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父子不说相煎何急吧,绝对的小规模倾轧了,王子胜和仁哥儿却是亲亲热热的,虽然说来好笑,王子胜对方才正经练武不满月的小家伙,都比皇帝对穆小七压榨得狠,偏偏两小一天几来回的书信里头,满纸抱怨被狠心爹压榨的却是穆小七。
仁哥儿手腕脚踝都戴着铜环,蹲着马步在墙上练字,一边还听着小厮给读的信,听得心里直抽抽的疼,父亲严厉乃是为子弟计长远的道理,小家伙早半年就懂得了,只是被严厉对待的是他小七哥哥――听到穆小七埋怨什么一天算下来,都不足三时辰的睡眠,再仔细回想一下昨天落日余晖之中,光影交错之间,仿佛看到的穆小七眼睛上头的一圈儿黑――仁哥儿还是忍不住小声儿嘀咕了一句:“穆伯伯对小七哥哥也太凶残了,都和那等无良后爹有一拼了……”
“……”
被王子胜凝水成珠强留下来等候仁哥儿吩咐的暗卫甲默默拭汗,看着圆滚滚胖乎乎也且矮墩墩软绵绵的小东西,戴着据说加起来都有半石重的负重,蹲着马步对着墙悬腕书写,偏偏还能不时转头对他那不凶残的有良亲爹讨好笑……
皇帝对手下暗卫其实挺好的,虽让他们干的多是不好拿到台面上说――恐气死成批的御史士人去――的事儿,也要求暗卫务必忠心嘴严,但其他并不严苛,也不讲究他们须如奴才一般,只带了眼睛耳朵不许记得自己有一张儿嘴之类的,那种“奴才方才什么都没看到”之类的话儿更是自欺欺人得好笑,皇帝是不屑的。他是有那等恨不得只得天知地知他自己知的私密事儿,可为了保密杀戮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亲信,那是第一等的蠢人才做的事儿。
略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上善之法莫过于自身的强悍,让那些亲信无论什么时候都起不了泄密背叛的心思,且就算泄密背叛了也只有应对之道、遭受不得什么损失;中等的法子则是寻求秘法使那些人于某些事上有口舌亦不得言,言之必死;再不济还有那等着借刀杀人之计,恰此时大庆虽说内部也算安定了,然东南西北无处不有外族,或明着虎视眈眈不时进犯,或看着俯首帖耳其实逮着机会就要上前来咬一口儿……又北有严寒南有瘴气,东边儿海水深远不知几许,西边儿郁气深重,好人儿都容易劳累,体弱些的不知不觉去了的都有……如此种种,哪儿要不了一个被“委以重任”的亲信性命去?如此死法又体面又还能为大庆多杀几个敌人多赚一点领土,可比那等子直接杀人灭口的划算许多去了。
因此皇帝养暗卫,虽也有彼此制衡联保的一些手段,却没真要他们都养得只剩是皇帝的眼耳、没半分自我――树木尚且知道向阳向阴呢,何况人乎?那等根本不可能做到完美的事儿他也懒得白费那个功夫,只要忠心守密四字也尽够了。
如此养出来的暗卫,见着了仁哥儿这般站在火海里头,心疼外头被温水煮着的青蛙热的模样,可不该憋笑憋得肠子都打出络子来了?就是仁哥儿信写好了,他迅速接过离去,半道里头边赶路边大笑一回,且见了暗卫里头的其他弟兄都是一脸怪模怪样笑过头抽了脸的狰狞。因此仁哥儿这日和穆小七来回传递了七回消息,回回送信的暗卫都不同,从甲乙到丙丁到……一路将十二天干都轮过不止一回了。
连后来皇帝听了那铺子账房――亦是这小队暗卫队长的一个老鼠须中年人――汇报之后,也不禁笑一回又惋惜一回,可惜仁哥儿那般天资出众的娃儿偏不是自己家的,又觉不愧是子胜亲自教养的孩子,到底是他膝下三个捆一块儿都比不上的。
皇帝想一回仁哥儿、思半晌王子胜,再收了心,果然精神大振心思清明,一份份往日看着就嫌烦的琐碎奏章也顺眼了不少,那些奏报说东边倭寇恐有异动、北边蛮夷只怕又要趁着关内秋收劫掠一回的折子,处置起来也倍觉谨慎耐心,不比往日常恨被皇座困得不能肆意纵马驱逐外敌的烦躁。
又有穆小七,虽因应了皇后不好再拿他当十二时辰廉价童工尽情压榨,然做父亲的使唤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就是一日用他十个时辰尚且被皇后抗议劝谏了,然使上□□个时辰,常让太医院备些安神汤药与他睡前服用、醒脑药膳与他醒来时吃、再加上那去黑眼圈的药膏涂着,大不了再命亲信的几个御医轮流日日与他把一回平安脉……委实再无不妥的。
若非朕看重嫡子,且不稀得花功夫磨砺他呢!
