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朝阳初升之时,金色的暖光顷刻间铺满大地,为这初冬的京城带来欢腾活力。但在皇家学院的校门口上空,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冲天而起的黑色光柱,仿佛不可靠近的领域,蛮横地将所有光线全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在那光柱的正中央,界海低垂着头,仿佛牵线木偶般耷拉着四肢悬在空中,衣服随着阵阵神力波纹的涌动而翻飞鼓起,却又诡异地静默无声。他方才被困在了水球中不能呼吸,奋力挣扎着想要打破身周那团粘稠的水流,但不管他如何用力挥手,如何左右摇晃起身体,那厚厚的水膜始终粘附着他的口鼻,渐渐地,他终于因为缺氧而脑袋一蒙,昏死过去了。
就在这危急之时,他手中那怪书忽然金光大作,急速飞到他头顶打开,发出一阵几乎不可闻的嗡鸣,又立刻合拢,化成一道光缩进了界海体内。仿佛是被这书所引动,星星点点的黑色游丝从界海身上各处飘散出来,汇聚成线,织成大片的黑网,又旋转堆积,最终凝成这一道醒目光柱。
这一过程说来复杂,但实则只在眨眼的功夫便结束了。校门旁那几名警员,连带着玉茗和他的黑衣护卫,在这光柱出现的刹那便感到被一股沛然压力定在了原地,紧跟着黑色波纹横扫而来,混乱暴走的冲击力将他们全都震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伴随着波纹震动,光柱竟也间歇变化出明暗,节奏彷如呼吸一般。学院周围的居民都被这天地异象所吸引,纷纷聚过来围在大道上,他们也不敢接近,只能远远看着那黑光里间或显露的人影,很快将门口大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京城人见多了圣塔的力量者,对这类神力反应不能说习以为常,倒也没什么好惊骇。当下便有自以为是之人指指点点侃侃而谈,有人附和,有人不屑地嘲讽,也有人见了门边那一圈躺倒在地的身影,想赶快去通报警部,人群里纷纷攘攘,愈渐吵闹起来。
正在局面混乱之时,忽然从天空射来一根巨大的碧绿花藤,猛地扎进学院前广场的砖石里,抖了几下便拉成一条绷紧的直线。一个身影脚踩木滑轮,顺着巨藤飞速而下,在快要落地之前,又从藤上冒出无数细白触丝粘附在他身上,将速度不断减慢,最后缓缓停在了门前。那人披着苔痕斑驳的绿斗篷,面容隐在兜帽里,只看到长垂腰间的白胡须,正是那位花藤舞台的创造者:木芸长老。
“圣……玄……”老人纹丝不动驻在门前,盯着那黑光中悬浮的少年,极缓慢地说出两个字,便似乎费尽了力气,紧抿着嘴轻轻挥了挥手。绿光刹那飞散,校门周围的各类树木仿佛疯了一般飞快生长蔓延,颤动着树枝左右联结,最终变成一面巨大参天的树墙,将界海围在了中间,也遮住了那些看客的视线。
绿藤上又有人影陆续闪过,几名身穿金色或白色长袍的修士紧随而来,站在老人身边看着那光柱,面色各异,但都沉默不语。他们跟随长老修行多年,显然早就习惯于这种无言却又默契的氛围,见此情形便各施手段甩出藤鞭木爪,将地上那些昏迷之人全拉了过来。
木芸长老围好树墙又比了比手,便有几个白袍修士转身打开通道,去疏散在墙外看热闹的人群,剩下几人陪着老师站在黑光影响范围外,静待它的结束。忽然,长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身看向远方天空,一道电光自天边闪烁而来,身穿紫袍金带的玉王殿下裹着刺目雷电,威势赫赫,飞过树墙立在了他对面。
雷光瞬间收敛,王爷见到这黑光柱似乎心情很差,面庞僵硬如铁,他斜眼看了看那光柱中模糊的人影,转头便发现了躺倒在藤网上的玉茗,顿时大惊失色。
“茗儿!”他倒竖眉头,冲上前一把推开那几名修士,半跪着抱起玉茗,将他小心靠在膝上查看伤势。他眼中神光忽起,如探灯般飞快扫过少年全身,把了脉,听了呼吸,再验看过瞳孔,确定宝贝儿子只是陷入了昏迷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老爷子,您这算什么意思!本王倒要请教个说法!”玉王怒冲冲回过头来,指着地上的藤蔓,虎目圆睁朝木芸长老吼了一句。这宝贝儿子他平时连打都不舍得,现在居然被人击晕过去了,怎叫王爷心头不恼怒。
长老不急不缓地朝他摆了摆手,身旁走上前一位金袍祭司,微微一礼,温言解释道:“王爷莫要错怪,我等到此之前,小殿下就已昏迷过去了,八成也是受了那圣玄之力的冲击……”他伸手指了指光柱,面带着几许惆怅,似乎对此隐隐担忧。
玉王眯着眼冷冷看了看那祭司,猛然向后甩手,大团雷球炸得噼啪作响,向那光柱直射而去。仓促间,长老只来得及召出几面藤墙拦在路上,雷光受了稍许延迟,破开障碍后去势依旧迅疾,眼看就要撞上光柱了。无数细长铁剑忽然从空中落下,围在黑柱旁结成一圈金属网,那团电光吸附于铁网上闪耀蜿蜒了片刻,终于无奈地悄然消失。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低沉呵斥:“堂堂王爷还要跟个小孩子动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京城之内,敢对玉王如此说话的人连猜都不用猜,便只有那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了。
