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黎出现在宫里时,宫里的宫人看到他都有些慌张,仿佛没想到国师会突然出现。他无视了那些向他行礼的宫人去了素和住的宫殿。素和一早让人送信给乌黎,约他在酉时见面。
他独身一个人进了宫,走到了素和的宫殿,殿外一个守门的宫人都没有,门外的红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缓步走了进去,殿里同殿外一样,静悄悄的,没有宫人走动。走到了素和宫里的正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素和站在门后,看到乌黎的第一时间唇角就勾起一个笑容。
“你来了,乌黎。”
他穿了他进宫那日穿的衣服,白底红梅,衣袖宽大,隐约露出皓白的手臂,他手里还拿着他原先惯带的金色面具。
乌黎停住了脚步,对着素和轻点了下头。
素和仔细地看了乌黎一眼,突然说:“你瘦了。”
乌黎睫毛轻轻眨了下,对此言论并没有答话。
素和微微让开了位置,“进来吧,我为你煮了茶,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是君山银叶。”
素和将乌黎引了进来,两人围案而坐,素和将一杯茶放在了乌黎的手边,表情轻松,“要不要试试?看看我的茶艺有没有更精进?”
乌黎垂眼看了下那杯茶,从袖子伸出了手端起那杯茶。乌黎手生得漂亮,骨节分明,端着土褐色的茶杯,衬得他的手跟一块白玉一般。只是漂亮虽漂亮,但因为太瘦,仿佛都让人错以为随手一碰就会折断。
他端起那杯茶,放到唇旁,他的唇薄薄一点,红润得像是涂了胭脂。素和静静地看着乌黎抿了那茶,最后一口喝尽,他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只是那双眼里没有笑意。
“好喝吗?”他问乌黎。
乌黎放下茶杯,茶杯落在案几上轻轻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好喝。”乌黎微微抬眼,说出了他见到素和的第一句话。
素和又笑,他一只手撑住了自己的脸,另外的手摸着自己手边的茶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还有你第一次来找我,给我带了什么吗?”
乌黎沉默一瞬,才轻声说:“一枝海棠。”
“对,海棠,我后来想了很久,你为什么给我送海棠,现在我想到了,因为你来我这里的路上路过了海棠花树。不过是随手折下的花,我那是竟当了真。”素和提起茶壶,神情自若为乌黎又倒了一杯,“只是现在倒没有海棠花开了,冬日里百花枯。”
乌黎接过素和递过来的茶,又喝了一杯。素和盯着乌黎看,眼睛情绪太过复杂,他久久地盯着对方看,突然起身走到乌黎身旁重新坐下,他看了下乌黎喝茶的茶杯,声音很轻,“乌黎,你这辈子有后悔过吗?”
“嗯。”
“我现在时常感到后悔。”素和转过脸看着乌黎,盯着对方精致的侧脸看,“你看,宫里有地方起火了。”
窗户是开着的,故而很容易就看到远处汹涌的火势,火焰已经遮住了房子。
“那里是哪,你应该知道的,你当宝贝的东西还在那呢。”
乌黎长睫一颤,那双总是沉郁的眼睛此时似乎染上了丝丝的孤寂,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团火,火焰已经把房子给吞噬了。素和笑了一声,那笑声从喉咙深处里发了出来,“里面有着殷敏的骨灰,你的天极宫以后再也不会存在了。虽然你的蛊毒已经发得差不多了,但我却没有耐心。”
素和低声说着,而坐在他旁边的乌黎微蹙了下眉,唇角渗出点血。
“你只要爱你的殷敏就可以了,何必又来招惹我?”素和偏头笑看他,看着乌黎唇角的血越来越多,到后面掉落在衣襟上,“招惹我也罢了,还要把阿辛抢走。”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去擦掉乌黎唇边的血,擦得他手里都沾满了血。
“阿黎,你知道我要杀你,你为什么要来?”素和轻声问乌黎。
乌黎没说话。
素和不在乎,他已经习惯在乌黎面前自言自语了,“因为你不想活了,可是你不想活,也不能让别人也不活,你手下的那些人命可有夜深梦回时找你哭诉?”
乌黎抓住了素和的手,他似乎想说话,却一开口就吐出一大口血。
素和眼神平静地看着乌黎。
这时候,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殷辛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披散着长发,脸色在灯光下照得有些惨白,他走到素和身边,也没看旁边的乌黎一眼,就伸手搂住了素和,软软地趴在了素和的怀里。
乌黎还抓着素和的手,素和便单手搂着殷辛,温柔地用手抚摸对方柔顺的长发,“怎么穿这么少,头发也没束?”
