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骜
从极北之地的琼华宫南下到达云天宗,要经过一片荒芜的白色沙漠,人称云漠,据说当年仙魔大战时曾有一只修为远在拜月期以上的云龙陨落在此,化为了这方大漠。俗话说虎死骨不倒,龙死丹犹存,那条云龙死后,九颗内丹全部潜入了地下,散发出滔天寒气,冰封千里。云漠原本是一方沃土,结果土地全部被云龙内丹的寒气冻成了晶石,风化成满地白沙,这片白色沙漠的范围一直不断扩大,直到占据了朱雀大陆上地图将近十分之一的面积才减缓了速度。
到了今天,云漠的面积已经固定下来,盘踞在朱雀大陆的东北方向,将云天宗的北部全部覆盖。因为云龙内丹的缘故,云漠中有着许多混乱的灵气,却没有固定的灵脉,常常会有风暴引发海市蜃楼的幻象,将人困在云漠中。
但是对于正在穿越云漠的这支队伍来说,什么幻象,都不值得一提。
在传说中,白日参辰现是极为凶险的天象,出现白日参辰的地方,一般会有血流成河大灾难。
然而却没有一个传说提到过,如果白日出现明月,又意味着什么。
沙漠中狂乱的风暴卷起数百丈高的龙卷风,漫天白色飞沙如雾一般笼罩在沙漠上空,沙雾中无数幻象层出不穷,有当年仙魔大战残留下来的幻象,也有这千万年来迷失在云漠中的旅人死前留下来的痕迹,那些血肉模糊的魔将、衣衫褴褛的旅人在幻象中映着漫天飞沙,显得尤为骇人。
然而在高悬在天上的明月之前,一切幻象都成了飞灰。
冰冷的月光所到之处,幻象全部破灭,连那些狂乱的飞沙似乎都凝滞在了空中。琼华宫的队伍就这样在云漠中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直路,那些雪白的仪仗、骑着雪羽巨鹰的元婴护卫,还有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拱卫着的那艘精致的云舟,都在月光笼罩下静静地穿行在沙漠中,如同一幅绝美的古画。
琼华宫地处高寒,所以宫中的人肤色和瞳色都十分浅。修行的心法又是绝情绝欲的,所以一个个年轻弟子都如同精致冷漠的冰雕人偶一般,而这其中最为惊艳的佼佼者,自然是端坐在云舟之上的姬明月。
琼楼般的云舟之上,无数白色帘幕在飞沙中飞舞,侍女执着仪仗如同燕翅一般排列两旁,层层帘幕之后,端坐着一身白衣的姬明月。
他仍然是那副冷漠而庄严的样子,面容俊美精致,如同静坐在佛台上的神祗,他的头顶之上,一轮明月静静地悬在天穹中,跟随着他在云朵中穿行,月光照耀下来,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风沙也好,幻象也好,甚至这一支带着琼华宫仪仗的、前往云天宗迎亲的队伍也好,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即将迎娶云天宗宗女的人,就是他自己。
五大宗派向来都有联姻的传统,当年关系亲近的时候,几大宗派的掌门还开过“不是仙缘大会是姻缘大会”的玩笑,当年参加仙缘大会的都是各自宗派中最为年轻优秀的男女弟子,在秘境中厮杀结盟,很容易就和其他宗派的弟子成就了好姻缘。只是这一代五大宗派心思各异,联姻就少了许多。
而这次云天宗和琼华宫的联姻,纯粹是交易性质的。
修真界里为了利益结成道侣的也不少,姬明月既非剑修,领悟的又是前无古人的明月大道,随着他的修为进步,本就不擅长炼器的琼华宫想为他打造兵器只会越来越难,他是琼华宫有史以来天赋最为惊人的弟子,姑射仙子不仅倾宗派之力供他修行,还效仿白水金氏的二十八宿,也为他打造了一整支护卫队,人称“琼华卫”,都是从上一届仙缘大会里选出的优秀弟子,十年过后,如今琼华卫已经在整个朱雀大陆上开始斩露头角。
现在只要再通过联姻获得云天宗的支持,那么姬明月直到飞升仙界之前,他和他的琼华卫,都会得到整个朱雀大陆上最为锋利的神兵利器作为武器。
而云天宗选择姬明月,自然也是希望在乱世之中有琼华宫的武力作为依仗。罗浮山的元曜子成仙时参破的是诸天星斗中的荧惑大道,星辰是可以预见未来的。元曜子在飞升之事就警示过五大宗派的人,”大劫将至!”而如今整个朱雀大陆唯一在未来能有能力去对抗大劫的,就是掌握了一条天地大道的姬明月。
通过这场联姻,双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姬明月修炼的白骨观心法绝情绝欲,无悲无喜,外物对他来说如同浮云,他并不在乎什么道侣的名分,也不反对,就算在这次去联姻的路上,他也仍然自顾自地修炼着他的明月大道,丝毫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尽管如此,姑射仙子还是担心路上出现变故,所以亲自镇守迎亲的队伍。因为心法的缘故,云天宗的弟子本就十分沉默冷淡,在掌门的带领下更加是如同人偶一般。数千人的队伍在白沙中穿行,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画面显得异常诡异。
