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陆醒了。”
正在沙发椅上处理工作的许招酒跳起来, 冲到监视器前：
“醒了？终于醒了？”
不用凌意回答, 许招酒自己就看到了答案。
监视器的画面之中, b号机呈打开模式，舱位中空空如也。
而在窗边, 两个女人的身影正叠在一处，拥抱, 亲吻, 风吹动她们身旁的白色纱帘, 连带着她们的发丝一起轻轻飘荡。
凭借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许招酒光看后脑勺都能认出来，背对着监视器的女人是青陆。
“总算醒了！”许招酒乐得原地蹦跶两下，“她再不醒, 我就得找大表姐替她付违约金了。”
许招酒倔强地要自主创业做服装设计师, 兜里没有几个钱，连星网模特都请不起，馋上了青陆的模样气质, 在这件事前好不容易才求着青陆答应给她做第一批成品的模特。
凌意：“青陆刚醒没两分钟，这就开始剥削了？”
“我们亲姐妹不用见外, 人还活着就行。”许招酒叭叭着就要往姐妹那跑, 跑一半又回来了，“我是不是不该去打扰她们？”
凌意扫了眼监视器：“她们出来了。”
许招酒一听, 一溜烟地就跑过去了。她本以为大表姐是要带青陆回家, 没想到一打照面就听大表姐道：
“我约了林医生, 去医院给青陆做全面检查, 你和凌意也来吧。”
许招酒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当初大表姐从a号机登出时，也约了私人医生做了检查，还让许招酒和凌意一起做了，严谨又贴心。
许招酒感动道：“表姐你带青陆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和凌意刚做完，最近都没进机舱——”
“你误会了。”宋翩跹抬眼，微微一笑，“青陆的体检报告如果有什么问题，依照法案及合同，你们公司要拟定合理的赔偿方案给我过目。”
“……”
等等，这怎么一回事？许招酒反应过来，义正言辞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公司我没参股，您找凌意麻烦就行，天凉凌破，我是姐您自家人。”
身后走来的凌意：“……”
宋翩跹说到做到，当真带她们一齐去了医院。
林医生早就等候在医院，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很快，等半小时就可以拿到全部体检项目的结果。
林医生给宋家做了十几年的私人医生，此时道：“宋小姐，夫人前几日还问我您的例行体检报告……”
宋翩跹还没说话，许招酒头一个道：“嗨呀这种小事就不用给舅妈过目了吧……表姐您说呢？”
宋翩跹瞥她眼，她手下翻阅着青陆的体检报告，一页页看得仔细，页面翻过的声音缓缓响着，直到整本看完，宋翩跹合起报告，这才跟林医生道：
“体检结果没有异常，不用报了。”
林医生恭敬道：“是。”
许招酒立刻松了口气。
宋翩跹睨了表妹一眼，没搭理她。
见不用对客户身体健康负责赔偿，许招酒拉着凌意溜得飞快，宋翩跹收回目光，转头一看，就见青陆正瞧着自己。
自从从机舱把她接出来，她好像总在瞧自己，唇角上扬着，眼神专注。
此前宋翩跹担忧青陆身体，在最初的喜悦后便带着她来检查身体，直到现在才放下此事，紧接着，注意力难免落到其它方面。
快穿世界给宋翩跹带来的印象太过深刻，像蓄积在脑海中的记忆，绵绵絮絮地将原本世界压在下面，真实与虚幻剥离又缠绵。
她用了十多天的功夫，就像一种另类的“倒时差”般，将自己融入现实世界，接受了那段记忆不过是一场奇妙的游戏。
但此时终于见到与她在游戏中羁绊最深的青陆，宋翩跹心头还有些恍惚，青陆好像熟悉又陌生，又好像是许久不见的故人。
青陆的瞳孔生得漂亮，是红棕色的枫糖，映着甜蜜的光，眼微眯起时显得朦胧迷离，看谁都蕴着三分情意。她身姿挺拔柔韧又不乏丰盈曲线，裹在酒红毛衣裙里，愈发玲珑有致，高挑迷人。
宋翩跹的视线在毛衣裙领口那漂亮的锁骨处一扫而过，顺着酒红绵软的布料溜到青陆弧度优雅的小腿上，接着是白细的脚踝，最后是脚下踩着的那双精致的黑色小皮鞋。