殷辛从素和的怀里抬起头看了素和一眼,兴许是披散着长发,他仿佛看起来又变回几年前的样子,天真无辜又勾人,一双猫儿眼看人时,顾盼生姿,时时刻刻都在蛊惑人,可他自己却不知。
“下午昏睡了一下午,刚刚突然惊醒想太傅了,便过来了,寡人跑着来的,宫人都没有追上。”
他现在还有些喘气,大概是跑急了,所以脸才有些发白。
自殷辛出现,乌黎就一直盯着殷辛,殷辛把这段话说出来,他悄悄松开了抓住素和的手,长睫一敛,掩去眼底的心事。素和和殷辛说了一段话,殷辛才睨了旁边的乌黎一眼,他眼里还有着笑意,“亚父。”
乌黎又蹙了下眉,抬手捂住了唇。
即使捂唇也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指缝渗出。
殷辛扫了眼案几上的茶水,便收回了眼神,素和的手正轻柔地为他梳理头发,他伸出手亲密地搂住素和的脖子,他们亲密得仿佛一体,他们两个本就生得有些女气,雪肤红唇,抱在一起,就是一对丽人如藤蔓一样抱在了一起,在烛火下横生暧昧与情愫。
乌黎喉咙微动,终于说出了话。
“我不欠你了的,殷敏。”
抱着殷辛的素和微微一愣,莫名地看着乌黎。
乌黎只是定定地盯着殷辛,眼里无悲无喜。被注视的殷辛吃吃一笑,“你欠寡人的太多了,多到就算你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以被怜惜。”
素和眨了下眼,低头去看殷辛,“阿辛,你在说什么?”
殷辛也看向素和,脸上的表情却是渐渐地变了,他唇角的笑容变得残忍至极,他轻声说:“素和奉君,也许寡人不叫你这个称呼,你永远记不起寡人是谁。”
素和闷哼了一声。
殷辛笑着把说话间刺入素和体内的匕首拔了出来,拿到面前欣赏了一番,匕首上全是血,把他的手也弄脏了,可他不介意,眼里透着丝丝冷光,“这把匕首还是乌黎的呢,你死在他的匕首下,倒也不错。”他把匕首丢在了乌黎的脚旁,自己从素和的怀里站了起来。
“为了等这一天,寡人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另外两人。
乌黎没说话,素和则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殷辛,许久后,才从牙关里挤出话,“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殷敏。”
殷辛冷眼看他,“为什么不可能?不过你也太笨了,笨得连真话和假话都分不清。”
素和摇头,唇色发白,“我不信。”
殷辛眼里有了几分怜悯,就像是素和当年进宫的第一天,殷敏为他赐号的时候,说他从此就是素和奉君时,眼里也闪过几分怜悯,不过那怜悯是属于上位者的。看似怜悯,实际残酷。
而这时候,乌黎又吐了一大口血,殷辛的脚往后退了腿,但靴子上还沾了星点血迹,他拧了着眉看着乌黎身体晃了晃最后倒了下去。乌黎倒下去的最后一眼谁也没看,他只是看着天极宫的火,眼里也印上了火焰。
殷辛看着乌黎倒下去的身体,声音平静地说。
“国师乌黎和素和太傅情深意重,欲结为琴瑟之好而实情不许,故而殉情。此情甚悲,寡人亦不忍心拆散有情人,特下令让其安葬在一起,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
他说完这话,转身往外走,素和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想站起来,却不能,用手撑着案几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看着殷辛要走远的身影,他声音嘶哑地喊了声:“阿辛。”犹如杜鹃啼血,声音悲切。
殷辛的脚步没有停。
素和用手在地上爬,身上的伤口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他颤着声音,“阿辛,你一定是骗我的,阿辛,我不信,阿辛,不要走。”
殿门关上了,把所有爱恨情仇都关在了里面。
殷辛一步步走下玉石台阶。
“寡人这一生负人许多,铸成良多错事,轻信小人,妄听谗言,痛失所爱,日夜悲伤不已,寝不得眠,幸上天垂怜,才能手刃仇人。如今仇恨已报,寡人便也是死也瞑目。妄活几十年,终有所得。”
“寡人二字,不过是孤家寡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