王爷听到这声音面色更转阴沉,黑如锅底,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架细长铁拱桥越空而来,桥上立着个黑衣黑发的瘦削男子,大袖飘飘,脸上被铁面具遮住了一半,只见到尖尖的下巴和微微上翘的嘴角。他身后立着仿佛永远一身军装的叶迟上校,扶着腰间的黑色横刀,眼中精光湛湛,冷如冰霜。
“真会说风凉话,又不是你儿子受伤。”玉王看见皇帝就来气,半点不想同他拢沟蜕ぷ映胺硪痪洌e庞褴酒鹕砝矗赜植系绻猓父錾了副阆г谥谌耸酉咧小
皇帝对这我行我素又脾气火爆的兄弟也是无可奈何,他飞快下了铁桥,挥手将这召唤而来的神力散去,站到长老身侧施个了修士手礼,换来对方轻轻的点头。
在场几位修士眼见陛下驾临,纷纷鞠躬见礼,皇帝随意摆摆手,目光投向那光柱中忽明忽暗的人影,似觉有些面熟,指了指对上校问道:“是不是舜那个朋友?”皇帝当初在两人成为好友之前曾命人调查过界海,对他多少留有印象,只是此刻那人影模糊不清,加上皇帝视力也不好,一时难以分辨。
上校默然不答,盯着界海看了片刻,大步上前站到光柱边缘。他斜向上伸出右手运起神力,黑光仿佛遇到了克星般纷纷向两侧躲避,露出少年那失了血色的小脸。
“没错。”上校此前也见过界海几面,一经确认便收回了手,光柱瞬间重新合拢,与方才并无二致。
“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天选者……”皇帝负手在背轻声喟叹,这南岛来的小子自从到了京城可真是如有神助一般,不单能得到自己儿子的垂青,居然还出人意料地觉醒了力量。只是,这被称为“圣玄”的黑色神力想要操纵起来可绝不简单,从古至今不乏有得到这份恩赐的人,但却只有那位开国之君能够顺利完成修炼,余者非死即伤,难以善终。这般看来,也不知对他是福是祸了……
皇帝还在默默沉思,上校扶着刀柄大步走进人群中,瞄了一眼那地上的几人,半蹲下伸手虚掩,用抗魔神力挨个尝试了一番,却始终毫无动静。“没有残留。”他拍了拍手轻声下定结论,再没向他们投去半点目光,板着脸回到原位。
看来力量共鸣还算稳定,要不然,这种突发性的神力震荡,多少会在他们体内留下些残存的碎片……皇帝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向长老请教:“老爷子,依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木芸长老依旧定在原地不言不语,也或许并未听到这句问话,皇帝便继续凝视着黑光,自顾自地盘算起来。这力量与皇室颇有渊源,甚至可以说,r国人之所以尊崇黑色,便是由此而来的。但对方毕竟出身南岛,也不好闹得太出格影响两国关系,总得找个借口将他留下再细说吧……
树墙之内陷入沉寂,两位主事者各自想着心事,其他人等也只得默默作陪。没过多久,空中忽现一团刺目白光,里面隐约能看见个身穿紫袍的人影,紧接着悠悠传来一声清亮嗓音:“此事我会处理,都散了吧。”说话间,来人翻手轻压,一个硕大的白色光环自上而下将黑柱消融殆尽,最后团团裹住了界海,随着那人一起瞬间消失在圣洁的光晕之中。
底下这些修士们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皇帝一声长笑说道:“差点忘了冕下已经回京,还是交给他最是妥当。”他又神色轻松地叹了一声,对长老再施一礼道别,带着军官潇潇洒洒踏桥而去了。
“冕下?莫不是……大祭司回来了?”有个反应迟钝的白袍修士狐疑地看了看同伴,却立刻遭到了嘲讽。
“蠢货!除了大祭司还能是谁?”那人没好气斜了他一眼,贴上前轻轻在耳旁呼唤起仍在出神状态中的木芸长老,“老师?老师?”
他这般连喊了十几遍,老人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木然说出两个字:“随……你……”
感情他还停留在皇帝的问话中呢,众学生一时哭笑不得。这位老师每次一想东西总要费上半天,期间真是打雷也没反应的,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简略说了些大祭司出现带走那少年云云。
长老听罢抚着长胡须说了声“好”,既然此事已了,他再无迟疑转身便走。众人亦步亦趋跟着他踏上花藤,召出一排排滑轮,顺便绑上那几名昏迷者,原路返回了圣塔之中。
没过多久,荧光巨藤又猛地颤了颤,如弹簧般往回收缩,划出一道醒目的绿光消失在天际。石砖上只剩下个浅浅的缺口,而后,树墙内便再无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