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而能随意决定发动战争的权利, 因为太过可怕, 所以才必须格外节制, 分外慎重。
但要将东戎纳入管理之中, 除了战争一途, 别无他法。
东戎是游牧民族, 但他们的势力范围内,有好几处不冻港。若是能在那里创立海军, 不仅可以创建出一支远比现在强大的水军,从海上攻入南秦,还可以成立舰队——没准还能来一次环球旅行。
就像是郑和下西洋的壮举。
可是他们就算自己利用不到, 也不可能拱手交给北梁。
与此同时,这场战争同时关系着姚玉容的军功新政能否成功,还有与西疆的联合能否顺利。
姚玉容的新政, 核心思想当然是扼制世家的权势。
的确,不可否认的是, 世家在早期,都是人类精英中的精英。他们带领着人们走出愚蒙,建设文化。在人类还没有贵贱之分的时候,纯粹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能力,脱颖而出,成为了“贵族”, 无可争议。
华夏历史中,直到隋唐时期,安史之乱前, 那些世家贵族的族谱,有不少甚至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追溯到神话时代。
那时能在历史中留下姓名的,哪一个不是圣贤之辈?又有谁不是对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存在?
祖先奋斗的成果,遗泽后人,谁也不能说有什么毛病。
但世家的问题往往在于,他们的祖先厉害,让他们一出生就能在终点上,而别人没有这么好的祖先,对此也就只能认了。
可他们准备自己奋斗,好让自己的后人可以如同如今的贵族一样的时候,这些世家之人却去得寸进尺的甚至不许别人站起跑线上,还自己当起了裁判。
他们垄断知识,确保君主只能在世家之中挑选寻找帮助他管理国家的帮手。又以此保障了自己能够纂取足够多的权利,为自己的家族揽收更多的利益。
他们的祖先是因为自身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使大部分人受益,才成为了贵族,但世家壮大之后,反而倒过来趴在国家身上吸血吃肉,以获取养分滋养壮大自己。
对此,被阻拦了向上渠道的平民不会忍,被挟持掣肘的君王也不会忍。
而破解世家的权利,有两个最有效的方法,一个是武法,一个文法。
武法就是像安史之乱、黄巾起义、太平天国运动那样,直接从肉体上消灭贵族阶级。但那无疑又将掀起一场浩劫与动荡。
相比之下,文法就又稳妥,又方便,性价比极高。
那就是科举。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举行科举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文盲率太高了。
现在这个世道,能够读书识字的,上得起学的,有几个是普通百姓?
所以科举之前,必须先扫盲才行。
姚玉容之前将月明楼整个转入北梁,就有着这方面的打算。
等到月明楼培养的这一批孩子们毕业,那时候,科举差不多就能试开第一届了。
一批全是自己人的人进入朝堂后,就能更加顺利的进行更多的改革。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现在就什么都不能做——文科举暂时不行,那就先来军功改革。
成为士兵并不需要有多少知识,比起读书科考,显然门槛够低——只要你不怕死,你就有机会。
而且,就算你死了,你的军功累计得到的奖励,也可以由家里继承,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世家一贯惜命,不大瞧得上战场搏杀,也导致了一贯的重文轻武——都享福去了,谁乐意吃苦练武?
所以对于军功改革,即便有些人瞧出来了背后潜藏着的用意,也没法反对——皇室要百姓为自己征战天下,不给点甜头,人家百姓凭什么为你出生入死的打战?就算可以强行征兵,士气低落,无心战斗,最后导致溃败了你负责啊?不然让你们世家拉着你们金贵的精兵家将上去啊?
而东戎与西疆的察尔罕国,也颇有渊源。
曾经的察尔罕王朝,原本统治的范围比现在大得多,不仅包括现在的西疆全境,还包括了如今东戎与北梁东北一块的领土。
那时候,东戎不过是察尔罕王朝统治下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
但后来,东戎崛起了,不仅将黄金家族驱逐到了西疆,还将察尔罕王朝打击的分裂成了好几个不同的联盟,各自独立的组成国家。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屠杀察尔罕皇族,甚至杀死当时察尔罕君主的事情。对西疆来说,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国仇家恨。
姚玉容要扶持撒罕纳斯,这就是他的立威一战——他想成为整个西疆的王,不能仅仅只靠着天山神女的垂青,还需要有实打实的成绩。
所以对东戎的这一战,只许胜,不能败。
当然了,现在也还没到要和世家撕破脸的时候。如今,各个世家依然还是维持国家稳定的中流砥柱与基石,在没有人能够代替他们的位置之前,表面上的功夫当然要做好。
不然的话,世家联合在一起反噬的力量,就算姚玉容有卡牌护身,自保可能没什么问题,却大概很难再统治国家了。
因此……当她与小伙伴们分离,回到皇宫里准备继续批阅奏折的时候,却被通知皇后有请时,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对于韦皇后,姚玉容颇为纠结。
她出身韦氏,与谢家一样,乃是世家中的世家,豪门中的豪门。
当初两家联姻时,轰动一时,成婚当日,十里红妆,金箔铺地,气焰嚣张,几乎比皇室之礼还要盛大。
就算是谢籍,对自己的妻子,也颇为尊敬。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凤惊蛰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去过皇后的寝宫了。
——那是当然的!
