”“我也喜欢你”什么的……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