皇帝如此想,理所当然地将剩下的那些请安折子并一些略看过实不要紧的琐碎细务尽交予穆小七批阅,就是那些要紧些儿的他头疼皇后盈盈劝谏的样子,不得不先自己看过批阅了,但在命人拿下去处置之前也先抄录了与穆小七看,也不再多加他什么功课,不过每日策论之外,多加一篇看完的感想罢了。
这般恰好,虽说时已过午,但快马加鞭的话,也赶得及去子胜那儿一个来回,或不及用饭,却能好生吃些儿点心茶水……
皇帝看看抿着唇埋头批阅奏折的穆小七,又看看西斜不过一半儿的日头,掸掸衣袖,悠悠然站了起来,几下换了普通细麻衣裳,临出殿门前还很好父亲地问一句:“可要我帮你给仁哥儿带信儿?”
穆小七咬牙切齿回一句:“不必了,多谢皇父。”连头也没抬,手下奋笔疾书――虽说每日不过多一篇感想倒少了起码一半儿的奏折,可他上课的时间也又恢复如初了好不好!才下了课就被传过来也就算了,那个本该担当的索性衣袖一掸,云彩都不带走一个的,就要出去会小情儿了!
在其位谋其政懂不懂?孤只是太子啊!甩下大半的国事只想着美人儿什么的,你以为你是姬宫せ故堑坌潦馨。烤退隳阍敢猓跫沂甯肝幢乜闲郎头榛鹣分詈睢2才柩吖屏ǎ
穆小七愤愤疾书,嘴里小声的嘀咕却吓得满室宫人都恨多生了一对耳朵,好在他们是皇帝用出来的,堂堂太子想按个钉子都不容易,何况他人?穆小七原本无意将心中嘀咕说出,但一时不慎说出来后也不狠忌讳,再说此时又没有留音机,凭一群奴才的耳听也为不得实呢!哪怕其中真有谁的耳目,说出来也不会有正经重臣信的,穆小七在外头的门面工程做得素来足,先帝赞他孝顺,当今说他周到,百姓自那次地动之后,也多说他仁慈。至于皇帝,若是真有心,就算他今日没说这话也该有了。
穆小七不以为意,只笔下飞龙走蛇。
皇帝到得王子胜那草屋前头时,仁哥儿也才写着字,这次王子胜却由不得他随意写着、就是给穆小七回信也不管,乃是要他默一段三字经,务必字字整齐,不说书法如何出众,起码的筋骨且该立起来,不许歪歪扭扭又或者软绵绵和娘们儿拿绣花针刺出来的似的,且一笔一划都错不得,半点墨渍也不许沾上那纸张,有一点子差错整卷都只作废,须得从头写起――这才是仁哥儿好有一个时辰没再给穆小七回信的缘故,旁边重新轮到的暗卫乙且就垂手等着他的回信呢!奈何王子胜严厉,仁哥儿却是难得一大半儿都没出错,字体也写得尚可,偏偏暗卫一冒出来,他心下一分神,不由纸张上头就多了一点子比针鼻略大点子的墨渍,少不得又重新来过。
可这一重来,原就已经重来了七八回的仁哥儿,心下又添一番焦躁,越急就越出错,看得连只和暗卫乙一道儿来却没露面的暗卫甲都替他着急,不过皇帝虽没要求他们必须对些隐秘事儿视而不见,却也没教他们多口舌的,因此再着急也出不得声,偏王子胜又只是自顾自朝着佛经,每抄一卷才肯抬头看仁哥儿两眼,半句话都不肯多指点于他。
好在仁哥儿到底不同别个小儿,他素来聪慧,不过是一时着急才看不出玄机,这急着急着、乱着乱着,没敢急得像三两岁时那般,直接将砚台笔架都掀翻了,也只得耐下性子想一回自己这越错越多的缘故。遂放下笔打一回拳――也不是什么高深拳法,王子胜除了传他一层心法,不过是在他练习骑射刀枪上头的要求严苛些儿罢了,因此仁哥儿打的,乃是王子腾身边家将教导于他的,极其常见的罗汉拳。只难得小家伙一招一式一拳一脚虎虎生风,竟是难得有了几分意思罢了。
皇帝来时,就见一个小矮胖墩子在一堆儿乱糟糟的纸团子上头拳来掌往,左边儿是一个阳光下头越发显得肌肤如玉似蜜的美人儿静默挥毫,挑了挑眉,悄悄儿绕开仁哥儿走到王子胜边上:“这是怎么了?”他可没忽略,小家伙手腕上头,那比方才暗卫报告时还多一对儿的铜环。
王子胜却不理他,依旧凝神静气默佛经,皇帝将眼睛瞄了暗卫乙一眼,那也长得一双滴溜溜圆眼睛的娃娃脸就弯了弯嘴角,露出左边一个可爱甜美的小酒窝,悄声儿将事情说来,原来穆小七信儿送达后,仁哥儿一错再错,到得第三卷也废了,王子胜虽没提点什么,却命仁哥儿又多带了一对儿铜环上去――暗卫乙说到此处咂舌:“属下略掂了掂,一个该有两斤重!那般小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