这一切都让宋翩跹认识到，青陆确确实实地长大了，女孩和女人两种魅力在她身上交织，激荡出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情——甚至因青陆高挑的身材和一身沉淀气质，在偏成熟的打扮衬托下，宋翩跹已经很难从她身上寻到青涩的影子。
但青陆此时望着宋翩跹抿出的那点笑又乖极了，在妩媚的同时，又像只温驯的小鹿。
她的眼神柔软而明亮，像在用茸茸的鹿角轻轻顶宋翩跹，或是歪着角角去勾宋翩跹的手，好让宋翩跹摸一摸她——
停住，宋翩跹想，青陆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她在四个副本里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不是鹿，她柔润的肌肤下裹着的是狼一样硬的骨头，偏执早就是她骨血的一部分，伴随她长大，沉淀在她红棕的眼底，教习她一举一动，也将她的皮囊滋养得让人目眩神迷。
青陆迎上宋翩跹的视线，举了举手中的小蛋糕盒，声音微低，尾音藏着小钩子：
“我们回家吗？吃蛋糕？”
宋翩跹的视线转而看向自己送她的小蛋糕。
这么个小蛋糕，宋翩跹在看到青陆的瞬间就把它忘到脑后了，偏偏青陆走哪儿都拎着。
小崽子已经长大了，心思还多得要命，却不肯放下系着蝴蝶结的小蛋糕，一身成熟气质都破了功。
宋翩跹想着，眸中却闪过笑意，颔首应道：
“嗯，回家了。”
自青陆苏醒那日起，很多事情都自然而然地发展了下去。
不过，对她们四个知情人是顺其自然，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无异于平地一惊雷——
比如对于宋父和宋夫人曾清，突然得知女儿和视若亲女的青陆开始交往了，表情一时间都很复杂，仿佛从来不开玩笑的女儿和乖巧无比的青陆一起给他们讲了个玄幻故事，连喝两杯温水才缓过神来。
曾清看得很开，自从宋翩跹18岁后，只有女儿管她的份，家里丈夫女儿个比个的能拿主意，现下都赞同，她也不会上赶着做恶婆婆，况且转念一想，自家养大的白菜吃着多放心啊，没什么好反对的。
宋父和青陆的父亲是故友，得知自己当侄女抚养的女孩子有朝一日可能变成自家儿媳妇或者说女婿，说白了就是正式在户籍上成为一家人，在最初的惊疑后接受还挺良好，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殊途同归，殊途同归。
宋家内部都没其他声音，再传到外界去更是顺畅，便是有那一两声不和谐的声音，也掀不起风浪。
倒是许招酒偷偷摸摸找到青陆，担忧道：“小陆妹妹呀，我思来想去，你说大表姐会不会介意你……”
青陆眯了眯眼，摘掉银框眼镜，搁下手中晦涩的专业文献，笑道：“介意什么？”
“就……你不是最后差点醒不过来了吗，要是大表姐只是迫于这份道德压力才跟你在一起的呢——啊我不是咒你们啊，我就是提个可能性。”
许招酒声音越说越小，也生怕打击了自家姐妹的恋爱激情。但她没想到，青陆斩钉截铁，自信之极道：
“不可能。”
“欸？”许招酒眨眨眼，这么自信的吗？
青陆眉梢勾起道飒然锐利的弧度，风轻云淡道：
“我能感受到翩跹对我的感情，做不了假。”
“这样么……”
青陆点头，游刃有余，漫不经心，甚至再度拿起文献读起来，一看就胸有成竹。
许招酒松了口气，放心离开。
等晚上宋翩跹回到两人的公寓，在浴缸中松乏完筋骨，裹着玫瑰味的水汽走出来。
宋翩跹刚迈出浴室，就见青陆把平板放到了床头柜上，抬头望过来。
随后青陆支起身子，接过宋翩跹手中的毛巾，替她慢慢擦拭起半干的头发来。
宋翩跹坐在床边任她弄。
青陆低哑的声音和着醺黄的灯光飘到宋翩跹身前：
“姐姐，你知道许招酒今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这就是要告状了，宋翩跹笑了声，应道：
“什么？”
青陆将许招酒的说辞说了遍，又把回复的话说了遍，最后问：
“……我说的对吗？”
宋翩跹一时未答，青陆攥紧了手中潮湿的毛巾：“姐姐？”
“嗯？”宋翩跹鼻间逸出一声轻哼。
青陆下了床，绕到她面前蹲着，仰头看她，抿紧唇：
“对吗？”