杀了人家丈夫,还迫不及待的去睡人家老婆??
那未免也太丧心病狂,厚颜无耻了一点。
可姚玉容当初既然没有选择狠下心来连她一起杀了,现在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应对现在的状况。
都说皇族无私事,皇帝的一举一动,透露出的讯号,都会被无数人放大无数倍分析。
而谢籍刚刚当上皇帝,便冷落皇后,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现象。
人们就会想,难道他对皇后有什么不满?
但冲着韦氏,他也不能这样直接的不给面子,否则就是对韦氏不满。
皇帝若是对韦氏不满,岂非就是对世家不满??
……
“那你要我怎么做?”
御书房里间有一间让皇帝批阅奏折疲倦后可以小憩一会儿的房间,自从成了谢籍以后,凤惊蛰基本上就一直睡在这里。
此刻,他懒散的靠在床边,看着坐在木桌旁的姚玉容,很好说话道:“我可以去跟她睡啊。”
闻言,姚玉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
想起刚才晚饭时,韦皇后的盈盈笑脸,和她的柔声细语,她就感觉莫名的难受。
那是一种混杂着罪恶、歉疚、怜悯、慌张与不安的复杂心情。
韦皇后其实没说什么,她只是一直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温柔的关心她的身体,询问最近的吃穿用度,下人有没有尽心,深得谢籍器重,有没有觉得压力很大,是不是很累,虽然要勉力学习,也要注意身体……
只是在她临走之时,这个传统的女人才带着一丝哀怨,旁敲侧击的提了一句,谢籍很久都没来见她了。
她问姚玉容可不可以提醒他一句,政事虽然繁忙,却也可以常常回来看看儿子。
“你生气也没有用的。”可看着她一脸烦恼的模样,凤惊蛰很是平静,“要么你斩草除根,把她杀了,对外就说是得了急病而死。若是于心不忍,就把她带出宫,交给撒罕纳斯,让她待在西疆,一辈子也不能回来。只要不留下证据,韦氏也说不了什么。”
姚玉容叹了口气,“你以为这些办法我都没有想过……?可是,她是无辜的。”
“国家为什么会有诛九族,夷三族这样的刑罚?”凤惊蛰淡淡道:“家族一体,夫妻一体,父子一体,你以为你留下她一条命,她会感激你?”
姚玉容咬着嘴唇道:“我知道她不会。我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不管你想怎么样,你都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了。”凤惊蛰一针见血道:“改变了什么,就会出现相应的后果,你没有让她死,觉得她无辜,她该活着。你觉得死亡比活着痛苦。活着比死了好。可以,那么她活着,看似荣华富贵,其实也不过只有两个命运。”
他走下了床铺,站在了姚玉容的面前,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她的丈夫会对她很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照顾她一辈子。夫妻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谢籍不会再纳后妃,不会再生孩子。除了她的儿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与他争抢继承人的位置。”
“二,她的丈夫与她相敬如宾,但再也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她一生孤独,虽然尊荣高贵,却注定要孤枕寒衾,度过半生。”
说到这里,凤惊蛰弯下腰来,温柔的凝注着姚玉容,轻声道:“那么仁慈的谢安公子,告诉我,哪一种,才是您想赐予她的人生呢?”
“……”
“当然。第一种的前提,是她一辈子都不能知道真相。她不能知道这世上有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杀害了她的丈夫以后,又打着想要她幸福的旗号,代替她的丈夫与她长相厮守。如果她知道了,八成会直接疯掉的吧?”
“可是,第二种命运,也许会逼着她心理变态,甚至可能会因为寂寞,去勾引别的男人,然后出于罪恶感,负疚自杀……”
“……”
凤惊蛰说的越来越难听,姚玉容却一直低头不语。
见她如此,他终于冷冷道:“省省吧,当你杀了人以后,就别再妄想自己能成为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的好人了。”
“选择吧,是选择一个虚假的幸福去掩盖丑恶?还是选择一个漠然的真相,去坚持你心里所谓的‘这样做是不对的’?……莫非,你要去正义凛然的告诉她真相?”
“别傻了。我们本身就在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基于谎言之上诞生的,也只有谎言。你早就不再清白了,没有人能保持无辜。”凤惊蛰伸出手去,捧起了她的脸颊,看向了她的眼睛:“下达命令吧。”
他微笑着看着她道:“我是你手中的傀儡。无论你下达什么命令,我都会照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