在第三天的下午,情况总算发生了一点变化。
云漠的地形相当平坦,一望无际,地面上都是风化的流沙。唯一的一座山峰,是当年朱雀大陆的四天柱之一,叫做太昆山,在仙魔大战中被一柄仙剑拦腰削断,现在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断崖。断崖方圆足有百里,上面寸草不生,常年被飞沙磨砺,露出了黄色的岩层。崖顶却如同平原一般平坦。
琼华宫的队伍是从断崖旁边绕过去的。
最先听到那声音的,是琼华卫的首领,琼华宫的亲传弟子凌白,凌白是上一届仙缘大会的第七名,如今也是琼华宫金丹弟子中的领军人物,队伍行进时,她带着一队琼华卫骑着雪羽巨鹰在队伍的两翼巡逻警卫,最先听到了来自断崖上的笛声。她接过副手递上来的窥天镜,对准远处的断崖,却在看清镜中情形的那一瞬间变了脸色。
镜中既没有骇人的妖兽,也没有满地的魔将,有的只是一个穿着青衣的青年,正十分随意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吹着一支绿玉笛,唇角带笑,眼眉弯弯,似乎颇为惬意。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灵兽依偎在他膝盖上,两只圆圆的角晶莹得如同美玉一般,正在悠扬的笛声中睡得肚皮朝天。
那青年似乎觉察到了有人在窥视自己,忽然抬起脸来。窥天镜的窥视向来不着痕迹,他竟然能准确无误地抬眼看向凌白的方向。
他有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眼形如同桃花,大而修长,睫羽墨黑,眼尾飞红。眼中像是带着水光一般,总是笑盈盈的。配上带勾的唇角,很容易就显得风流多情。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衣,墨黑长发闲散挽在身后,懒洋洋地吹着他的玉笛。云漠里的白沙被风卷得在他脚边缓缓旋转,这画面显得无比惬意——如果忽略他青衣敞开的领口里那十分新鲜的显然是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的话。
凌白脸色阴沉如墨,调转雪羽巨鹰,转头朝云舟飞去。
”禀告宫主,断崖上有一个青衣人,凝脉期,二十岁上下,带着一只云窍期玉角晴明兽,吹的是凡人的绿玉笛。”凌白跪在姑射仙子的居室之外回道。
精致的门窗后面许久没有声音。
凌白心情忐忑,仍然跪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
姑射仙子冷漠的声音从居室内传了出来。
“凌白,你是几岁进的琼华宫。”
“回禀宫主,弟子是七岁被选为宫中弟子的,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姑射仙子冷冷问道:“你会不知道穿着青衣的那个人是谁?”
凌白贴着地面的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这艘云舟的材料用的是琼山云母,透出丝丝寒意,然而她却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如芒在背一般。
“回……回禀宫主,弟子知道。”她压抑着心中恐惧答道。
她当初也是经历过琼华宫那场变故的,那次变故不仅坏了云天宗和琼华宫的第一次联姻,也让琼华宫最优秀的弟子一个被下了禁制逐出师门,一个被囚禁许久。她深知这段旧事是姑射仙子的逆鳞,所以刚刚就存了一点心眼,回话时装作没认出那人的身份,只点明了“青衣”这一点,这样姑射仙子既能明白那人的身份,又能顾全体面,不让姑射仙子觉得丢脸。
但是她没想到,她这点心思,也被姑射仙子看透了。
“凌白,我素喜你聪明。”姑射仙子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但现在看来,你有点太聪明了。”
“弟子知罪。”凌白大骇,连忙乞求:“求宫主息怒!弟子立刻带着一队琼华卫去将那个叛徒绞杀!”
她是姑射仙子的弟子,对于姑射仙子的手段是清楚的,深知自己这位师父向来手腕铁血,雷厉风行,平生最是厌恶无能之辈,光是求情是没用的,戴罪立功才是重点。所以琼华宫的弟子也都是冷心绝情,却又实力超群。
凌白说出那句话之后,提心吊胆地等着姑射仙子的回答。
“不急。”姑射仙子少有顾忌什么东西的时候。而能让她顾忌的,自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必现在下手,你带两个人去看住那个孽徒,等我们队伍走远了,再杀了他。”
凌白心中稍定,她知道姑射仙子为何下此决定。并且在心中也十分赞同姑射仙子的决定。
“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