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就看着你了!真是越长越像三婶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周平眼圈一下就红了。
周晚晚眼前的周平,已经跟七年前那个消瘦、沉默又暗含着一股狠劲儿的周平判若两人了。
现在的周平身材结实,脸颊圆润,虽然皮肤有点粗糙微黑,精神看着却非常好,眼睛发亮,说话爽利,举止自信从容,脱胎换骨般穿越七年的岁月站在了周晚晚面前,让她忽然有点缓不过神来。
前世那个被周老太太卖给徐大力,没过两年就受虐自杀的周平,和眼前这个健康幸福的周平,真的是差距太大了。
“囡囡,这是你姐夫,叫程玉林,我们结婚三年了。”
周平也不用周晚晚让,拉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他们面前,又给程玉林介绍周晚晚,“玉林,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三婶儿生的那个小堂妹,你看看,长得跟我三婶儿一模一样!好看吧!”
程玉林身板壮实,皮肤黝黑,眼神清澈,牙齿洁白,长相平凡,身上却有一股让人信服的稳重成熟,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民或者工人。
“周平总跟我说,她娘家小堂妹长得好,心眼儿还好。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囡囡,姐夫给你买俩好菜吧!你想吃啥?”
程玉林看了一眼周晚晚他们桌上五六个根本没怎么动的大碗,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等你们吃完,咱们到街上转转!”
沈国栋一直冷冷地看着周平夫妻,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
对周家的人,他一个都不想让周晚晚接触。
那个周家就像一个大染缸,除了周阳兄妹三人,所有人都恶毒,贪婪,愚蠢又自私,沈国栋恨不得他们这辈子都别出现在周晚晚面前。
可无论他心里多排斥,只要周晚晚没有表示,他就会尊重她的意见,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这也是周晚晚能接纳沈国栋最主要的原因。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用自己的意志来指挥干涉过她的任何决定。
这对周晚晚这样一个灵魂强大身体弱小的人来说,真是再幸福再难得不过的事了。
“我爹、我娘和六丫咋样了?六丫今年也十岁了,跟你一边儿(一样)高了吧?上学了吗?”周平跟周晚晚说了几句,就开始询问父母和妹妹的情况。
“他们都挺好的。”周晚晚不知道该怎么细说周家现在的情况,只能笼统地告诉周平。
相对于前些年,这一年周春喜一家三口真的算是过得非常非常好了。
周家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因为周霞的事被抓去判刑了。该着他们倒霉,正好赶上一拨严打,几个人被判了八到十年不等的徒刑。
周春喜夫妇终于不用给周家兄弟几个轮流挣工分了。可是周家还留下了一群孩子。
从最大的周红英开始,一直到最小的周铁柱,每一个他们都甩不掉,只能都养着。
所以,他们还是吃不饱,还是得死命干活挣工分。不过,现在回到家里他们自己能做主了,也能稍微照顾一下周兰了。
十岁的周兰,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六七岁了才能撇着严重的八字腿走几步,十岁的孩子,个子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高,胆小怯懦,连当年的周平都不如。
不过周晚晚并不知道这些。从他们兄妹搬出周家开始,她就把那些人彻底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了,根本不想为他们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周平在那边问周晚晚一些家里的情况,程玉林拿出烟来让沈国栋。
刚才介绍的时候,周晚晚出于礼貌,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沈国栋,“这是我哥哥。”其它的什么都没说。
周平夫妻以为他是李秀华那边的亲戚,对他非常客气,他却只点了个头,一句话都没说。
但是从他的穿着、气质,到跟周晚晚亲密的肢体语言,程玉林还是觉得应该跟他客气一番。
沈国栋却一点都不给他面子,“我不抽烟。囡囡不能闻烟味儿。”
那程玉林也不能抽了。
那边,周平已经开始跟周晚晚说起她这些年的经历了。
当年周平参加了县里支援“尼尔干河大会战”的民工团,在尼尔干河工地干了两年,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她当了两年的先进,入选了妇女先锋团,跟男人一样抗石头、挖土、砸地基,到会战结束,不用她申请,另外一个水利工地的民工团就来主动邀请她了。
周平就这样辗转于各个民工团,修河堤、挖梯田、开荒,几乎所有最苦最累的活都干过了。
她的拼命和狠劲儿被县里妇联看中,提拔她成为县里民工团的妇女骨干,把民工团的铁姑娘队和妇女先锋队都交给她带。
从此,一年四季,周平都在各个工地干着做苦、最累的重活,心里却无比满足。
现在干的活虽然又苦又累,跟周家比却简直如同天堂。她能吃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有工资拿,自己挣钱自己支配。
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在周平这里却幸福得半夜都要笑醒。
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在工地有多苦多累,工作积极,干劲儿十足。也就是她这种多年如一日的干劲儿,感动了同为民工团骨干的男队队长程玉林。
程玉林也是农民出身,也在各个工地辗转多年,相似的出身和经历让两人很快走到一起。婚后相处也很融洽。
“这次回来,是参加‘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大会战的,修了这么多年河,这回修到咱们家门口来了!”
