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海自昏迷后便人事不知,对自己周围发生的剧变毫无所觉。等到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没睁开眼,便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全身舒泰,仿佛所有毛孔都欢欣地张开来,将憋闷了许久的郁气排得一干二净。
他沉浸在这快意中又贪婪地喘息了片刻,终于撑开眼皮,打量起自己的处境。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水球包围的时候,只记得隐隐听到玉茗说要去找人,不管他找的是谁,想必对自己都没半点好处吧……谁会愿意为个穷学生去得罪堂堂玉王府的公子爷?如此想来,那本怪书也肯定被对方拿走了吧……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关在某个囚室里,然而出乎预料,此刻他却正躺在一张小竹床上,眼前竟是个装饰淡雅温度怡人的竹屋。一扇门,四扇窗,举目所见都是泛着淡紫色的竹制家具,竹椅竹柜竹地板,简简单单没有花纹雕饰。四面竹墙上挂着许多水墨立轴,纸质在明亮的光线下有些发黄,显然经历了不少岁月沉淀。
我这是在哪儿?界海愣愣环视这陌生的房间,心中疑惑不明,肚子却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咕咕声,一阵从未有过的极度饥饿感猛地袭上心头,让他不禁皱着眉呲牙咧嘴,哎呀叫了几声。好饿,简直快要饿死了!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啊……他扛不过那大浪翻卷的饥饿潮水,捂着肚子正想翻身下床找人问问情况,却听到外面远远传来一声满带慵懒的招呼:“醒了就出来吧。”
原来还有人在,这可太好了!界海赶紧高声应了一句,下床几步快跑,蹿到门口看去。屋外是一片极幽静的紫竹林,弯弯的青砖小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林中隐隐的八角竹亭,路旁散置着几座石雕矮灯,长短各不相同,雕得古朴大气。一条浅浅小溪从门前绕过,潺潺流水中不时还跃出细长的金鲤鱼,在斜照的夕阳下闪出耀眼明光。
已经是傍晚了吗,难怪肚子这么饿……界海望着天边斜阳自以为找到了理由,又安抚似的揉揉肚子,缓步沿着石路往前走,在小竹亭边终于见到了说话者。那人斜对着他靠坐在亭角的竹椅上,白衣紫发,套着木屐的双脚很随意地翘在了木栏杆外,手中上下抛飞着一枚硬币,显得自在非常。
这不是……界海一见到此人,脑海之中立刻自动浮现出“云轩哥哥”四个字,幸好他赶紧捂着嘴没叫出来,心下却疑惑丛生。这名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依稀记得在老神殿的书屋入口与对方见过面,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印象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敢贸然相称,只是鞠了一躬,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先生,请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云轩躺在靠椅上瞄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还是漫不经心地抛着硬币,拖长尾调幸灾乐祸似的笑道:“小子,你可知道自己惹上大祸了?”
大祸?界海听得满脑袋问号,不明白他所谓何意,自己顶多也就是和玉茗起了些争执,犯不上用大祸来形容吧?更何况,原本就是对方先动手欺负人,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学生能做什么?肯定是玉茗在背后颠倒黑白……他想到这里恨恨嘟囔了一句:“先生,您可别听某些人歪曲事实,情况是这样的……”
他慢慢开头从头解释,说起一大早学院被封,自己有急事出门,明明签好了记录却又被玉茗百般刁难,似有满腹苦水。
云轩听他锣碌亟馐偷揭话刖兔涣四托模蚨系溃骸靶辛诵辛耍闼嫡庑┦拢俊彼涯欠傻挠脖颐偷匾晃眨料铝忱矗派衔徽叩耐钩绾@淅浜鹊溃骸澳阆胫雷约捍沉耸裁创蠡觯亢撸≌鲅г憾疾畹惚荒慊俚簦股肆瞬簧偃耍烧媸峭缪健o衷谕饷嫖奘艘澳懵榉常鸸治颐惶嵝涯悖窃俦凰亲プ。乙簿炔涣四恪!
“什么?”界海愕然当场,这……这说的是自己吗?他只觉难以置信,情急之下竟结结巴巴地问道:“先生,你你你……你不会弄错了吧?我怎么会做那些事?我只是个凡人,哪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凡人?”云轩冷冷一笑,随手发出一道白光缠上界海的右手,刺目的光芒将他手掌完全掩没,仿佛戴上了发光手套。
界海被这突袭而至的神力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大退了几步,用力甩起手,而后却又察觉到那白光似乎并无杀伤力,反而柔柔润润像是温泉一般的触感,这才疑惑地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手上的白光,正想出言相问,忽觉心中狂跳,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手心传来,而后黑光乍现,在手掌上流转铺开,变成薄薄的黑膜遮挡住白光与他身体的接触。
“这……什么东西!”手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层黑漆漆的光膜,界海不由骇然惊叫,拼命搓起手掌想将它抹去,但就算他把手搓到发痛,也没见黑光有丝毫消减。
“别白费力气了……”云轩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手里端了个小巧的木烟斗,慢步走到少年面前,“你的确是凡人,只不过,如今已被邪神附体,听说过邪神之力吗?哼哼……”他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恶作剧地朝他吐出白圈,咧嘴露着两排白牙,笑得有些阴森森。
邪神之力?界海哪里听到过这种不可想象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击脑子发懵,他一介凡人对神力之类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更何况是什么邪神之力!他一时惊慌失措,哆哆嗦嗦地追问道:“先生,这……这邪神怎么会附到我身上?”
