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恪脚下一个趔趄,似乎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好笑到他不知道要拿什么表情来做一个反应:“叔父大人,怎的,我觉着您还是叫大夫来瞧瞧你吧!拜托我,你凭什么拜托我?”林恪现在一度以为林如海是不是病入膏肓到脑子不清楚了。
林如海站起身,完全是一副老父模样,慢慢走来,不过被林恪那不屑的目光盯了半会儿,倒是停在了离林恪五步之外的地方:“你可以恨我,但是我求你护好玉儿,她是无辜的,你怎么说都是她的哥哥。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没几天熬下去了,我唯独不放心的就剩下玉儿这么一个孩子。家中遗产在我死后会将绝大数给你,玉儿只要嫁妆足够便好。贾家那群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若是玉儿落入他们手中别说嫁妆了,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财产?你以为我会稀罕你的财产?我们家难不成已经穷到需要靠你的财产过日子了么?还有,你是怎么会觉着我会帮你的,我不让你女儿还债就算我好心了。说实在的,我看见她就想直接弄死。”林恪真觉着这是不是从他爹爹刑部的疯人看押所里跑出来的,“林黛玉是无辜的,那我呢?那我的母亲呢?难道我们是罪有应得吗?凭什么她母亲做了孽,她还能好好活着,你难道不知道有个词叫父债子还么?要我说,这一切都是报应,是你和贾敏作孽的报应!”
林如海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说不出什么,最后只得呐呐道:“我信得过你的人品,因为你父亲绝对不会把你教导成不守信用之人。若是你想下手,又何必等到今日,怕是早早便夺了玉儿的命了。”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唯一可能打动林恪的事情:“如果你同意护着玉儿一辈子,我就将你的母亲扶正,成为继室。”
林恪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脚步生生的停住了。没错,他没有见过母亲,但是这不妨碍他记着那个为他而死的女人,只要是个女人怕是都不甘为妾,都想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林恪他犹豫了,不过也只是片刻的时间。
“倒是打的好算盘,如果你一直这么精明,你女儿也许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林恪回过身来笑笑,又变回了一开始温文有礼的模样,不过熟知他的人就知道这是他开始谈条件的前奏,“不过你觉着我会这么蠢吗?让杀母仇人的女儿好吃好喝一辈子,自己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你难道不清楚贾家是个什么玩意吗?沾上身就洗不掉的烂泥。为着你女儿,为着一个可有可无的继室身份让我们家沾染上贾家那么个玩意,我得亏多大?本来就因为和你女儿一个姓便让他们像见着肉的苍蝇盯了多时,好容易甩掉了,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么点事情就让他们又盯上么?别忘了,我现在是林恪,是林清泽的儿子,而你庶子早就夭折了。雅*文*言*情*首*发”
“你想怎么样?”林如海黑着脸问道,他没想到即使这般也打动不了林恪,“有什么条件你提。”
林恪扬了扬嘴角,鱼儿上钩了,那么就别怪我撕下一大片肉来。
从容的坐回去,对林如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动作无声中将二人摆在了谈判双方的位子上。
林如海坐回了他的主位,静静地等着林恪的下文。
“首先,贾家之所以能粘上来不仅仅是因为林黛玉的关系,还有就是你我两家本就是同宗,所以为了永绝后患,我要你自己提出将你们家从整个姑苏林家一族中摘出来,就是分家,明白吗?从此你我两家再无瓜葛。”
林如海听到此处有些急了,忙不迭的问道:“既然你我两家都无甚关系了,那么你又凭什么身份来照顾玉儿?”他不在乎从此不是姑苏林氏一支,反正他们家最后就只剩下玉儿的,女孩家早晚都要外嫁,孩子必然不会姓林。但是他却在乎没了这一层关系,林恪又哪里会关照林黛玉。
林恪冲他摇摇手指:“稍安勿躁,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我两家有没有关系不重要,你以为我会照顾她一辈子吗?那世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吧!我还有我姐姐要照顾,没那个精力。所以我只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救她,知道什么是关键时刻么?就是关系到她的小命的时候才会出手。而且你要明白,这还得是在我救了她以后不会威胁到我们家的情况下,否则,不救。你要晓得,我现在是林清泽的儿子,做什么都要为我自己家考虑不是?且,她平日里依旧住于贾家,反正是她自己不喜我家的。”
“那绝对不可,玉儿即使无生命危险,但若是一直受欺侮该如何是好?若是他们将玉儿嫁给不知好歹之人又该如何?这一点我无法答应。”林如海对于这一点相当坚定,连说话的音调都拔高了,脸色一时间变得铁青。
林恪松松肩膀,表示爱莫能助:“那不归我管。如果她有了你的大笔遗产还被人欺压,那么只能说明她自己无用,这干我何事?一个杀母仇人的女儿我能做到那样的保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是按常人的做法,那可是一命换一命的。如果你不同意,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下去了,怎么样叔父大人?”
