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殷辛叫了申逢景进宫陪他一起射箭。殷辛一箭射中五十步外的靶子靶心,旁边的申逢景忍不住笑着说:“皇上的箭法越发精进了,臣实在不敌。”
殷辛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把弓箭丢给旁边的宫人,再接过暖帕擦了下手,“毕竟寡人也是苦练了一年之久,总不能像去年一样丢人。改天气好了,你同寡人比一场赛马如何?”
“微臣岂有不遵命的道理?”申逢景叹了口气,那悲伤的样子引得殷辛闷笑,还让殷辛忍不住打趣道:“这种天气叫你出来,大学士夫人没生气吧?”
申逢景在两个月前成婚了,女方是丞相的嫡女,据说两人认识还是源自一场英雄救美。
俗气不能再俗气的故事,但依旧能成就一场美好的婚姻。
“嗯,夫人说微臣待会就不用回去了,在雪地跪一晚再说。”
殷辛笑了一声,“丞相的嫡女是出名的温良贤德,怎么会罚你跪一晚?”
申逢景只低头一笑。不语。
殷辛立刻拿手里的暖帕砸了过去,“凭自笑得如此下流,寡人的大学士。”
申逢景眼疾手快地接住,无辜道:“皇上总是喜欢打趣微臣。”
殷辛转身往回走,“你现在是温香软玉在怀了,总别忘了朝廷上的事。哎,真羡慕你。”他回头对申逢景笑了下。申逢景眼里的笑意略收,“微臣不会忘记的,君为臣纲自微臣进入庙堂便已经铭记于心了。”
“罢了,你回去陪夫人吧,寡人也要去趟后宫了,媛媛那妮子已经很久不见寡人了。”
自行宫回来后,林媛媛一次都没见过殷辛,家宴也称病不来,殷辛就和殷浦同大眼对小眼,殷辛轻了一声,“用膳吧。”殷浦同也是说:“母妃还是不来吗?”
就算殷辛主动去找她,也经常被拒之门外。小夏子总是无虑宫以前为媛妃准备的食物现在都浪费了。殷辛略为挑眉,“要不你亲自送过去?”
小夏子则是一笑,“奴才还有好多事要忙,不如皇上亲自过去一趟?”
“狗奴才,倒使唤起寡人来了。”殷辛瞪了小夏子一眼,倒真拿着吃的去了,不过只是被拒了。
林媛媛宫里的宫人一脸为难地说:“媛妃娘娘说此时没有空见皇上。”说完,就一幅要哭起来的模样。
殷辛没有为难宫人的习惯,故而便只是让人把食物交给林媛媛宫里的宫人。
殷辛本以为小女孩的气性能有多大,后来才发现女孩子的气性还真不是他所能想象的,在啼笑皆非的同时又觉得女孩子大多秉性都是可爱天真的。
去林媛媛宫里的路上,突然飘起了小雪,殷辛抱着汤婆子穿着明黄色的披风走在了空旷的路上,他把身后跟着的宫人都给打发了,若是那群宫人跟着他,必定老远就被林媛媛宫里的人看到,一声吆喝就出来了。
他们会说:“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真是惊起了一滩鸥鹭。
殷辛走了没多久,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天极宫附近。天极宫依旧是那样,丹楹刻桷,琼楼金阙,只是外面已经没了看守的宫人,只剩下两座孤独的石狮子与在风雪中摇曳的红灯笼。也是,天极宫的主人都不会回来了,之前看守的宫人肯定被派去了别处。
他想到他坐在素和旁边看到的那张秘密情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乌黎一天的生活,甚至连他喝了几杯茶都有记录。素和从不介意给殷辛看这些,甚至还会主动给他看。
素和意味深长地对殷辛说:“若想擒住一只猛兽,必先要对这只猛兽够了解,一点点拔掉他的爪牙,慢慢地收网。”
殷辛定定地盯着素和,最后只是把头靠在了素和的肩膀上。
“太傅,寡人明白了。”他轻声说,脸上的表情像是下定了决心。
“奴才拜见皇上!”