“你问我,我问谁去……”云轩右手托着烟斗,悠哉靠在亭柱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界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呓语般呢喃道:“怎么就偏偏找上我呢……”
“可不是吗……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怎么就附到你身上了,真是‘好运气’呀。”云轩见他上钩,更是添油加醋,还摇摇头故作惋惜状。
界海听他说起那时情形,又委屈地小声辩解道:“先生,您也知道的……我当时都晕过去了,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都是那邪神之力捣的鬼,这事可真不能怪我呀……”
“废话……”祭司懒懒吸了口烟,又是一声冷笑,“就算我不怪,外面那些伤者也饶不了你,这黑锅你可是背定了……”
伤者……界海当即哑然,虽不知道那时的情况如何,但他们想必都是因这邪力才受的伤,自己不能说是故意伤人,却也脱不了干系。他这样想着,又惴惴不安地问道:“……先生,那些人伤得很重吗?”
云轩被他问得一滞,这些可都是他瞎编的,哪里说得上实情,当下没好气地斥道:“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看看你自己吧,等这邪力继续侵蚀下去,你小命可都难保了。”
界海下意识又看向手中的光团,虽然这突现的神光让他很害怕,但除了微觉麻痒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又把手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犹疑地问道,“会有这么严重吗?”
祭司见他不信,又甩出几团白光缠住界海身周,只留下了头部,眨眼间,黑膜也骤然延展,仍是牢牢抵挡住白光笼罩的范围,毫不示弱。
这黑白神光交锋之中,界海顿觉全身都被莫名的力量牢牢固定住,根本无法控制,紧接着各处皮肤上传来蚂蚁噬咬般的轻微刺痛,扎得他头皮直发麻。
“黑暗邪力如今已深藏在你体内,这些只不过是最轻微的副作用罢了……”祭司拖长尾调,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当时这邪力可不像现在这么简单,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早就化成飞灰了,哪里还有命在。”
他顿在这里又吸了几口烟,板着脸恶趣味地欣赏了一番界海那小脸惨白却说不出话的样子,这才挥手将神力收回。几秒之后,黑膜因为失去了对手也缓缓消融,重新缩到界海体内,再无一丝显露。
“多……多谢先生。”界海神情恍惚地道了声谢,脸上不停冒着冷汗,仿佛真的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他抹了抹额头汗水,七上八下的心跳还没稳定,又听到祭司淡淡说来。
“先别急着谢……这邪神力量只不过被我暂时压制,在你体内还会越变越强,到时候,一旦我的力量抵抗不住……哼哼,砰!”他突然学起爆炸的低鸣声,又惊得界海一抖,擦汗的手就这样停在额头动也不敢动,面色白成了雪花纸。
“那……那可怎么办?还请先生救救我!”少年哑着嗓音抓紧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说个不字。
“怎么办?”祭司抽着烟斗漠然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被邪神附体过。”
界海一听这话顿时急了,顾不得多想,上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连声求道:“先生,您这么神通广大,肯定会有办法的!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呀!”
“快松开!拉拉扯扯的干什么……”云轩皱着眉头甩掉他的手,又嫌弃地拍了拍衣袖,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觉应该到了火候,轻咳一声卖着关子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的!先生,我肯定愿意的!您尽管说。”
“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待在这……我会用自己的力量帮你驱逐掉邪神,直到完全清除之前,都不得出此地一步。”
不能出去?学校和书屋那边可怎么交代……界海略一愣,吞吞吐吐地问道:“先生,能不能……先让我出去一趟报个信呢?”
“可以啊,我当然没意见……”云轩故作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风轻云淡地说道,“只不过,你要是出去被人抓住了,可别想我再去救你一次……”
“呃……”界海想到他所说的那些群情激奋的受伤者,冷汗都下来了,他面色惨淡地吞了吞口水又问道,“先生,那……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学会呢?”
“多久?”云轩晒笑一声,神情微妙地看着他,勾起唇角带了些狡猾之色,“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界海见对方不愿明说,叹了口气,也实在无可奈何。他如今只有两条路,要么就留下,要么……大概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这还用选吗?他生怕再惹得对方不悦,只能诺诺应了声是,心下感激之余多少有些惆怅,紧跟着肚子里却又不识相地发出一连串饥鸣,宓盟薏坏盟踅说乩锶ァ
云轩眼见骗到了少年,正吸着烟斗暗暗得意,听到这阵催促的鸣叫声差点笑出来。他死死板着脸,将烟斗往口袋一塞,故作威严地瞪着界海喝道:“真没出息……在这等着,我叫人给你弄吃的去。”
少年涨红着脸讪讪应了一声,看着对方不紧不慢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大声问道:“先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祭司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说了两个字“圣塔”,大步消失在竹林掩映之中。
圣塔?界海惊愕地再次环顾四周,目光所至全都是细密的紫竹,仿佛无边无际,空中斜阳的余晖闪耀,地上是青青的碧草,哪里能看出半点身在塔内的样子!
这里竟会是圣塔?他毫无防备地置身于心目中渴望的圣地,一时间顿觉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只能站在原地仿佛入定一般,怔怔看着这片随风舞动的竹海。
视野再延长向外,这茫茫的竹林总有尽头,而在那尽头处,却是更为广阔无边的翻腾云潮。云雾缭绕中,雕满奇形秘纹的白色塔身若隐若现,近乎圆盘状的紫竹圣地就像是座空中浮岛,矗立在这贯通天地的巍然巨塔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