林如海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所以说,人都是欺善怕恶的。
“最后一点,我不仅要我母亲被扶正,而且,我要你亲自向你女儿说出贾敏干的好事,尤其记着,是当着丫头婆子众人的面说,我要所有人都看清贾敏的真面目。当然,可千万别不小心说漏了嘴,透露了我的消息,否则我不保证你女儿以后会不会活的更悲惨,或者就直接跟你一起去了。”
这段话林恪说的毫不留情,那流畅的模样就好像演练了千百遍一样,又或者,他真的早在心中就演练了千百遍。
林如海立刻拍案而起,神色愤愤不平:“不要太过分!这样做了以后,你让玉儿如何自持?”
“嘁!”林恪站起身,拍拍身上原就没有的灰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管她如何自持,就像贾敏从来没有管过我母亲是否想死,我是否想要活下去一样。既然叔父大人与我谈不拢,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告辞。”
林恪倒是毫不介意的走了,他要把今儿个的事情跟他姐汇报一下。
“恪儿,这事儿我倒是同意,尤其是让林如海一家给分出林家宗族,好歹可以免了我再被贾家恶心,不过,你提的条件能成么?”林素听林恪将事情讲完,倒是赞成的很,“这样严苛的条件,却只是换林黛玉一命,而且是在不威胁我们家的情况下才救,我觉着林如海怎么都不会答应。”
林恪这边已经开始在给林清泽写信了,让他同意将林如海一族牵出林家的提议。
“姐姐且将心放回肚子里边,林如海一定会答应那些条件。人一死还在乎什么呢,还有什么比她女儿的命更重要呢?即使让林黛玉以后一直活在阴影中,他也一定要让他女儿活下去。我倒是很期待林黛玉以后水深火热的日子,就像当年我在这座府邸里头苦苦挣扎一样,明知活着只有痛苦,但仍旧想要苟延残喘。”
林恪对此倒是相当的信心十足,更可以说,他从来未曾这般有信心过。
果不其然,就在林恪将信绑在灰鹰的脚上放出去以后,林如海那边便派了人来了,请林恪过去一趟。
还是那间书房,不过林如海比中午的时候好像老了几十岁一般,脸色也差了不少,看见林恪进来,只是望了望,也不说话。
林恪也不急,径自坐了下来,他有的是耐心等下去。
许久林如海才开口道:“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不也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要你立一份字据,还有,你父亲同意你这么做吗?”
也许是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希望,若是林清泽不同意,那么他便还有与林恪商讨的本钱,只是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林恪也是他的孩子的这一件事,他完全将林恪当成了对手。不过对林恪而言,他宁愿这样,因为这样他更好做出选择。
“这一点您就不用操心了,信我已经给爹爹去了,想来他也是乐意的。”林恪暗笑,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情谁都不会不同意,“记得将林家祠堂那位最德高望重的老人请来,毕竟你我两家同为嫡支,这家可不好分,我父亲虽是族长,也是要避嫌的,所以那位老人家是不二人选。至于契约,不好意思,这种有辱名声的契约我可不会立,再说,不是你自己说相信我的人品的么?”
林如海深知无力回天,挥挥手表示林恪他可以走了,现在他是一点都不想见到林恪,他就觉着气闷的不行,脑袋昏昏沉沉。
林恪这回倒是乖乖的走人了,到了前厅的时候看见了罗管家,难得心情好的提醒了一句:“罗管家,我刚才看叔父的脸色不是很好,你还是去瞧瞧吧,我怕出什么事。”
林恪确实怕出事,若是林如海一命呜呼了,那么他刚才的事情就全白做了。
后来倒真是显示了他的先见之明,林如海晕在了书房内,还好发现的及时。
几日之后,林清泽的许可信到了,而林家那位宗祠的大长老也乘船赶到了,双方倒是利索的将事情给办了。不过,林如海曾言要将大半财产给林恪的话倒是未曾实现,全给划到林黛玉的嫁妆单子里头去了。对此,林恪只是勾了勾嘴角,他早就死心了,也从不曾将林如海当成父亲。
至于其他,林如海本要求林恪对救林黛玉一命立契约的,但是却被林恪以交易破裂威胁着没开口。当然有些事林如海在这几天已经做了,比方说扶正,比方说告知林黛玉她母亲的真面目。不过林恪和林素都没那个兴趣去观望,至于结果,他们倒是很清楚,也很满意。第二天整个扬州城便传的疯言疯语到处都是,想来不久就能到贾家的耳朵里了,就是不晓得,那群人会是什么表情。
至于林黛玉,在听到父亲当众告诉自己那些她母亲所做的好事的时候,一时间实不能接受一向温婉善良的母亲变成了此种形状的恶妇,未曾听完便已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当然,由于整个林府的财产都成了林黛玉的嫁妆,林如海便依了林家那位祠堂老人的话将田产铺子还有银钱一起盘点了出来,官府以及林氏族里都保留底样,在林如海的要求下,林恪也保留了一份,反正到时候拿不拿出去,也他看他心情。
林恪此刻已经坐在回京城的船上,笑得分外舒心,准确来说,他从来不曾笑得这么舒心过。这场交易,倒是稳赚不赔。
林素看着站在船头的林恪,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