宋翩跹的指尖划过青陆侧颊，带着些未散的潮气，仿佛细密气泡在那一小范围炸开，轻轻的，有点痒。
宋翩跹微微垂首凑近，青陆有点想躲，下一瞬又伸长了颈，迎了上去。
两张唇轻轻擦过，留下一点似留非留的轻淡温度。
“跟许招酒说的时候不是很确定么。”宋翩跹看着青陆的眼道。
在有些黯淡的灯光下，那双眼的颜色深沉许多，令她想起青陆堪称野心昭彰的本性，仿佛只要自己吐出半个否定字句，青陆便会欺身而上，将余下的话尽数堵回去，还要将她拽入无尽欢愉深渊，直至宋翩跹肯收回前言。
但宋翩跹更能看到青陆藏在深处的不安。
宋翩跹轻叹。青陆凭借对自己的认知和聪慧，早已推算出正确答案，但爱情好像就是这么回事，要对方亲口说才行——这是宋总在工作之余吸收到的一点爱情常识。
“你听好。”宋翩跹收敛起慵懒神色，道，“我不会为了谁的性命接受一份不期待甚至排斥的恋情，我不接受这样的绑架和威胁，即使你是我看重的人。”
因而，她接受青陆，只是因为她甘愿。
青陆的沉睡可以让宋翩跹在那个处境下，快速甄别筛选出什么才是最要紧的，而不是被纷杂情绪扰乱神思，让两人再经历一些不必要的曲折。
“如果我没有动心，面对你的行为我会当成一场闹剧，既然你签了免责书，我就不会干涉后续，能醒来最好，醒不来宋家会负责你的余生开支，你知道，这对宋家不算什么。”
宋翩跹的声音冷静，她几乎是用冷酷的商业谈判态度和青陆交待她的做法，这让卧室的氛围快速冷了下来，却也让青陆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青陆轻轻笑开，将下巴垫到宋翩跹膝上：“我知道的，姐姐。”
她知道的，她该知道宋翩跹的做法，自始至终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宋翩跹，并非全然温柔心软，而是有她自己的原则，不为外物动摇。
宋翩跹抚了抚青陆的长发。
她还有话没告诉青陆。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她与青陆堪称合契，这让宋翩跹在惊讶“原来把妹妹当恋人对待竟然会有这么甜的爱情”的同时，习惯性分析起两人为何这样合拍。
这中间少不了好友的调侃和点拨，最后让宋翩跹明白了一件事——
撇开工作不谈，她对爱情并无多少想法，像杯温开水，连波澜都懒得起。如果真和温润的卓鸣联姻，恐怕也只能做客客气气的合作方。
青陆热烈而偏执，这在旁人眼中或许不算什么绝好的性格，但对宋翩跹来说，只有这样的人——
只有副本中每次看她都很专注的青陆，能让宋翩跹心动。
只有副本外不顾一切朝她奔来的青陆，才能彻底点燃宋翩跹。
宋翩跹没有说，尽管青陆比自己年幼，但她给了自己足够的、沉甸甸的安全感。
她很满意自己的小女朋友。
这些宋翩跹暂时都没有跟青陆说，时间还长，她准备慢慢跟青陆说。
宋家有林医生每三月做例行体检，但青陆上了大学后不在家住，体检便无从提起。从前宋翩跹只是提醒她去做例行体检，自“旅行”后的几月，都是亲自陪她去。
青陆从不标榜自己的付出，凌意更是寡言少语，耐不住还有个爱嘀咕的许招酒。
许招酒告诉宋翩跹，青陆原本有两个选择。一是半沉浸，即青陆每次离开任务副本后可以回到现实世界，短暂休息后再度进入游戏，对她的精神压力会小些。
二便是她选择的全沉浸，长时间屏蔽本体意识，为自己构造一个全新身份进入游戏，再以思想粒子为根基构筑游戏——就像宋翩跹以为自己是“简一歆”般，游戏中的青陆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来体验项目的普通客人，与宋翩跹认识，不过是一次次浪漫又短暂的邂逅。
对游戏中的青陆来说，她对宋翩跹毫无隐瞒，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她对副本中的宋翩跹有主意识的感情基础，但更多的是新的——
“你可以当成，青陆失去记忆后，再次爱上了你。”
并且，青陆确定失去记忆的自己，会再度爱上宋翩跹。
宋翩跹很自然地领略到这层含义，否则，青陆的这场冒险——或者说这义无反顾的豪赌，就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