周平慈爱地注视着周晚晚,不像一个姐姐,倒更像是一个母亲,“走了这些年,也该回家看看了!我们囡囡都长这么大了!”
周平意犹未尽,沈国栋却再无耐心。这个周平算哪棵葱?弄得好像她跟囡囡亲密得不得了似的!
沈国栋不太了解周平,但是就凭她姓周,他就有一万个理由排斥她。
所以周晚晚很快被沈国栋带走了。
望着周晚晚离去的背影良久,周平若有所失地跟程玉林嘀咕,“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亲人了。”又期待又酸涩,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已经开始大半年了,要将干岔河改道前的旧河道重新清理、拓宽,中间再修筑几座水库,然后重新引入河水,灌溉两岸农田,让北方的大地“塞北变江南”。
绥林县区段有一座水库,就在向阳屯上游不到十里的小铺屯附近,大批的民工团也陆续来到那里,成为绥林县境内最大的民工聚集地。
工地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激人奋进的诗篇和欢快的音乐,“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造福千秋万代”的标语贴满工地,彩旗飘飘,激人奋进。
劳动的号子雄壮有力,每个人都受到感染,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能使大地旧貌换新颜,能改天换地把地球捅个大窟窿!
先期进驻的民工团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劳动了,陆续赶来的各支队伍也争先恐后参与进来。
周平他们到达的当天就开始紧张的会战,根本没来得及回家去看看。不过她还是在人群中认出了周阳。
二道坎大队这次在民工分配中占了大头,不得不在庄稼除第一遍草的关键时期派出几乎全部的壮劳力去参加会战,这让老队长站在生产队的院子里骂了好几天娘。
周阳和墩子作为第七生产队干活最厉害的两个人,当然必须得去。
他们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出民工,会在工地上遇到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熟人。
他们先看到了沈国红。
沈国红自从四年前被沈国栋打折了腿,大部分时候都在家养伤。
本来她的伤势没有这么严重,最多卧床一年基本就会好了。
可是她躺不住,刚养了两三个月就偷跑出去参加革命活动,还不管不顾地“挑大梁,担重担”,光脚跳到满是冰碴的水田里去帮人翻地,导致伤势急剧恶化,差点瘫痪在床。
全家人费心费力把她的腿抢救过来了,她却还是不安分,刚好一点就嚷嚷着要与革命意志不坚定,本位主义的父亲和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母亲划清界限。
沈源夫妻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一阵风似地在家里乱砸一通,再一阵风地跑出门脱离了他们“落后腐朽的家庭”,去农村插队了。
现在的沈国红,眼睛浮肿,脸色黑黄,干劲儿十足地参加了知青铁姑娘队。
“她这到底是在图个什么呢?”墩子非常困惑。
然后他遇到了更让他困惑的郭克俭。
郭克俭竟然放弃了能让他获得政治资本的青年突击队,选择下乡当一名普通知青。
“那他这些年的罪不是白遭了?”墩子越来越不明白。
所以,当看到周平在周阳面前又哭又笑的时候,墩子一点都不奇怪了,虽然他并不太清楚周平的事。
这个工地就是个让所有人不正常的地方,他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墩子注定要食言了,他会见怪不怪那只是因为这些人还不是那么太让人奇怪。
当他看到赵宝生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几乎要咆哮了,“这小子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别人,他脑子让驴踢了吗?!”(未完待续)