一个宫人从天极宫里走了出来,没想到会撞见殷辛,忙跪了下去。殷辛看到他也有些惊讶,“你怎么会从这里出来?”那宫人跪在地上,犹豫了下才回话,“天极宫里种了一棵小树苗,是国师开春的时候亲手种下,原来国师让奴才看守那棵树苗,虽然现在奴才已经被调往了别处,但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怕它熬不过这场风雪。”
殷辛看着那奴才的头顶,许久才说:“你费心了,国师现在恐怕都忘记那棵树苗了。这样吧,你若是担心,不妨把那棵树苗挖出来挪去别处种。”
那奴才却是很惶恐地说:“奴才不敢,天极宫的一砖一瓦,国师都不让人随便碰的。要是奴才挪走那树苗,奴才……奴才怕触了国师的霉头。”
乌黎不在这宫里,但宫中的人听到他的名字却依旧惶恐不安。他甚至连上朝都没有来了,仿佛已经远离了宫里,远离了朝廷里。偶尔听到宫人提起乌黎的名字,他有时候也会恍惚,再扳指一算,发现自己也许久没见到乌黎了。
“罢了,你想照顾就照顾着吧。”殷辛对那宫人说。
这回去林媛媛的宫里,他提前制止了宫人通报,又态度强硬地闯了进去,那些宫人不敢拦着。殷辛走了几步,还扭过头故意板着脸,“你们可别跟着,也不准通风报信,若是寡人这回又没见到媛妃,你们一个个的全部去给寡人扫雪。”
殷辛对林媛媛这宫里还算熟悉,没有宫人指引,他自己拐了几个长廊,走过几座拱桥,路过几座假山,终于听到林媛媛的声音。
“你说谎,这样弄出来的东西才不会好吃。”她像是在跟别人争执什么。
“我才没有说谎,倒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敢怀疑我的做法?我可是堂堂御前带刀三品侍卫!”听声音,倒还是个少年的声音,恐怕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听起来像鸭子。
殷辛的变声期又晚又短,他还没反应过来,变声期就已经过去了,跟个子一样,突然就长高了。
林媛媛嗤了一声,“什么御前?不过一个守门的小侍卫,还御前,你见过皇上吗?”
“皇上?皇上生得可高大威猛了,浑身气派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你都是跪在地上看一双双靴子在你面前路过吧。”
“你说我?那你呢?你见过?你不是媛妃娘娘的贴身宫女,那一定见过咯。”
“见过啊,皇上嘛,长得一点不好看,满脸麻子,又矮又胖还黑,重要的是说话有口气!”
……
躲在附近的殷辛失笑,他光听林媛媛的声音便能猜出她此时的表情,必定扬着下巴,眼珠往下走,傲慢不羁的样子,但她偏生生得一张圆脸,做这表情来一向逗人发笑。
果不其然,与林媛媛呆在一起的少年爆笑出声,笑了几声后像是怕人发现,连忙捂住唇。
“那媛妃娘娘不是很惨?”
林媛媛唔了一声,“也不是,他们不怎么见面的。喂,别说这个了。你再给我说说你那道食物的配方吧。”
殷辛离开了林媛媛的宫里,还勒令宫人不得提起他来过的事情。离开林媛媛那里,殷辛一下子没了去处,只好回自己的宫里。小夏子正从殿里走出来,看到殷辛就跪下去行礼,殷辛摆摆手让小夏子起来。
“皇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去媛妃那里吗?”
殷辛把手里的汤婆子递给小夏子,漫不经心地说:“去了,又回来了。”
小夏子低头一笑,伺候着殷辛更衣了,又端了热茶过来给殷辛暖暖身子。他端过来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说:“皇上,刚刚太傅过来了,听说皇上去媛妃宫里便走了,但留下一封信。”
“信?什么事情如此等不及?拿过来吧。”
小夏子去把素和留下来的信拿了过来,殷辛看了下信封上的字,的确是出自素和的手笔。
他把信从信封拿了出来,就把信封递给了小夏子,自己再展开那封信。
那封信上寥寥数字,只写着一个时辰。
殷辛盯着那张纸许久,久到小夏子都忍不住小声地提醒,他才叫小夏子把蜡烛拿过来。
他拿着蜡烛把信给烧了,连带信封。火苗很快就把信给吞噬了,最后化成了炭灰,边缘有着猩红。
小夏子瞧着殷辛的表情不太对,便把装着烧着炭灰的信的铜盆走了出去,留殷辛一个人在殿里。
殷辛本就坐在塌上,后来躺了上去,他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子掩住了面容。殿里静悄悄的,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